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謀殺與嫁禍
這是一場謀殺,也是一樁嫁禍。
當上官無汲看到他手中的笛子時,心裡突然就明白了幾分。
「你要我殺的人就是元澤林?」
「是。」
「是你把他引到這裡的?」
「是。」
「是你吹的笛子?」
「是。」
一連三的「是」,上官無汲沉默了下來。好半晌,她又朝地上的元澤林看了一眼,問道:「為什麼他聽到你的笛音會那樣?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反抗能力……可我為什麼又沒事?我也聽見了。」
「我不是說過會幫你嗎?難道你不滿意?」
「為什麼?既然你的笛音這麼有效,要殺他不是易如反掌嗎?為什麼偏要找我來做這件事?」
「因為你對這件事最感興趣啊!」灰衣人依然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似乎根本就沒有把武林判官的性命看在眼裡,「你方才不是還叫嚷著要跟侯青栩交手嗎?現在你殺了他的師父,還愁他不主動來找你嗎?」
「你怎麼知道這些?你什麼時候見過我?」
「今天。」
上官無汲一震。
今天?今天她從借宿的客棧出來,就只去了酒樓而已。他是在那時看到我的?她的腦中閃過在酒樓里的所有人:肖雲豪、他女兒和徒弟、賣扇的老頭、宮隱日、那個多管閑事的年輕人……
她打量著眼前的灰衣人。
他會不會是那個年輕人?身形不像,他明細比那個年輕人高,身材也要完美得多……咳!當然了,這也不是完全沒辦法作假,更何況他又故意用假音......
「你不必知道我是誰,」灰衣人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現在你已經幫我殺了人,是我付報酬的時候了。」
「又是什麼死亡帖嗎?我才不希罕!」
「姑娘真的不要?」
「不要!」
「既然這樣,我只好像姑娘說聲多謝了。」灰衣人說完從地上撿起斗笠,拍了拍灰塵,「後會有期。」
「什麼!」上官無汲瞪大眼睛,「你利用了我,就想這樣一走了之嗎?」
「我利用了嗎?如果沒記錯的話,好像是你自己殺了他的。」
「是你吹的笛子!」
「可我沒有動手,」他慢悠悠地道,「無論多厲害,吹笛子總殺不了人的。」
「你……」上官無汲氣憤地看著他,「你耍我?」
「姑娘這是從何說起?你不是一直想和侯青栩切磋而苦於沒有機會嗎?如今我幫你如願,怎麼你不謝我,反倒怪起我來了?」
「可他死了!我成了殺人兇手!殺元澤林的兇手!他有那麼多門徒……」
「你害怕?」
「當……當然不是!我連元澤林都殺了,怎麼會怕他的徒弟!」
「既然不怕,在下倒可以給姑娘出個主意。元澤林的首徒侯青栩現在就住在聚福客棧,姑娘可以把屍體送去給他,到時候就有機會和他切磋切磋了。」
「殺了人還跑去自首,我瘋了?他肯定不會放過……咳!我不是怕他,只不過那是他的地盤,我再厲害也要吃虧的。」
似乎是為了證實自己的話,她高傲的昂起了頭。
灰衣人露在面具外面的眼睛里似乎也有了一絲笑意,道:「還是姑娘想的周到。這樣吧,我幫你把侯青栩約出來,就當是報答你幫了我的忙。」
「你真把我當傻子?你把侯青栩叫出來,讓他知道是我殺了他師父,這樣你就可以推個一乾二淨了?」
「那姑娘想要如何?」
「我……」上官無汲猶豫著。
「你不是早就想和他交手嗎?」
「我……」
「你當初不也想殺了宮隱日來逼侯青栩出手嗎?現在只是把宮隱日換成了元澤林,對你的目的毫無影響。」
「說的也是啊!那我先殺了你,再去找侯青栩不是更好?」上官無汲冷笑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如意算盤!先利用我殺元澤林,再教唆我挑戰侯青栩。如果我能殺了他當然最好,就算我被他殺了,你也可以置身事外,連殺人滅口的力氣都省了。」
「既然姑娘不相信我,那我也沒有辦法。」灰衣人還是不急不慢地道,「我走就是。」
他戴起斗笠,真的就打算走了。
上官無汲一下閃到他面前,冷笑道:「你覺得我會這麼輕易放你走嗎?」
「姑娘何必嚇唬我呢?殺元澤林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我沒看錯,姑娘應該已經很累了吧?」
他說的是實情,不然以上官無汲的性格早就動手了,哪能忍到現在。
