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第 177 章
周衛紅和周衛東,在雙水村就好像那過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
裝著趙玉蘭的那口薄棺,也被人用榔頭給劈成了兩塊。
她們姐弟倆人給趙玉蘭買薄棺是有原因的,也不是因為錢,而是因為好棺材都重的很,沒有三四個男人都挑不起來。
棺材鋪的人又不幫她們送,她們也找不到人去抬,甚至都跑到了大姑周芳芳的家裡。
想讓周芳芳幫忙找幾個人去鎮上抬棺材,趙玉蘭逼死了她兄弟,周芳芳怎麼可能會幫她們找人。
再說了,趙玉蘭逼死自個男人的事,雖然過去大半年了,但依舊是這幾個村子里茶前飯後的說嘴。
即使她去請人,也沒人願意去。
雙水村的動靜這麼大,連隔壁村子的人都來了。
其中就有周芳芳,她聽說她兄弟回來,連家裡的大門都顧不上鎖,抱著小兒子,火急火燎的過來了,身後還跟著她的三兒子,四閨女。
這些年,周芳芳沒少生娃,算上懷裡這個兩歲的,她已經有五個娃了。
三個兒子,兩個閨女。
大閨女在去年的時候嫁人了,嫁給了村子里教書的,對方雖然家裡條件不好,但一個月靠教書能有十三塊錢的工資。
結婚後,她不在礦場干苦力了,而是在家來蒸饅頭,拿到鎮上去賣。
倆人的日子過的還挺好。
不過,周芳芳不想讓閨女嫁給這個教書的,想讓她嫁給鎮上殺豬的,那是一個」萬元戶「。
她的大閨女做了和她當年一樣的事情,在家裡鬧死鬧活的要嫁給教書的。
說她們之間,是自由戀愛,是愛情。
把周芳芳氣的差點一口氣背過去。
甚至不和周芳芳商量,就私自拿著自己的東西,住到了人家家裡。
這事要是村子里旁人家的閨女干出來的,周芳芳肯定笑話人家閨女沒出息倒貼,不矜持,上巴結著男人,恨嫁……什麼的。
可偏偏是她自個的閨女,就像一口剩飯梗在了嗓子眼,咽也咽不下去,吐也吐不出來。
在人家家裡,大了肚皮,男人的娘才姍姍來遲,過來和她商量倆娃的事。
還咋商量,還能商量啥?
男人的娘說,反正她閨女已經懷上了她們家的娃,乾脆喜酒也不擺了,都成一家子了,凈浪費錢,便宜人家。
周芳芳不願意,覺得這是姑娘一輩子的大事,就風光這一回,連酒都不擺,那還算是結婚嗎?
她這是在幫她閨女,在為她閨女好,可她閨女反過來還埋怨責怪她這個娘,事多,刁難她婆婆。
後面說到彩禮,那家人就象徵性的拿過來五塊錢。
她周芳芳活了幾十年,還從來沒有聽說過,哪家娶媳婦彩禮只給五塊錢的,這是瞧不起她,人家就差明說了。
那巴掌都拍在了她臉上,她都惱死了,閨女還站在他們那邊,替他們說話。
那些天,周芳芳因為她這個大閨女的事情,眼淚都快淌幹了。
村子里的人問起她閨女彩禮的事,她還要吞下苦水,替她們打遮掩,
她們不要臉,她還要哪,她們就是拿捏住了這一點,所以才敢這樣欺負人。
「娘,俺二舅比萬元戶還有錢嗎?」
在周芳芳四閨女的認知中,萬元戶是頂頂有錢的。
「你二舅可比萬元戶有錢,你姥娘姥爺弄的錢,全給你這個二舅了,還不快走,等待會見了恁二舅,嘴巴甜點。」
周芳芳恨不得多長几條腿,一邊小跑,一邊囑咐同樣小跑的閨女。
「俺曉得了。」
「俺大哥真傻,不願意來,要
是來了,讓二舅給他在城裡找個工作,就能娶上媳婦了。」
周芳芳的三兒子,一副大人口氣。
周芳芳想起這個大兒子,就又一肚子火氣。
都那麼大年齡了,找不到對象。
說來說去還都是因為她家窮,好姑娘不願意來她家。
這要是她兄弟能給她這個兒子找個體面工作,就不用再愁娶不到媳婦了。
