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生死的縫隙
上官無汲當然不會死。
如果她死了,故事也將在此結束。所以就算用死作標題,再在後面加個問號,也是毫無懸念可言。
一本書若有五百頁,那麼在第二百頁的時候,無論主角面臨什麼樣的絕境都可以也必須化險為夷。在小巷裡有寒楓暗中相助,被人圍攻也有葉星輝挺身相救,就連那位神秘的紅衣男子都要悄悄地助她一臂之力,以免上官無汲被「鬼影血針」害死。情節雖然老套,但卻不得不這麼做。畢竟主角是小說的中心,就算作者再想塑造驚險的氣氛,也不能通過犧牲主角來達到目的。
既想寫出一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絕境,又不能讓上官無汲真的死了,唯一的辦法就只有製造縫隙了。——一道介於生與死之間的縫隙,就看主角什麼時候發現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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彈丸迅速散開一片綠煙。
「小心!」
黑衣小鬼一聲驚呼,扯著上官無汲就要後退。誰知後者掙開他的手,毫不猶豫地就給了他一巴掌。
「你想害死我?也不看看後面有什麼!」
黑衣小鬼往她指的方向望去,頓時全身一震。
前面的地上不知何時已出現一片小小的鐵荊刺。若不是上官無汲及時阻止,他們兩人恐怕都踩了上去。
「你是白痴嗎?這麼明顯還有顏色的煙要是有毒的話,韋興就稱不上高手了。不用腦子也該想到這是個陷阱,真正的殺著一定在我們的退路上。」上官無汲沒好氣道,「對手越是可怕,我們就越要冷靜。不然就是有九條命也不夠死!」
「我……對不起。現在怎麼辦?」
「你只要集中精神就行了,其他的我會應付。韋興是個很自負的人,他沒有理由會借別人之力來對付我們兩個小鬼。只要他敢一個人來,我們就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好聰明的小妮子,」一個陰森詭異的聲音在房內上空響起,「你用這樣的激將法,我就不得不獨自對付你們了。」
聲音飄拂不定,餘音繚繞。
黑衣小鬼握刀的手一緊。
「不用緊張,他的人並不在房內。」上官無汲笑道,「知道嗎,像這些喜歡裝神弄鬼的人,第一要練的就是聲音,練到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是最高境界。」
黑衣小鬼四下張望,眼中射出疑惑神色。
「不用看了,你是找不到他的。」上官無汲的嘴角勾起一絲自信的笑意,「據說『活殭屍』韋興不僅是個用毒奇才,更是個謹慎的傢伙。他若要殺一個人,在那個人死之前他是不會露面的。只可惜她不該自不量力地找上我上官無汲。」
「你不是叫葉雪汲嗎?」
「那是我以前闖蕩的時候用的名字。」上官無汲笑著道,「你只要負責動手,找人的事就交給我。無論他的隱秘方法多麼高明,只要他還有心跳,我就有辦法把他揪出來。」
「原來你這丫頭不僅聰明,還如此狂妄!」那個詭異的聲音又響起,「上官無汲是嗎?就是你偷了飛仙劍?」
聲音忽左忽右在屋內竄個不停,根本就聽不出是從哪發出來的。像這種控制聲音的武功,真的很難捉摸。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人並不在屋內。他的目的只是要擾亂他們的心神。必須馬上找到他才行。
可是,既感應不到殺氣,也聽不到呼吸聲,要怎麼找呢?
上官無汲突然微微一笑。
「韋前輩太大意哩!一下子講這麼長的話可是會露出破綻的。我已經知道你在哪了!」
要找出韋興,也只有反過來擾亂他的心神了。
那個聲音冷笑道:「連這種大話也敢講,不怕笑死人嗎?」
上官無汲要的就是引他說話。因為只有當他說話的時候,她才能藉助聲音推斷他的位置。所以這個聲音一響起,上官無汲就立即集中精神,但仍是毫無所獲。
到底藏在哪?