「可是……」上官無汲猶豫地道,「你耍我還利用我,甚至還想陷害我!如果就這樣讓你走了,我豈不是很沒面子?」
又想殺人,又沒有體力。她那副心有不甘的表情實在很有趣。
灰衣人看著她,眼中似乎也有一絲笑意,悠然道:「這樣吧!你先把屍體搬回去,等你恢復了體力,再去找侯青栩或者來殺我,好嗎?」
「你會跑到我面前來送死嗎?」
「當然不會。可姑娘這麼聰明,還怕查不出來嗎?到時候你先拆穿我的陰謀,讓世人知道是我設計害了元澤林,讓我身敗名裂,然後你再出面殺了我。這樣一來,你可就成了武林的大英雄了!」
上官無汲的眼睛亮了起來,似乎也覺得他的提議不錯,可是她立即又沉下了臉,冷哂道:「我幹嘛要聽你的?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讓你隨便哄哄就傻了嗎?」
「那姑娘想怎麼樣呢?」
「我……我要死亡帖!」
「姑娘不是看不入眼嗎?」
「我改變主意了。反正人我已經幫你殺了,你又不肯給別的好處,我不要白不要。」
她這種人稱得上世間僅有。
灰衣人笑了。他的笑聲爽朗、悅耳,與那尖銳的假音形成十分鮮明的對比。
上官無汲微微一愣。
「你可比我想象地還要有趣地多!」他笑著從懷裡拿出那一疊黑色紙片來,遞給上官無汲,「十張,你可以數數。」
上官無汲一把搶過。
「為了避免麻煩,我把我的人帶走沒問題吧?」
「隨便!你就行行好,把他埋了吧!」上官無汲瞄了眼全身浴血的漢子,「真可憐,死在自己的主子手上。」
灰衣人輕輕一拍手,就有一道身影迅速地從牆外掠進,將地上的屍體一把抱起,又迅速地掠上了牆頭。與此同時,灰衣人足尖一點,消失不見。
他的聲音順著風飄了過來。
「侯青栩可不是小角色,姑娘保重了。我還等著你來殺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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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殺了元澤林?
我真的殺了元澤林?
當小巷再次平靜下來后,上官無汲還是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在這個荒廢的巷子里,在這片骯髒的地上,江湖人公認的正義領袖,「武林判官」元澤林就像條死狗一樣(請原諒她的無禮)躺在這裡了?
顧不上去看手中的死亡貼究竟是什麼東西,她匆匆地塞進懷裡,就扯住元澤林的衣襟,將他的上半身一把拉起,就像研究一樣寶物般仔細研究。對屍體,尤其是全是血的屍體,她總是很感興趣。她甚至還將耳朵貼在心口傾聽,任由那頭烏黑閃亮的秀髮與白嫩的臉頰沾上斑斑血跡。
心跳已停,心脈已斷。
真的死了!
她鬆開手,任由屍體摔在地上。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從這場鬧劇中回過神來。灰衣人說的不錯。雖然是他把人引來這裡,也是他吹的笛子,可是殺死元澤林的,的的確確是她上官無汲。
我才是兇手!
上官無汲不由笑了。
不管灰衣人打的什麼算盤,反正她原本就想挑戰元澤林的,只是不小心把他給殺了而已。這正是她揚名立萬的好機會。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屍體送去給侯青栩,看看這個天才有什麼過人的本事。
她絕對是個說做就做的人,剛一這麼想著,她立即就把屍體扛了起來,大步往巷口走去。
「慢著!」
一個男聲從身後傳來,上官無汲一轉身就看到了牆頭上的那個身影。
天!今天的小巷有夠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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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個小鬼!
只是一眼,上官無汲就確定這個小巷的第五個訪客是個年紀與她差不多的小鬼。儘管他穿著黑色的夜行服,還用黑色面罩遮住臉,但上官無汲一下就從他那雙明亮的大眼睛中看出了只有小鬼才有的幼稚和高傲。
他從牆壁上跳下,著地時身體還輕飄飄的,隱有上升之勢。
輕功不錯啊!