來的時候,她就差給他跪下了,可他就是攤在炕上說啥都不來。
她知道這個大兒子臉皮薄,不好意思求他二舅,可臉皮是最沒用的東西,不如好工作來的實在。
「讓讓,讓讓。」
到了地方的周芳芳看到這圍的里三層外三層的,抱著孩子的她和兩個娃,削尖了腦袋往裡面擠。
「爹啊,你走的咋這樣早啊,你走了,有人欺負我和二姐啊,我們要被人打死了,你睜開眼瞅瞅啊……」
躺在地上的周衛東沒有出息的很,用手拍著地,哭的鼻涕都出來了。
他話音還沒落地,肚子上就又挨了一拳頭,疼的他後背上起了一層子冷汗。
同樣被人揍的周衛紅,沒有像這個兄弟一樣痛哭流涕,她低著頭,用手抓著水井邊的沿子。
指甲都折劈了,骨節發白。
「二叔,二叔,求你了,饒過我吧。
你說啥就是啥,我把我娘帶走,不埋在這了,不埋在這了。」
周衛東跪爬到周向南面前,雙手抱著他的腿,被打怕了。
這些人下手太狠了,周衛東已經受不了了。
周向南看著這個侄子,上次兩年前,趙玉蘭帶著他去榕城要閨女小文,他就見過他這個侄子。
這個侄子,長的很像他大哥周向北。
當時只覺得他雖然被趙玉蘭給養大的,但至少有自尊,沒有像趙玉蘭那樣不要臉。
但這次再見,就不一樣了,窩囊,軟弱,不孝,蠢……簡直不像是個男人。
被打了一頓,就嚇破膽子現出爛泥的原形來了。
周向南一腳把他踹的,就像是王八一樣,翻了個面。
「軟腳蟲。」
這樣的人一輩子都沒啥大出息,因為骨頭是軟的。
周向南收回了腳,雖然他不喜歡周衛紅這個侄女,但不得不承認,周衛紅都比這個周衛東強點。
「踹的好!!!」
有村民起鬨帶頭鼓起了掌。
周衛紅抬起頭,看了一圈,把在場鼓掌的人都記在了腦海里。
她遲早有一天,要把這些看不起她們,羞辱她們姐弟倆人的這些人,全都給踩在腳底下,尤其是二叔周向南。
地上的棺材壞了,這兩人抬著她們的娘趙玉蘭,一瘸一拐的離開了。
一個帶著毛巾,彎腰駝背的男人,躲在人群里,看著她們離開的背影,目光落在了被抬著的趙玉蘭身上。
「老二,這些年,可想死大姐了。」
人群漸漸散了,周芳芳娘幾個才擠進來。
她把懷中的小兒子塞給了半大孩子的閨女,一把抓住了周向南。
「幾年沒見,老二,你越發的體面了。」
周芳芳瞅著她兄弟身上穿的衣裳的料子,連他手腕上戴的手錶,都摸了又摸。
「是大姐啊。」
周向南不冷不淡的把胳膊從她手中抽了出來。
周芳芳的手僵了一會兒才放下,這個兄弟對她這個大姐的態度,像一盆冰水一樣,澆滅了周芳芳心中的火熱勁。
「老二,這是你的外甥,外甥女,大姐又給你生了一個小外甥。
大名還沒起,你是他舅舅嘞,給他起一個,當年向北是咱姐弟四個中
上的學最多的,其次就是你。」
周芳芳像是忘記幾年前,她們兩口子耀武揚威的去榕城,在那一頓吹噓炫耀騙錢的事。
她還在這一個勁的和周向南攀著姐弟情分,
「……你小的時候,大姐從牙縫裡省出一口窩窩頭,連老大都捨不得給,只給了你……老二,在咱家,誰都沒大姐疼你……」
「大姐,姐夫騙二姐她們的錢,你們還給他們了嗎?」
周向南打斷了她喋喋不休的話。
說這話,還給她這個大姐,留著一點臉面哪。
騙二姐周杜娟夫妻倆的錢的,也有她周芳芳的份。
沒有她的摻和,周杜娟會把錢借給她男人陳耗子嗎。
周芳芳一聽老二提這個事,這就相當於在揭她這個大姐的短,
「老二,你姐夫不是騙,那是借,他現在在外面做大生意,掙大錢哪。
等啥時候抽空回來,就把杜鵑她們的那點錢,還給她們。」
周向南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他這個大姐,即使窮的兜里沒有一分錢,嘴上也要吹的這麼大。