上官無汲看向門外,在屋裡射出的微弱燈光下看到天空開始落起了雨點,突然靈機一動,道:「外面下雨了,前輩不想進來躲躲嗎?「
黑衣小鬼驚訝地道:「他在外面?」
「是的。他只不過是個膽小鬼,既然不敢進來單挑,就只能埋伏在外面等著下手了。所以他一定會想方設法引我們出去,千萬不要上當。」
就在她的話剛剛說完的時候,外面就隱約傳來了兩個人的對話聲。
「杜金兩位前輩真厲害,這麼快就把葉星輝抓到了。」
「快!裝到這裡面!」
黑衣小鬼全身一震,就要出去,被上官無汲一把扯住。
「你忘了我剛才說的話了?別上當!」
外面突然傳來一聲驚呼,一人喊道:「他還醒著!」
「媽的!給老子放老實點!」
接著是一陣拳打腳踢的聲音和怒罵聲。
上官無汲緊緊拽著黑衣小鬼的衣袖,以防他衝出去,道:「你冷靜點!這是陷……」
她的話還沒說完,外面就傳來一聲慘叫。叫聲劃破夜空,凄慘無比。
這個聲音十分耳熟……
黑衣小鬼全身劇震,色變道:「好象是葉星輝的聲音!」
「不可能!你聽錯了!」上官無汲斬釘截鐵地道,「他怎麼可能被……」
她的話再次被外面的聲音打斷。
「救我……快救我……」嘶啞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卻在寂靜地房間里分外清晰。
真的是葉星輝的聲音!
上官無汲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之色,仍是沒有動。就在這時,葉星輝又是一聲慘叫!
黑衣小鬼如觸電般彈起,趁上官無汲一愣時就從門口沖了出去。
「不要!」上官無汲這才回過神來,失聲驚呼,急忙追了出去。
那個白痴!
她的身體才剛出房門,幾點寒星已經往她的面門射來。上官無汲一咬牙,身形不變,直迎上去。右手一抹,接下所有飛針。
同樣是往外沖,黑衣小鬼卻沒有受到阻擊,可見敵人是故意要分散他們兩人,好各個擊破。如果她往旁邊躲開或者用劍去擋,身形勢必要慢了一拍。而這一拍的代價,可能就是他們的兩條命。
所以明知針上可能有毒,她也只好徒手去接。
黑衣小鬼則根本沒有察覺到身後的變化,只知拚命地追趕前面的扛著一個麻布袋的兩人。
袋子微微抖動,裡面好像裝著一個人。
距離越來越近,黑衣小鬼拔刀出鞘,刀勢如虹,往他們劈去。誰知那兩人同時一甩手,把手中的麻布袋往刀鋒擲來,好象早有準備一般。
這一刀若是劈中,袋子里的人非斷成兩截不可。
黑衣小鬼刀鋒迴轉,改為伸手去接。
「不要!」上官無汲再次脫口驚呼。
就在黑衣小鬼快要接住麻袋時,麻袋突然片片破碎,十幾枚銀白的飛針射向黑衣小鬼。
陰森詭異的笑聲響徹夜空。
「活殭屍」韋興竟然就藏在麻袋之內!
黑衣小鬼已是必死無疑。
上官無汲只覺得心口一痛,一股強勁無比的內力從體內逆轉而上,人劍化為一道流光,閃電般射向黑衣小鬼。
劍光閃過,十幾枚飛針全部擊落。
一劍既出,她的身體立即臨空倒轉,將剛才接到手中的五枚銀針射了出去。
那兩個扛麻袋的人同時一聲驚呼,倒在地上,
上官無汲落到黑衣小鬼身邊。
「你跑出來幹什麼?」她氣急敗壞地對黑衣小鬼喊道,「你想找死也不要連累我!我還想再多活兩年!」
「我以為是葉星……你的手怎麼了?」
黑衣小鬼驚駭的目光中,上官無汲的右手臂一顫,劍脫手而出,落到地上。
「沒什麼,一點輕傷……」上官無汲飛快地點住右臂要穴,但她的手指還沒停下,眼前就突然一黑,差點暈厥。
好快的毒性!