上官無汲的眼睛亮了起來。
今天的節目可真不少!剛走了個灰衣人,又來了個乳臭未乾的小鬼。善者不來,來者不善,事已至此,本姑娘也都照單全收了!——說實話,在殺了元澤林之後,她的自信心已經嚴重膨脹,又如何會把這樣一個小鬼放在眼裡。所以儘管身體還未完全擺脫疲憊,她立即就做好了迎戰的準備。
黑衣小鬼只看了她一眼,目光就落到了她背上的元澤林身上,沉聲道:「把屍體留下。」
「什麼?」
「把屍體留下,你就可以走了。」黑衣小鬼又重複了一遍。
「什麼?」她還是沒聽明白。
「我讓你把屍體留下!」黑衣小鬼不耐煩地道,「這麼簡單的話你都聽不懂嗎?放下屍體走人!」
被他這麼一喝,上官無汲總算弄懂了他的意思,訝道:「你要屍體幹什麼?還有,現在是大白天,你穿黑色的夜行衣不是更顯眼嗎?還戴著面罩……」
「少羅嗦!把他給我!」
「你幹嘛這麼凶?明明長得比我還矮……」
「誰比你……」黑衣小鬼正要反駁,但他好像也意識到現在不是爭辯這個的時候,立即又換上另一副口吻,「姑娘都說這是大白天,你帶著一具屍體會很不方便的。不如將屍體交給在下妥善處理,保證不會泄露半點風聲,姑娘大可放心。」
他故意要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自然,結果卻適得其反。任誰都聽得出他是個毫無江湖經驗的雛兒。
「你真是好人,」上官無汲眨眨眼睛,有心逗他,「可我喜歡這具屍體,你就送我玩一下好不好?」
「豈有此理!」黑衣小鬼終於忍無可忍,怒喝道:「玩你自己的屍體去吧!」
他的脾氣顯然不比上官無汲好到哪裡去,想都未想一下就沖了上來,一拳就往他臉上打來。
氣勁襲來,帶起很大的破空聲。
他的拳法倒也相當不錯。
上官無汲微微一笑,甚至也沒有閃避,只是一把扯住元澤林的屍體,往他的拳頭迎去。——要想知道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到底要幹什麼,只要看看他會怎麼對待元澤林的屍體就知道了。
黑衣小鬼的招式明明已經用老,但仍從容不迫地改拳為爪,一把拽住元澤林,把他扯了回去。
他不敢損壞屍體!
上官無汲再次打量他一眼,笑道:「我只是借來玩玩,你幹嘛這麼凶呀?果然是小朋友,這麼小氣。」
「你說什麼?」
「我說,我第一眼看見你,就知道你是個乳臭未乾的小鬼,所以要在大白天帶著面罩穿著夜行衣出來嚇人。」她故意要惹怒他似地笑了笑,「我說小朋友,你這是要扮大俠嗎?」
「你……」不出所料,黑衣小鬼的眼睛幾乎噴出火來,一下按上刀柄,喝道:「你去死吧!」
「鏘!」
長刀出鞘,化為一道長虹往上官無汲砍來。
上官無汲的臉色微微一變。
她早就注意到他背上的刀,但卻並未在意。真正的武功是要苦練的,像她這樣年紀的人絕不可能達到她這樣的境界,尤其是這個一看就知是雛兒的小鬼。他怎麼可能會是她的對手?
但這把刀一出鞘,她就知道自己錯得多麼厲害!
刀未到,刀氣已至。
上官無汲只感覺有一面牆直壓而來,逼得她想要後退。但背後有似出現了一個旋渦,要將她整個吞食。雖然只是一瞬間,就已令她全身冰冷,手足發嘛。
一刀即出,鬼神皆愁!