「我來的時候,還想著給你點錢,但你們日子現在過的這樣富裕,我姐夫都做上大生意,掙上大錢了。
那我這點錢,你們也不缺,就不給你了。」
周向南從口袋裡掏出一沓票子,在大姐周芳芳的眼皮子下過了一圈,又塞了回去。
「老二……」
周芳芳眼都看直了,心裡悔的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大嘴巴子。
早知道老二給她錢,她剛剛就不應該說那樣的話。
「二舅,俺爸沒有做大生意,沒有掙大錢,俺家窮的連肉都吃不上。」
周芳芳的四閨女戳破了她娘的謊話。
「你人不大,怎麼說謊,不誠實,剛剛你娘都說了你家現在有錢的很。」
周向南揣著明白裝糊塗,故意讓這個大姐心裡難受的。
他從開始就沒打算要給她錢。
四閨女還想再說啥,被羞臊難當的周芳芳給呵斥住了,
「再敢瞎咧咧,看俺回去咋收拾你這個賤皮子。」
被罵的四閨女,看著她娘,嘴巴一撅,眼眶紅紅的,強忍著裡面的淚水才沒留下來。
聽到大姐周芳芳罵自己的閨女為賤皮子,這讓周向南挺詫異的。
這樣的話,是曾經的大姐,罵不出來的。
他要走,周芳芳說啥都不讓他走。
「老二,既然回來了,就去大姐那住一晚吧,大姐給你貼餅子吃。」
周芳芳央求著他,
「就算大姐求你了,給大姐一個面子,去大姐那坐一會。」
她還想讓老二給她大兒子找個工作,她都不知道要咋張口。
剛剛牛皮吹了出去,總不能自己要打自己的臉啊。
但她又捨不得放棄這樣好的機會。
……
「二姐,咱就把娘埋在這個地方嗎?連個棺材都沒有。」
周衛東手上沾的都是土,在河邊一塊比較鬆軟的地上,他們倆人用手,用木棍給趙玉蘭挖出了一個坑。
「娘等不及棺材了,先讓咱娘躺在這,過兩天,我去鎮上給咱娘定一口好棺材,再買一塊地,專門給咱娘睡。」
周衛紅說話很喘。
汗水劃過她青紫的臉頰,滴在了土堆里。
她看了一眼旁邊躺著,散發異味的娘,心裡難受的不行。
千里迢迢把娘帶回來,就是為了讓她娘葬在老家,葬在周家墳地。
沒想到,她二叔那麼不是東西。
躲在大樹後面的楊疙瘩瞅著這倆人把趙玉蘭這個賤
/人的屍體放在了坑裡面,等她們走後,他才從大樹後面走了出來。
走到土堆跟前,他用腳踢了踢周衛紅姐弟倆人堆的尖尖的墳包。
毒死了他娘,還把他娘扔進糞坑裡,楊疙瘩永遠也忘不了他娘從糞坑裡被撈上來的樣子,那一幕,他不敢忘,也不會忘。
買紙錢回來的周衛紅和周衛東隔著老遠,就看出河邊墳包的不對勁了。
周衛紅是連滾帶爬的爬到了河邊,看到她們走的時候剛堆好的墳被人給扒開了,扒開了不要緊,重要的是,她娘趙玉蘭不見了。
「娘咋沒了?」
周衛東手中的紙錢和元寶嚇的都掉在了地上。
把趙玉蘭偷走的楊疙瘩,坦然的走在路上,手中拖著一個大麻袋,也沒有人多想。
周芳芳家,
「狗剩,快起來,你看誰來了?」
周芳芳費了好大勁,才把兄弟周向南拉回自己那個爛包的家。
在周向南進門的時候,周芳芳的大兒子就從窗戶那窺見了。
「老二,你坐,你快坐。」
拎著熱水壺晃了晃的周芳芳,一個勁的把周向南往家裡東屋的炕上讓。
然後把手中的熱水壺放了下來,使喚閨女去灶房給她老舅燒水。
「這娃,咋還不出來,老二,你先坐著,俺進去看看是咋回事。」
周芳芳說著,進了西屋,推開門,就見大兒子在炕上裝睡。
她也不慣著他,過去推了他一把。
陳狗剩翻了個身,繼續閉著眼。
周芳芳也看出了他不想出去,不想和他二舅說話。
她坐在了兒子的炕邊,拽了拽被他壓在身子底下的破棉絮,
「你今年都二十六歲了,連個對象都沒有。
娘知道你不想求人,可誰想求人?