剛才急著救人,忘了手心中還捏著銀針,結果不小心劃破了皮。
黑衣小鬼驚駭地拉起她的手,只見她的手掌一片烏青,其中隱隱帶著一點血絲。
「你中毒了?」
「你別管!」上官無汲冷喝道,「注意韋興!」
黑衣小鬼又是一震,這才往前面的人看去。
「活殭屍」韋興一身白衣,披散的頭髮在風雨中飄舞,將他大半張臉遮住,只露出一隻幾乎全是白色的嚇人眼睛。在幾乎漆黑的雨夜裡,他就如從地獄來的惡魔,令人心驚膽顫。
「握緊刀柄,盯著他的眼睛。」上官無汲緩緩道,「小心他的飛針,那上面有劇毒。」
黑衣小鬼一震:「那你……」
「我中招了。看到剛才扛麻袋那兩人了嗎?他們中了飛針,連掙扎都來不及就斷氣了。我中的就是跟他們一樣的毒。」
黑衣小鬼全身劇震。
「活殭屍」韋興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在雨夜在顯得分外詭異,陰森森地道:「中了我的毒還能站得起來,你是第一個。」
上官無汲只有苦笑。
雨越下越大,瞬間將三人的衣服濕透。韋興的目光直直地盯著上官無汲,突然伸出右手,指向黑衣小鬼。
指縫中寒光閃耀,藏著數枚銀針。
黑衣小鬼握刀的手一緊。
「不要動!你絕對快不過飛針的!」上官無汲沉聲道,「你只要提高警惕,其他的交給我。」
要想在屋*出的這麼微弱的光線中看清飛針的來路,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如果韋興的手中有五枚飛針的話,她最多有把握避開三枚,而黑衣小鬼則更不用說了。
只要有一枚銀針射到身上,他就完了。
上官無汲的想要甩甩手,卻發現整條右臂都失去了直覺。
怎麼辦?右手動不了,左手也沒有兵器,唯一的希望就是懷中的「黑星蝴蝶標」。
以暗器對暗器真的可行嗎?對方的飛針上有見血封喉的劇毒,而自己懷中的卻是無毒的仿製品。
一片死寂,只余雨聲。葉星輝呢?他去哪了?為什麼沒有聲音?他拋下他們逃走了嗎?還是已經……
不!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絕對不能吧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要想活命就要靠自己!
雨越下越大,毫不留情地拍打著三人。
上官無汲突然笑了笑,道:「看到了沒有,雨下得這麼大,再厲害的毒藥也要被沖刷掉了。所以可以肯定他手中的飛針是無毒的,是個幌子。那麼有毒的會藏在哪呢?還不仔細想想!」
韋興冷笑道:「撐到現在還不死,你的命還真硬。」
上官無汲笑道:「不必著急啊,就算要死也得讓我把話說完。小鬼,看清楚了嗎?用腦子想想,如果你是他,會吧有毒的飛針藏在哪?他全身都濕透了,只有左手腕上的皮套好像塗了層什麼而沒有淋濕。」
黑衣小鬼一震,目光落到韋興手腕處的皮套上。
「對!盯著皮套!如果他要發射飛針,手腕會怎麼動?會從哪個角度發出來?仔細想想清楚!」
「你還真多嘴。」韋興的聲音中已有了殺意,冷冷道,「中了毒還不肯死,就讓我來送你一程好了!」
話音一落,就轉身往上官無汲撲來。
黑衣小鬼手中的刀亮起寒光。
「不要動!」上官無汲再次驚呼,但已經遲了一步。黑衣小鬼人刀合成一體,劈向韋興。
上官無汲的心在下沉。
韋興一聲冷笑,身體在空中一旋,輕鬆地從刀氣中逃脫,陰森森地道:「老子用刀的時候你小子還不知道在哪呢!」
說話的同時,幾枚飛針向上官無汲前胸飛來。
上官無汲臉色猝變。
雙腳的疼痛以及右臂的麻痹嚴重影響她的行動速度,要想避開飛針是不可能的。但她真正害怕的卻不是這個。
以她過人的眼力,很清楚地看出這幾枚銀針來自韋興的右手,而不是左手腕的皮套。——用無毒的對付她,那有毒的要留著對付誰?
他第一個要殺的人會是誰?