她瞬間將功力提升至頂峰,往後急退一步。
她的步法當然玄妙之極,否則也不會被元澤林譽為獨步天下。雙腳只是一分一錯,已經成功脫離刀氣的包圍。但一絲邊緣刀氣還是擦過她的身體。從右臉頰到左腋,雖然很輕,但外面的衣服既時劃破,臉上血絲滲出。
上官無汲愣住。
那個她看不起的「小鬼」還刀如鞘,冷冷道:「你既然躲過一刀,我就饒你一命。快滾吧!」
上官無汲的驚訝頓時化為憤怒,怒然道:「你敢叫我滾?我看你是找死!」
「到底是誰在找死,你自己心裡清楚。你僥倖躲過一刀就該謝天謝地了,若再逼我出第二刀,我怕保證那可不是這這三兩天就會消失的傷口,」黑衣小鬼說著看向她臉上的傷口,明亮的眼睛里閃著惡作劇的光芒,故意一字一頓道,「會-毀-容-的,醜八怪!」
這次輪到上官無汲的眼睛往外冒火:「你叫我什麼?」
「醜八怪,沒聽見嗎?最後警告你一次,馬上留下屍體走人。」
「這正是我要對你說的話,小鬼!小鬼!小-鬼!」
「你說什麼?」一聽到這個稱呼,黑衣小鬼立刻火冒三丈。也顧不得元澤林的屍體,一下就按上刀柄。
第二刀出鞘!
刀氣更甚,割得人皮肉生痛。
上官無汲不退反進。
功力提升至頂峰,雙手迎上刀鋒。
——面對這樣鬼哭神號的一刀,她竟還打算「空手入白刃」!
就算被活活砍成兩半,她也絕不允許自己再退一步。大不了就同歸於盡,這就是她的傲氣!
就在手與刀快要相撞時,一道凌厲無比的劍氣憑空而出。
小巷的第六個客人終於光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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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黑衣小鬼的刀法讓上官無汲震驚,那麼這個人的劍法就可以讓上官無汲心服口服。
劍氣憑空而出,比她的手更快一步迎上長刀。單是劍上攜帶的氣勁就讓她承受不住,不由自主地退後一步,而首當其衝的黑衣小鬼更是連退三步才穩住身型。
好可怕的劍法!
上官無汲與黑衣小貴同時看向巷口的人。
來人是個英俊的青年男子,年紀最多二十齣頭,長身玉立、俊偉不凡。他有一雙十分特別的眼睛,並不深邃卻亮如星辰,使他整個人看起來神采奕奕、氣質超凡。
他一走進來,那明朗的眼神就吸引了上官無汲的目光。
好熟悉的眼睛,好象……
「姑娘,你沒事吧?」男子問。
儘管他的劍法如此凌厲,然而他的身上卻沒有一絲的殺氣。相反的,他的聲音乃至語氣,都如同他這個人一般散發著陽光般的氣息,溫柔、怡人、如沐春風。
上官無汲獃獃地看著他,沒有回答。
又來了一個人!
這絕不是巧合!
這個昏暗的小巷可不是閑逛的好去處,但今天卻熱鬧地出奇,也熱鬧地詭異。先是灰衣人將她引到這裡,緊接著是元澤林,然後是黑衣小鬼,現在又是這個佩劍的神秘男子。就這麼一個接一個,一環接一環。
灰衣人到底想幹什麼?為何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此時元澤林的屍體就躺在黑衣小鬼的身後,由於小巷內光線不足、雜物凌亂,男子乍從外面進來,一時也未沒有注意到屍體,又轉向黑衣小鬼道:「小兄弟,如此驚人的刀法,卻用來對付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姑娘,不嫌太殘酷嗎?」
黑衣小鬼冷哼道:「不關你的事!」
「小兄弟……」
「喂!」上官無汲毫不客氣地沖他喊,打斷了他的話,「你誰啊你?誰讓你多管閑事了?閃一邊去!」
男子驚訝地看向她。
我們的上官姑娘雖然算不上是絕色的美人,但也十分標緻俏麗、甜美可人。此時她全身是灰,衣襟上還帶著斑斑血跡,一張小臉髒兮兮的,只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還在閃閃發光,那模樣就像一隻被遺棄的小貓,我見猶憐。這樣一副無辜相的可憐姑娘,竟然對前來相救的英俊俠士惡語相向,想讓人不驚訝都難。
然而這位「小姑娘」一開口,就顯得一點也不可愛了。
「看什麼看?沒見過壞人啊!還不快滾!」
「姑娘,在下只是一片好意……」
「滾開!」
男子微一錯愕,看看她,又看看黑衣小鬼,唯有還劍入鞘,苦笑著道:「是在下多事啦!兩位既然在這裡,可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哪知道!」上官無汲有意無意地往黑衣小鬼的方向移去,將元澤林的屍體擋在身後,冷冷道,「這是我們的地盤,不歡迎你!聽不懂嗎?快滾!」
男子絲毫沒有怒意,微笑道:「在下無意打擾,只是急著找人。一位儒生打扮的老人,不知兩位可有看到?」
儒生打扮的老人……
元澤林!
