第097章 擁抱她的明之
一室之內,只有懺悔落淚的罪人。
林無踉蹌地爬上了床,獃滯的目光沒有聚點,那雙手胡亂在抓,懷中是祝明之蓋過的小被子,手心裡則是發皺的便簽紙。
窗戶微微敞開,絲絲縷縷的寒風淺淺滲進屋內。
曾經也許會有淡雅的潤香停留,經風一吹便什麼都散乾淨了。
再不會有細軟的小嗓子,喚她姐姐。
林無抱著小被子,像是在抱著祝明之似的,時而會去親吻柔軟的被褥,淚水洇濕了枕巾,耳根是潮濕的淚漬,她渾然不覺。
「明之不用這樣乖的。」
「明之可以和姐姐告狀的……」
「我的明之寫字真好看。」
「我的明之……我的……」
她輕柔地拖住被褥,緊緊貼在臉頰上,細聲在說:「姐姐知道錯了,是姐姐不好。」
「姐姐壞,姐姐混蛋……」
掌心裡緊緊攥著的便簽紙揉成一團,林無最後攤開見了那些字。
她犯了瘋一樣把便簽紙擠進喉嗓里,逼迫自己吞下去。
乾澀的喉嚨傳來排異的嘔吐感,林無狠狠扇了自己一記耳光。
不許吐,不能吐。
她就是這樣逼祝明之去吞煙蒂的。
這可是明之留下的東西,要咽下去才可以。
林無撫摸著被褥,柔軟的棉絮在掌中逐漸擁有了溫度。
她怔怔在說:「姐姐去殺了那些欺負你的人,好不好?」
「明之膽子這麼小,一個人待在那邊,一定很害怕吧。」
溫柔的親吻落在被褥上,林無淺淺勾起了唇在笑,淚水淌個不停,沙啞的嗓壓出平穩的聲線來:「姐姐殺光他們,去陪你,好不好?」
天湖晦暗,一室無光。
正如那日落雪,雲層沉沉,蓋住日華,收斂一切鮮活的希冀。
林無摸上心口,痴痴在笑。
明之脾性那麼軟,一定會原諒她的。
天光大亮。
林無在房間待上一整日,徹夜未眠。
酸澀的眼腫得發漲,她站在窗前,渾身脫力似的軟,扶著茶几的胳膊都在顫。
滿院梔子翠綠的嫩葉覆上冬雪,便像極了花開。
有傭人在院中鏟雪,用上推雪的鏟,花莖皆被這樣粗暴的手法折到斷開。
林無的指尖不可自抑地抖動,她忽然生出力氣,推門跑下樓。
連接外院的拉門早被鎖上,林無有氣無力地錘著拉門在罵:「開門,給我開門!誰要你們鏟雪折花的,誰准你們這樣做的!」
一眾傭人躲得老遠,幹練的聲線徐徐傳來,「是我。」
阮玉章顯然剛剛回宅,身上的外衣還沒有褪去,只是眼窩深陷,莫名其妙地青出一圈淤痕來,像是挨了什麼人的打,痛苦的嘶聲細細傳出。
「別讓他們鏟花兒……」
林無濕漉漉的眼窩蓄滿了淚,輕輕淌在臉頰上,背靠著拉門緩緩跌坐在地上。
「明之回來會不高興的……」
阮玉章頓住了在解外衣的手,她按壓著跳突不停的太陽穴,偏側過頸與管家說道:「把小祝少爺請過來,給家主見見吧。」
林無黯淡的眸底亮起了光,她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撲到阮玉章面前,緊緊握住她的手在說:「明之回來了,他回來了!我就知道不會有事的,顧湛那麼疼他,怎麼會要他去死呢。」
「他在哪兒,在哪兒呢……」
阮玉章被搖晃得發暈,卻不敢對上林無的眼。
她挪開了目光,沒有任何答覆。
管家懷中抱著一個陶罐,有些局促不安地將陶罐遞到林無面前。
地下室被清理出來,連外院的花也要剷除個乾淨,祝明之存在的痕迹被絲絲縷縷地抹除掉,只剩下這罐不會有反應的骨灰。
林無倏地鬆開阮玉章。
她像是見到世間恐怖至極的東西,滿目震驚地倒退步子,雙手胡亂地在擺動。
她不想見這樣的祝明之。
一點都不想。
「從沈宅里搶回來的。」阮玉章摸著眼角,掌心逐漸蓋過了眼瞼,輕輕側頸要管家放下陶罐。
她沉沉嘆出一口氣來,而後快步上前拽穩林無的腕骨,將林無拖到陶罐面前。
說道:「家主,您不是一直想見小祝少爺,他就在這裡,您躲什麼呢?」
林無失去了全身的力氣,脫力般地軟軟倒下,跪坐在地。
阮玉章的口吻生硬直接:「您是受了委屈,當下所有人都在安撫您的情緒。分明是小祝少爺出了事,您覓死覓活的給誰看?」
「時至今日,您還是在逃避。太讓我失望了!您可以因為小祝少爺害死主母,去毫不留情地虐待他,卻沒有鬥志在導致這一切的秦小姐身上動手,只會自怨自艾地龜縮在宅里。」
「去見什麼花兒,關心什麼草兒。」
「想睹物思人,這樣落魄地過活下去,就留下這一切吧!」
林無發軟的腿肚在顫,她張大了口痴痴地在搖頭。
不是這樣的。
她是想贖罪的。
是想殺光那些欺負過祝明之的惡人,包括自己。
林無慢吞吞地爬到茶几前,伸出手臂擁抱住冰冷的陶罐。
輕細如耳語一般的呢喃盪在空中:「別聽玉章胡說,姐姐沒有逃避,姐姐很快就會殺光他們,下去陪你。」
阮玉章的眉眼微微挑動。
林無口中的陪伴,聽來要人心驚。
也許她不該去沈宅將祝明之搶回來。
林無的狀態實在是太差,說是失心瘋毫不為過。
她抱著陶罐,旁若無人地遊魂一樣飄上了樓。
「明之回家了,明之不怕了……」
輕柔的語調愈聽愈覺得寒氣在往芯子里滲。
阮玉章怔怔去望林無消瘦的背影。
這份感情里,林無顯然沒有承擔太多,吃相很是難看,若不是阮玉章見過二人所有的曾經,真的難以想象林無一切殘忍的手段下,也會有無比深沉的愛姍姍遲來。
遲來的深情,好似也沒有太尊重祝明之,完完全全的自我感動。
祝明之的家,怎麼會是林宅呢。
林無明知祝明之的身世,到祝明之死,也不肯透露給杜家。
阮玉章的掌心覆蓋在方才陶罐擱置的位置上,毫無溫度的死物,即是這樣要人感覺不到任何的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