你現在起來,出去和你二舅多說點好話,說不定他一個心軟,就給你找個工作了。
有了工作,就有人給你說媳婦了,到時候還能幫幫家裡,幫幫你娘俺,俺拉扯你下面的弟弟妹妹不容易。
咱家日子難成啥樣,你也不是不知道,你爹前段時間,又往家裡來信要錢,唉……」
周芳芳絮絮叨叨的,話里惦記著在外面的丈夫,勸兒子去低頭,去陪笑。
陳狗剩睜開了毫無困意的眼睛,他裝不下去了,
「誰讓你生這麼多的,是俺讓你生的嗎,家裡窮的都揭不開鍋了,你就知道生。」
這些話,陳狗剩已經憋在心裡很長時候了。
他就是想不明白,家裡這樣窮,他娘為啥還要給他生弟弟妹妹,這又給他生了個小兄弟。
他為啥娶不上媳婦啊,人家不是嫌棄他窮,是嫌棄他負擔大。
他娘這個歲數了,掙不到錢,這是給他生的兄弟姊妹嗎?
不是,這是給他生的兒子,閨女。
他要在外面累死累活的拉磚掙錢,養這個家,養這三個兄弟姊妹。
他娘周芳芳還想讓他供這兩個小的上學,那個抱在懷裡的,等長大了也要讓他供。
這樣,誰家的姑娘願意嫁到這個家,嫁給他陳狗剩啊。
人家又不傻,一進門就要給這個家當長工。
即使對方姑娘願意,他陳狗剩也不願意。
他娘可以拖累他,因為他是她生的,她養的,他不能不管她。
要是管她,那就要管他下面的三個兄弟姊妹。
拖累他,他不能說啥,但他不能讓他娘去拖累旁人。
「狗剩啊,你咋能說這樣的話啊,他們是你的親兄弟,親妹妹啊。」
周芳芳驚的不行,眉頭緊皺,
「俺給你生
倆兄弟,妹子,還不好嗎?
俺也是為你好,兄弟多了,往後能幫襯你,他們是你的親人啊。」
周芳芳不明白她這個大兒子哪來的這麼大的怨氣,就因為日子窮,所以才要生啊。
他們來都來了,難不成讓她去把他們給刮掉嗎?
「親人?你有本事生,為啥沒有本事養,沒有本事拉扯他們?」
陳狗剩從炕上站了起來,憤怒的指責著他娘周芳芳。
周芳芳還一臉的無辜,
「可你是他們的大哥啊,娘沒本事,娘拉扯不動他們,你是他們的大哥,拉扯他們不是應該的嗎?
你難不成要看你娘俺累死,你要是可憐,心疼娘,你就幫娘分分擔子。」
「俺是大哥,俺就活該被他們拖累死?
俺心疼你這個娘,可你這個當娘的一點都不知道心疼俺這個兒子。」
陳狗剩很痛苦,他想掙脫掉這些,可又掙脫不掉。
有的時候,他看到樹上的蜘蛛網,他感覺自己就像是蜘蛛網上被粘住的蒼蠅,怎麼掙扎都掙扎不掉那張大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