黑衣小鬼與上官無汲同時一震。前者不由自主地回頭望去,他這一轉不要緊,後面的屍體一下就露了出來。
男子頓時全身一震。
上官無汲驚訝地看著他。
元澤林全身是血,又是後背朝上,就是再熟悉的人乍見一下恐怕也認不出來。可讓她驚訝的是,男子的目光一落到屍體上,瞳孔就猛得放大,臉色慘白。
他的全身都顫抖起來。
從指尖到嘴唇,他整個人好似被惡靈纏身般顫抖著。他好像想要衝上前去,可是他的身體卻又像具死屍般僵住。
上官無汲的臉色也開始變白。
這種反應,這種時刻,這個人突然出現的人只能是……
是……
男子往屍體走去。
他艱難地抬腳往前邁去,在屍體前雙膝跪地,顫抖著扶起元澤林的頭。當那張臉一入目,他又是全身一震,就如發狂般一把摟住元澤林。
眼淚嘩嘩而下,瞬間淚流滿面。
上官無汲的心一下跌入谷底。
侯青栩!
是侯青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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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謀殺也是嫁禍。
他要謀殺元澤林,嫁禍給我。——這是上官無汲原本對小巷裡一連串詭異事件的理解。可當這個讓人如沐春風的男子一出現,她就隱隱覺得事情並不向她所想的那麼簡單。
他是侯青栩!
元澤林的徒弟侯青栩!
那個灰衣人真的把他叫來了。
他想害死我!
這是謀殺也是嫁禍。可是他要謀殺的不只是元澤林,還包括我!他不僅要嫁禍給我,還想借侯青栩的手殺了我,就像他借我的手殺死元澤林一樣!
他想謀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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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
一聲暴喝把上官無汲從震驚中拉回來,她這才發現自己正不由自主地後退。
出聲的是侯青栩。
如果不是親耳聽到,她絕不會相信這個淺笑似春風、明朗如陽光的男子會發出這麼嚇人這麼沙啞的聲音。此時的他完全就如一頭受傷的野獸。
上官無汲一動都不敢動。
「是誰?」侯青栩抱著屍體,頭貼在他師父的背上,幾乎是一個一個地從牙縫中擠出字來,「是誰做的?」
不知為何,上官無汲的心跳突然加快,臉色發白,手腳冒汗,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侯青栩的傷痛,這位武林公認的天才的傷痛,不僅讓她震撼,還讓她心驚。
心驚膽顫!
「是她,」黑衣小鬼的反應倒很鎮定,伸手往上官無汲指來,「殺死元澤林的就是她。」
上官無汲臉色一變,脫口而出:「不是我!我沒有殺人!」
「那你身上的血從哪來的?你剛才也承認了。」
「我沒有!是你殺了他的,還要殺我滅口!」
「你要不要臉?明明是你……」
「住口!」侯青栩一聲暴喝,打斷他們的爭論。他仍緊擁著元澤林沒有抬頭,聲音沙啞卻吐字清晰:「在我沒查清真相之前,你們誰都不準走。」
上官無汲冷哼道:「你想讓我走我還不走呢!人就是我殺的,怎麼樣?」
侯青栩依然沒有抬頭,語氣平靜地可怕:「真的是你?」
「是我!」
侯青栩終於放開元澤林,往她走來。他的臉上淚痕未乾,眼中滿是血絲,似要裂開來。一迎上他的目光,原本理直氣壯的上官大小姐頓時底氣不足,下意識地垂下目光,望著自己的腳。
她真的害怕!
「不要碰他!」侯青栩突然一聲暴喝,把上官無汲嚇了一跳。她順著侯青栩的目光看去,這才發現黑衣小鬼不知何時已來到元澤林旁邊,想要去拉屍體。
被侯青栩這樣一喝,他停下動作往他們看來,疑惑地道:「人是她殺的,她自己也承認了。你還來管我幹嗎?」
你們兩個都跟我走。」
「憑什麼?人又不是我殺的!」黑衣小鬼冷哂道。又伸手去拉元澤林的屍體,但還未碰到衣服,手腕已被侯青栩扣住。
好快的身法!