除了那個毛手毛腳、一定會來救她的黑衣小鬼外,她實在想不出第二個人來。所以當黑衣小鬼的刀擋開銀針時,兩顆豆大的淚珠突然從她的臉頰滾落。
韋興的笑聲響起,上官無汲一轉頭,就看到了五枚飛針。——五枚寸余長的銀針,整齊地排成一排,盯在黑衣小鬼的左臂上。
銀光耀眼,刺痛她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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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了。
一切都結束了。黑衣小鬼不像她一樣對毒物有那麼強的抵抗力,也沒有服過能解百毒的「杜月丸」,只要被一根飛針射中,他就必死無疑。
所以在她還未看清飛針之前就已經徹底地明白一切都完了。所以她的心突然被一根無形的鞭子狠狠地抽了一下;所以她的眼淚沒有經過同意就落了下來;所以一種萬念俱滅的感覺、一種令人恐懼的絕望突然將她籠罩。
但當她真真切切清清楚楚實實在在地看清黑衣小鬼手臂上的飛針時,所有的感覺又突然變了。沒有恐懼,沒有悲傷、甚至也沒有遲疑,她一把奪過黑衣小鬼的刀,就往他的手臂砍了下去。
刀鋒落下,滾燙的鮮血濺在她的臉上。
毒液甚至還沒有時間傳到心臟,黑衣小鬼的手臂已經落了下來。
也直到這一刀下去之後,上官無汲才發覺自己竟會如此的果斷。
果斷地讓她的心都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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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臂落下,濺起一朵水花。
上官無汲終於支撐不住,雙膝一屈跪倒在地。雨點打在她身上、發上,如一把銼刀磨著她腳上的傷口。
她突然顫抖起來。
不是因為腳傷,也不是悲傷,而是興奮。
興奮的厲害!
在她的眼眸里,紛紛落下的雨點就像一滴滴鮮血。紅地耀眼,燙地灼人。
血……
血……
是血!
「不要!」
一個嘶啞的聲音將她從一片血紅中喚醒過來,她看到黑衣小鬼那雙真摯、執著、純真的眼睛。
「不要……」他的聲音沙啞並顫抖著,眼睛還是緊緊地盯著上官無汲,「不要入魔……死並不可怕,千萬不要被心魔吞……吞噬……」
話一說完,他就倒了下去。
上官無汲獃獃地看著他。
明知不快點止血黑衣小鬼就會有生命危險,
可有韋興在一旁虎視眈眈,她也只能這樣一動不動地看著,除非她想死得比黑衣小鬼更快。
「入魔?」韋興的目光落到上官無汲身上,微微變了聲調,「就是你打傷曹征的?」
「我不僅打傷曹征,還殺了很多人呢!」上官無汲冷冷地一笑,「你是不是也想試試?」
「我不用試。」韋興嘿嘿一笑,但眼神中卻不由多了一絲顧忌,道,「像你這樣心魔深種的小妖女,自然有人收拾你。」
他往黑暗處一道高瘦的身影看去。
就在他的目光移開的瞬間,上官無汲飛快地往地上的黑衣小鬼撲去。泥土濺了她一臉,但她沒有時間去理會,伸手就重重一指點在他的膛中穴上。
黑衣小鬼立即就暈死過去。
上官無汲又飛快地伸手想去點斷肢處的穴位止血,但她的手指還未用力,眼角就瞄到一道寒光閃過。
一撮頭髮飄了下來。
上官無汲的手僵住。
頭髮是在頸處斷開的,如果這道寒光再往內移動半分,斷的就是她的脖子!
「快殺了她!」韋興焦急地道,「你的任務就是對付小妖女的,還等什麼?你不動手就讓我來。」
他的聲音不像剛才那麼平靜自若,可見他對隨時會入魔的上官無汲還是有一點忌憚。
一個冰冷的聲音在上官無汲的身後響起:「天仇雖然違背本意替他們殺人,但還沒下賤到在背後出手的地步。」
「『義刀』天仇?」上官無汲似乎看到了一絲希望,懇求道,「可以讓我先給他點穴止血嗎?這樣下去他會死的。」
韋興冷笑道:「反正你們今天誰也別想活著走出去,止不止血還不都一樣。」
「好。」天仇淡淡地道。
上官無汲急忙點穴。
光止血是沒用的,要趕快離開這裡送黑衣小去治療才行,不然的話……
「你是專門來殺我的?」她緩緩道,「他們怕我突然發瘋,所以把你叫來以防萬一?」
「我會跟你來一場一對一的公平決戰。」
「公平?」上官無汲苦笑道,「我的雙腳連站著都痛,右臂沒有一點知覺,唯一能用的就剩左手了,這真是公平地很。」