上官無汲心裡暗驚,臉上卻露出了幸災樂禍的微笑,對著黑衣小鬼道:「誰叫你要和我搶屍體?這下好,誰也拿不到了。」
「住口!」侯青栩霍得轉頭瞪著她,目光冰冷地可怕,「我師父到底是誰殺的?」
「你師父?」黑衣小鬼一震,驚訝地看著侯青栩,「你是元澤林的徒弟?你是……」
「他是侯青栩!」上官無汲瞪了他一眼,「不然你以為元澤林有幾個這麼厲害的徒弟?白痴!」
「侯青栩?」黑衣小鬼無暇理會她的嘲諷,臉色滿是不可自信的表情,「你就是侯青栩?」
侯青栩緩緩點頭。
他整個人突然變得很平靜,平靜地讓人不寒而慄。
「那你快放開我。」黑衣小鬼甩甩被他抓住的手,「我不是你的敵人,她才是!我還有事要辦,必須馬上就走。」
「是啊!你不僅要馬上走,你還要把屍體一起帶走呢!「上官無汲笑道,「拜託你聰明一點好不好?他怎麼可能放你走。你現在也是嫌犯,你也有份殺人的。」
「你說什麼?」
「是你叫我吸引元澤林的注意力,你再趁機偷襲的,你忘了?還說未免曝露身份,不能用刀。」
「我什麼時候……」
「你現在當然不承認了。你還想殺了我滅口呢!要不是他救了我,我早死在你的刀下了。」上官無汲轉向侯青栩,「我承認,我也是兇手。可是他也……」
她從表情到眼神都十分真誠,任誰看到都會相信她的話。可是侯青栩只是靜靜瞄了她一眼,就打斷了她的話:
「閉嘴。」
「我……」
「你儘管說好了,」黑衣小鬼冷笑道,「他不會相信你的鬼話。」
「你得意什麼?你也走不了。」
「是嗎?」黑衣小鬼似乎笑了笑,看向侯青栩道,「我右手腕上有一樣東西,只要見到你自然會明白。」
侯青栩的目光落到他的手腕上。
「不要相信他!」上官無汲忙道,「他只是想趁機逃走!可能還想暗算你!」
「如果我要殺他的話,會讓他抓著我的右手?」
「那只是你的反應太慢……」
上官無汲的話還沒說完,侯青栩已經鬆開了手。黑衣小鬼瞪了她一眼,捲起了衣袖。他的手腕上套著一根紅色的絲繩,上面掛著一塊圓形的玉佩。
上官無汲往那玉佩看了一眼,目光移到侯青栩的臉上。
不知道黑衣小鬼到底搞的什麼鬼,但她還是提醒自己多注意侯青栩的反應,以便見機行事。
侯青栩也在看著黑衣小鬼的手腕,瞳孔猛然一縮,隨機又回復了平靜。
「他說了什麼?」看了好半晌后,他突然問。
黑衣小鬼甩下衣袖,把手腕遮好,這才道:「我不能告訴你。」
「你要怎麼做?」
「把屍體帶走。」
侯青栩沉默了下來。
上官無汲驚訝地看著兩人。
他們有關聯!或許是那條紅絲繩,也或許是那塊玉佩,黑衣小鬼的手腕上一定有著只有他們兩人才懂的秘密。
現在她必須……
「你想走?」黑衣小鬼猛地往她看來,把正悄悄往後退的上官無汲嚇了一跳。
「誰……說我要走了?」她狡辯。
「你剛才好像已經承認,是你殺了元澤林?」
「我什麼時候承認了?明明是你……」
「你不要再搬弄是非了。」黑衣小鬼不屑地冷笑,「他很清楚,我不可能是你的同黨。」
「你……」上官無汲突然底氣不足。
「我再問一次,」侯青栩突然開口,「我師父究竟是不是你殺的?」
「不是我……」
上官無汲還想狡辯,可是她偷偷地瞄了一眼侯青栩的表情,頓時全身一顫。沒有殺氣,沒有寒光,這樣平靜的目光卻讓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一下說不出話來。當他們的目光接觸,她突然就感受到了他深藏內心的傷痛。那麼強烈,那麼深刻……
他的心在滴血!他一定會殺了我!