「你的左手可比別人的右手更管用啊!」韋興陰森森地一笑,道,「剛才那一刀可比什麼都快都准。」
天仇淡淡道:「她是我的對手,用不著你插嘴。」
「不!」上官無汲終於轉身看向他,目光直直地與他對視,「我真正的對手是他,因為我知道你不會殺我。」
天仇注視著她,臉上的表情依然很嚴肅,看不出他內心的想法。半晌,他才平靜地道:「我會。」
「你不會。因為你曾經放過我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天仇疑惑地打量看著她:「我認識你?」
「你不記得我是自然的。」上官無汲的臉上現出一種奇怪的表情,好像在回憶什麼,道,「因為那是十年前的事。那時候我不過是個七歲的小女孩。」
天仇微微一震。
「我們在京師相遇。你抓住了我,又放了我,還說要帶我浪跡天涯。」
「你是……」天仇不可自信地看著她,「你是那個……」
「怎麼了?」韋興冷笑道,「堂堂的『義刀』天仇,還跟一個七歲的丫頭有交情嗎?現在可不是敘舊的時候,你不動手,韋某就只好代……」
他的話還沒說完,寒光一閃,天仇的鏈子刀已經插在他的腳前。
韋興微微色變,指著上官無汲道:「你真被這個妖女說動了?別看她年紀小,她可狡猾地很!」
「我自己會判斷。」天仇冷冷道,「她的命是我的,你最好別輕舉妄動,否者別怪我不客氣。」
「好大的口氣!」韋興尖聲道,「你還想殺了我不成?你有這個本事嗎?」
天仇沒有回答,眼睛仍緊緊地盯著上官無汲。淡淡道:「你昨天為什麼不說?」
「因為我不想記起以前的自己!那時候的我為了一口飯而不折手段。而你呢?那時候你才剛出江湖,意氣風發。你說要遊俠天下,以懲奸除惡為己任,你還說要把我也培養成那樣的人!可是現在你卻成了別人的殺人工具,連兩個已經身受重傷的人都不放過!」
上官無汲說著冷冷的一笑,「而其中一個就是我。這就是緣分的奇妙之處,對嗎?」
天仇垂下目光。
上官無汲又道:「我說這些也不是指望你幫我,而是希望你能袖手旁觀。我相信如論你現在變成什麼樣的人,最起碼你還是不想親手殺我的。只要你能袖手旁觀,我已經感激不盡。」
天仇沒有說話。
就在這時,一旁黑暗中突然傳來一聲輕笑,上官無汲微微一震時,韓文博那該死的身影已經出現在她的視線理。
這個上官無汲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的「混蛋」就好像沒有察覺到大雨般悠哉游哉地走到她的面前,笑道:「聽了這番話后他怎麼還能袖手旁觀呢?在下可不是第一次見識姑娘的好口才了。」
他一出現,上官無汲的雙目立即射出不可掩飾的仇恨之色,冷冷道:「你來得正好,我正愁找不到人陪葬!」
她飛快地拾起黑衣小鬼的寶刀,閃電般一刀擲向韓文博。
刀氣破空,寒光逼人。
對於她這樣基本功紮實的人來說,左右手的力量並沒有多大差別。寶刀飛出,帶著強勁到可怕的刀氣斬向韓文博與韋興兩人。
韓文博一來,她就知道再說什麼都是徒勞。她當然也不是真的要他們的命,實際上她現在根本沒有這個實力。她唯一想的只是稍微轉移他和韋興的注意力,好趁機逃走而已。所以刀一擲出,她就往黑衣小鬼撲去。
一把抓住衣襟,她就把黑衣小鬼整個人提了起來,足尖一點往黑夜中投去。誰知她的身體才躍起,一個粗重的鐵鎚就砸在背上。
後背遭此重擊,上官無汲立即全身失去平衡,被打得飛了出去,與黑衣小鬼兩人滾到在地。
污泥濺到臉上,弄得她滿嘴都是。咬著牙正想爬起來,剛才偷襲她的人已經一腳踩在她的後背,上官無汲心口一痛,頓時噴出口血。
「韓公子,這賤人不識抬舉。」這個手拿雙錘的大漢一邊踩著上官無汲,一邊問韓文博,「是殺了她還是捆起來?」
韓文博沒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到漢子踩著上官無汲的那隻腳上,眉頭似乎皺了皺。
「放開她!」天仇的聲音響了起來。
「不用你管!」上官無汲咬著牙道,「我們本來就一點瓜葛也沒有,你不用可憐我!」
她往黑衣小鬼看去。
經過這麼重重地撞擊,他的傷口又開始流血。鮮血從斷肢處狂涌而出,順著雨水流下低處,形成一道詭異的血溝。
一種從未有過的錐心的疼痛讓她透不過氣來。
雨點一滴接一滴地拍打著身體,那一刻,上官無汲第一次感覺到天地如此安靜,如此廣闊。精到她都能透過雨聲聽到血液流出的聲音,廣到她怎麼也觸碰不到就躺在眼前的這個同伴。
水,全是水。
漫天的水,無所不在,讓她無法呼吸。可為何她的喉嚨卻這麼乾澀,乾澀到她想張口喊一聲「黑衣小鬼」都辦不到?