我不是他的對手,絕對不是!
幾乎是未經思考地,上官無汲轉身就往巷口跑去。心狂跳著,她的足尖一點就要穿巷而出。她速度的確快得驚人,以這樣的速度要想全力逃跑,恐怕沒有人能追得上。除非……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突然從拐角處轉出,一道如雪的白色毫無預兆地闖入了她的眼眸。一看到這個身影,她的身體就像被閃電擊中一般猛地一顫,再也動彈不得。
如雪的白衣、完美的五官、冷漠的眼神。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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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
該死的白色!
這抹白色映入眼帘,上官無汲就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正在逃命的腳步,獃獃地、獃獃地看著他。
他為什麼還活著?他又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他來幹什麼?當她看清這張臉,這所有的問題突然就變得毫無意義。她的腦子,她那一向轉得飛快的腦子,一下就被塞滿了,再也裝不下任何東西。
白色。
全都是這可惡的白色。
她該幹什麼,她在幹什麼,她在想什麼,所有的這些她都突然不知道了。她所能做的事就只是獃獃地望眼前這個身影。這個白衣如雪、飄逸脫俗有若天邊行雲的身影。
「她要跑了!」
黑衣小鬼的聲音從小巷中傳來,上官無汲全身一震,這才回過神來。背後長刀出鞘聲響起,刀氣已排山倒海而至。無暇多想,她猛地翻身躍起,險險避開刀鋒,往這個白色的身影跑去。
「快!」她喊道,「把劍借我!快!」
他一動不動。
「你別做夢了!」黑衣小鬼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殺人償命,你還指望誰能救你?」
「你暗算我?」上官無汲氣急敗壞地轉身,狠狠地盯著他,「從背後出刀,你要不要臉?」
「我當然要臉,所以你還活著。」黑衣小鬼冷冷道,「要是我全力出手,你認為你能躲得開嗎?」
「你到底想怎樣?你不就要屍體嗎?那你找侯青栩要去啊,你老纏著我幹什麼?」
「我要你償命!」
話音未落,一刀已經往她劈來。
實實在在的一刀,沒有變化,沒有后著。可是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刀,它的威力卻足以橫掃千軍、開山裂石。黑衣小鬼沒有說謊。如果他剛才真要出手暗算,上官無汲就已經是個死人!
上官無汲惟有硬著頭皮迎上。
藉助驚人的步法,她就如游魚般從刀氣邊緣遊走。身影一幻就避開刀鋒,閃到黑衣小鬼的背後,手中的匕首閃電般刺向黑衣小鬼的心口。——出於習慣,她的靴子里永遠都藏著一把匕首的。可這把匕首是怎麼到她手中的,我們就不知道了。
當死亡的威脅靠近時,她的速度幾乎超乎肉眼的極限。
兵器相接。
上官無汲虎口劇痛,連退數步。
灰衣人說的不錯,與元澤林的那場硬戰已經消耗了她的大部分體力,在短時間內根本不可能復原。侯青栩要殺她,現在連黑衣小鬼也不放過她,她真的已經走投無路。
但她做夢都還沒想到,最壞的事還在後頭。
身體被強大的刀氣震得後退,她急提一口真氣,正要強迫自己停下時,背後突然中了一掌。措不及防,她頓時拍得飛了出去。身體撞上地面,猩紅的血從她的口中湧出。
打傷她的正是這個讓她頭暈目眩的白衣男子,從他完美無瑕的臉龐、俊逸脫俗的氣質看來,他似乎不該偷襲一位身處險境的可憐姑娘。可若是這位姑娘不久之前也偷襲過他,並且要置他於死地,那就另當別論了。所以坦白地說,這一掌無可厚非,也是意料之中,甚至還算是仁慈,因為他拍出這一掌之後,就轉身離去了。
他的背影同樣飄逸脫俗。
南-宮-絕!
上官無伋狠狠地咬牙,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揚長而去。這一掌的勁道雖不致命,但也讓她負上內傷,尤其是此刻她的身體原就處在極度疲憊之中,更是覺得頭昏眼花、胸悶氣喘,險些站不住腳。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她忍著劇痛抬前頭,就看到了侯青栩的臉。
天!這回死定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