上官無汲想要伸手拿開背上的這隻腳,可她的手剛剛移動,眼皮就垂了下來。
雨聲漸漸變小,最後變得很安靜。
很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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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這個男子一定是除葉孤城與寒楓之外,第一個對上官無汲這麼體貼的人了。
他就這樣蹲在上官無汲的面前,用一塊柔軟的白布拭擦著上官無汲臉上的血跡和污泥,動作這麼仔細,這麼溫柔。看到上官無汲睜開眼睛,他平靜的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輕聲道:「你醒了?」
上官無汲獃獃地看著他。
男子展開手心,將一顆小小的藥丸拿到她的面前,微笑道:「這是解藥,快點服下吧!」
他的聲音也是同樣溫柔。
「你……你……」上官無汲一下從地上跳了起來,驚駭地瞪著他,那表情就好像看著一個可怕的魔鬼,舌頭打顫差點說不出話來,「你想怎麼樣?」
「我想救你啊!」
「你走開!」上官無汲本能地連連後退,慌慌張張地抓起桌上的一個茶壺就狠狠砸了過去。
茶壺只扔出一尺遠就掉到了地上。上官無汲微微一震,不可自信地看向自己的右手。
怎……怎麼肯能?我手臂不是被自己封住了穴位嗎?為什麼可以動?
我的手怎麼有知覺了?
「通過封穴的方法來阻止毒血蔓延是對的,可是你也不能這麼狠,直接把整條手臂的穴位都封死。這樣不僅會失去知覺,時間久了還有可能癱瘓的。」
「是你解開我的穴道的?」
「放心吧!你的體質比一般人要好得多,只要現在服下解毒丸,不會死的。」
「你要救我?」上官無汲直直地盯著他,冷笑道:「我沒有聽錯吧,你韓文博想要救我?」
——一個剛經歷過生死的少女,在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發現自己靠著牆壁坐著,眼前還蹲著一個年輕的男子細心地為她擦洗,這樣溫馨的場面我們都不難想象。可如果這個男子就是剛剛要殺她的人,那這種感受就只有當事人自己能理解了。
韓文博微笑道:「想救你的不是我,而是我們少主。」
「少主?」上官無汲懷疑地瞪著他,「他是誰?人呢?」
「你不知道他是誰嗎?」
「廢話!我怎麼會知道!」
「可你身上有他專用的死亡帖,不是他親手交給你的?」
上官無汲一震。
「你是說那幾張黑色的紙片?」她不可自信地道,「那個用假聲說話的灰衣人就是你們所說的少主?」
「你不知道?死亡帖可是冥王座的主人才有的東西,以你的聰明應該很容易猜到他的身份才對。」
「冥王座是什麼?」
「你既然沒聽過冥王座,也不知道死亡帖是幹什麼的,那你為何要把死亡帖隨身攜帶呢?」韓文博說著拿出一小疊的黑色紙片來。
上官無汲又是一震,下意識地伸手按在胸口上,瞪著韓文博,眼睛冒火:「你……你竟敢搜……搜……」
「我只不過拿了死亡帖,並沒有對你怎麼樣,你不用這麼緊張。」
「你變態!」上官無汲咬牙道。
韓文博還是一臉平靜的笑容,淡淡道:「你現在連一個茶壺都扔不遠,對我講話不是該客氣點嗎?」
「你到底想怎麼樣?黑衣小鬼呢?你把他弄哪去了?」
韓文博微笑道:「你不認識這個房間嗎?」
上官無汲疑惑地瞄了眼四周,頓時全身一震。
這是剛才她和黑衣小鬼待的房間!地上的鐵荊刺還在,就連元澤林的屍體也還留在床上。她根本就還在這個小院里!
「他……」上官無汲的目光往門外移去,顫聲道,「他人呢?」
「就像你猜的一樣,還躺在外面。」
上官無汲全身劇震,臉色刷地變得慘白。她馬上想要衝出去,但腳剛邁處一步就停了下來,轉而看向韓文博。
「你不會讓我出去的,是嗎?」
「就算你出去又如何呢?以你現在的狀況,就是沒有人阻止,你也搬不動他,更別說救他了。」
「我不能,你能!你先救了我,一定是要我為你辦事對吧?只要我能完成你交待的事,你就會救他。」
韓文博笑道:「你真聰明。」
「你要我幹什麼?」
「殺一個人。」
「誰?」
「『活殭屍』。」
上官無汲一震:「你要我殺韋興?他不是你們的人嗎?」
「你只要回答好或不好。」
「好!」上官無汲馬上道:「你先救人,等我恢復力氣后就去殺了他。」
「你有把握?你和那個小鬼兩個人都不是他的對手。」
「兩個人不行,並不代表一個人也不行。既然我敢答應,我就一定會提他的人頭來見你。」
「我欣賞你的自信,不過你好像還沒弄明白我的意思。」韓文博淡淡道:「現在你的朋友正在發高燒,最多只能再撐半個多時辰。」
「你不會先找人救他嗎?」上官無汲氣憤地道,「如果他死了,你別想我再為你做任何事!」
「看來你還沒搞清楚情況,」韓文博的目光落到手中的死亡帖上,「你之所以還活著,不是因為你有利用價值,而是因為這幾張死亡帖。」
「什麼意思?」
「這是少主的專用帖子,在我們的組織中有很高的地位。既然他把帖子送給你,就表示他想留你一命。所以我才給你這個機會,只要你能在半個時辰內殺了韋興,我可以放了你和那個小鬼。」
「半個時辰?」上官無汲看著自己的雙手,「我連拳頭都握不緊,怎麼殺人?」
「不用你親自動手。」
上官無汲疑惑地看著韓文博。
「我們的組織叫『冥王座』,顧名思義是專門送人下地獄的。任何人只要出得起價錢,我們就可以幫他解決他想解決的人。而死亡帖就信物,只要少主在上面寫上一個人的名字,那個人就死定了。」
「你是說……」
「既然少主送了幾張給你,那你只要在上面寫上名字,我們會幫你殺人。」
「這……」上官無汲不知說什麼好,「這也太不可思議了。一會兒要我的命,一會兒又讓我殺他的手下,他到底想幹什麼?」
「想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啊!」
「可是……」上官無汲遲疑道,「這是黑色的紙,我拿什麼寫字?」
「少主用的是一種特製的白色顏料,至於你要用什麼寫我們就管不著了。總之你要抓緊時間,你那個講義氣的朋友撐不了多久了。」
「我上哪找白色顏料去?現在這個屋子裡唯一能用來寫字的只有血了,可紅色的寫上去也照樣看不見啊!難道我敲破自己的腦袋,用腦漿來寫嗎?」
「這倒是個不錯的注意。床上不是還有一具屍體嗎?你可以敲開來試試。」
「你分明是強人所難!」
韓文博笑了笑,道:「機會我已經給你了,至於能不能辦到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你到底想怎麼樣?你要想殺我們就直接動手好了,一定要這樣子折磨我們你才高興嗎?」上官無汲氣憤地道,「這也是你那個少主的意思嗎?他就那麼討厭我,連死都不能讓我太輕鬆嗎?」
「他不是討厭你,而是喜歡你。」
上官無汲一愣。
韓文博又看向手中的死亡帖,臉上的笑容隱去,眼神變得十分複雜,淡淡道:「不過他是個無情的人,為了達到目的會毫不猶豫地犧牲所有人,所以你也不必指望他會對你多好。他只不過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而已,如果你還是死了,他應該也不會難過到哪去。」
「你胡說什麼呀!」上官無汲哂道,「我就見過他兩次。而且這死亡帖是他第一次見面就給我的,怎麼會有什麼喜歡不喜歡的。」
「是嗎?那或許是一見鍾情吧!剩下不到半個時辰了,你還是快點寫吧!在下就不打擾了。」
韓文博說著又是微微一笑,轉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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膛中是死穴之一,被她這麼用力地點下去,就連健康的人都會有生命危險,何況是剛被斬去一臂的黑衣小鬼呢?
所以上官無汲並不著急。
她的這一指正是受元澤林「假死之術」的啟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突擊他的死穴,暗中輸入內力封死心脈,讓全身血液流動的速度減緩到最慢,這樣就能達到暫時保命的作用。
當然,以她這種自創的手法不一定能成功,一旦內力控制不好就會死人。所以黑衣小鬼現在不是成功地進入「半假死」狀態就是已經真的死了。無論是哪一種情況,她現在都是無能為力,也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於是她就開始打坐。
腳上的傷在劇毒的作用下已經嚴重到慘不忍睹的地步,上官無汲只好故意不去看它,就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還長了這麼一雙腳。右手臂的力氣倒是恢復了一點,估計勉強可以把茶壺多扔一尺遠。幸而除了這兩條腿和一隻手外,她身體的其他部位(實際上也就左手)已經完全恢復正常。
當韓文博走到她面前時,她立即就睜開了眼睛。
在這個「殺千刀的混蛋」後面還跟著一個粗壯的大漢,手中除了一對大鎚外,還提著一個血淋淋的包袱。
「已經一個多時辰了,姑娘既不出來也不吭聲,真是沉得住氣啊!」韓文博微笑道,「既然有時間打坐,那想必你已經找到白色的顏料了吧?」
「我沒找到。」
「可姑娘用的方法更絕。直接用利刃在黑紙上刻字,並把字鏤空,再貼到雪白的牆壁上。黑紙白字,一清二楚。」
「原來你已經看到了。那你怎麼沒發現我往牆上貼了兩張死亡帖呢?」
韓文博微笑道:「發現了,而且我還很榮幸地看到其中一張刻著我的名字。」
他的目光往一旁的牆壁上看去,那上面果然貼著兩張死亡帖,分別刻著「韋興」與「韓文博」幾個字。
上官無汲的目光卻落到那個大漢手中的包袱上,笑道:「你不會告訴我,這裡面就是韋興的人頭吧?」
「不錯。姑娘見多識廣,應該不會害怕吧?」
「笑話!我七歲時就每天以人頭換饅頭,怎麼會害怕區區一個殭屍頭呢?」
「人頭與饅頭可以換的嗎?」
「你管不著。」上官無汲冷冷道,「你倒真守信,還沒見到死亡帖就把人給殺了。」
「我知道你一定會有辦法把名字寫上的。」
「可你不沒想到我還寫了你的名字吧?」
「是啊!」韓文博還是笑著道,「這可怎麼辦呢?如果少主也要我的人頭的話,那我只好不幹了。」
「我知道他不可能殺你,我也不想要你的命,只要……」她的目光往那個拿雙錘的大漢移去,緩緩道,「有人替你死,好消我的心頭之恨就行了。」
她的話音剛落,一點寒星就從手中射了出去,直飛大漢的喉嚨。
寒光只是一閃,正中喉結。
她用的是地上撿來的鐵荊刺,別說上面喂有劇毒,就算是一般的暗器,也是瞬間斃命。
大漢的眼珠只是一瞪,身體甚至還來不及動,就已經倒了下去。
雙錘落地,包袱正好滾到了上官無汲的腳前。活結散開,露出了一個血淋淋的人頭。
長長的頭髮披下,蒼白的臉,果然是「活殭屍」韋興!
上官無汲冷冷地瞄了眼,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的波動,看向韓文博,疑惑地道:「以你的鬼手要接下這枚鐵荊刺應該很容易吧?你竟然眼睜睜地看著手下被殺而無動於衷。」
韓文博還是一臉笑意:「他不是我的手下,而是少主的。少主要他死,我也沒有辦法。」
上官無汲皺眉道:「什麼意思?」
「你沒注意到這兩個人有一個共同之處嗎?韋興差點害死了你,而這個人則不知好歹地把腳踩在你背上。」
「你是不是腦子有病啊?」上官無汲氣結道,「到底是你變態還是那個少主變態?」
「誰知道呢!」韓文博微微一笑,「或許都有一點。」
「你……」
「罵人的力氣就省了吧!你整整打坐了一個時辰才彙集了足夠的內力發這枚飛鏢,現在的你根本沒剩下多少力氣,還是好好地坐著,等你的護花使者來救你吧!」
「寒楓?」
「那個小鬼就在隔壁的房間里,有你封住了他的心脈,要撐到寒楓來應該不難。順便說一句,」韓文博瞄了眼她又臟又破的衣服,微笑道,「天氣已經轉冷了,一個女孩子出來闖蕩江湖,就算不怕冷,也該多穿幾件衣服才對。不然碰上搜身的話,也太吃虧了。」
不等上官無汲罵人,他就把剩下的八張死亡帖扔在了她的腳前,走了出去。
上官無汲只有咬牙。
再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