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煙水寒(三)
三月的嶺南早已是桃花盛開的季節,但比起怡人的氣候,眼前這兩個人以及這件薄薄的披風更叫上官無伋感到溫暖。
「大小姐方才說,沈夫人以養神芝為由逼您出手,具體是指什麼?」小四問。
「她說,只要我殺了她,就把養神芝還給我。否則她就毀了養神芝。」
「人都死了,還怎麼送還?難道她早已做好部署,只等她的死訊傳到某人耳中,此人就會將養神芝雙手奉上?」
「她的確是這麼說的。」
「難怪您突然閉門謝客了,」小四恍然而笑,「原來是要靜觀其變呀!如今沈夫人已經『死』了五個多時辰,不知消息傳到了何處?那個手握養神芝的關鍵人物是否已經知曉此事,又打算何時採取行動?小的想,既然沈夫人肯為此付出生命,總不只是為了逗您玩吧?無論她是否真心歸還養神芝,又是否另有所圖,總得有所行動才是。」
上官無伋點頭道:「眼下時局不明,我不想輕易做出決定,只能選擇等待。至於沈夫人,我倒不擔心她另有所圖,反正人我也殺了,罪名也擔了,無論別人是誤會還是報復,我都無所謂。只是......」
她回頭看了眼昏迷不醒的蕭風迪,原本平靜的面容添了一絲沉鬱,沒有再說下去。
小四當然明白她的心思,笑著勸慰道:「您是擔心蕭公子會突然醒來吧?到時所有人的目光都會落到他身上,您有意隱瞞也不是,據實以告也不是,還得擔心他過於激動而傷了身子。您多慮啦!沈夫人如此聰明,您能想到的事,難道她會想不到嗎?所謂知子莫若母,她肯定比您更了解自己的兒子,又豈能不為兒子的安危著想?說不定她早有安排哩!」
「但願如此吧!」上官無伋輕輕嘆了口氣,神情顯得有些落寞,「我也休息夠了,你們不用再守著我,都回房去睡吧!此處距離白雪城不過百里,我想沈夫人的死訊也該傳到了,也許明早就會有客人到訪。」
「呵呵......」小四不好意思地笑了,「可能消息還沒傳出去哩!」
上官無伋疑惑地看著他:「什麼意思?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呵......小的就是......就是趁您休息的時候,偷偷求江公子辦了一件事。說起來這也是下屬分內之事,小的本意也是想替您分憂,可現在看來好像壞了您的大事。」
「到底什麼事?」
小四神秘地笑了笑,有意無意地瞥了眼斜陽,小小的眼睛盛著滿滿的狡黠:「這事是江公子親手辦的,您還是問他的好。」
上官無伋又看向斜陽。
「屬下在兩個時辰前截獲了王管家的信鴿。」斜陽目無表情地回答。
「王管家?」上官無伋聞言一愣,「是王之孝嗎?你們為何會監視他?他在給誰送信?信上又寫了什麼?」
小四笑著解釋道:「大小姐別急,事情是這樣的。小的了解到沈夫人身子不好,每年冬季都會來嶺南避寒,每次都住在無垢山莊。小的不禁有些好奇,以沈老闆的財勢以及沈夫人的派頭,要在嶺南置辦一處莊園自是輕而易舉,為何偏偏選擇無垢山莊呢?恐怕不只是因為她和諸葛莊主的親戚關係,一定還有其他原因吧?她在此深居簡出,如何與外界保持聯繫?又如何在第一時間得知您與葉小姐來訪?可見山莊里一定有她的眼線。小的是想效仿您當初對付幫主的方法,先不管她究竟有何意圖,只要設法找出她的眼線,切斷她與外界的聯繫,就能將她暫時困死在山莊之中。沈夫人高貴嫻靜、行事低調,平常接觸的人並不多,只要小的一一排查,自然會有所收穫。首先她身邊的兩個丫頭可以排除,一來她們的身份過於明顯,容易引人注目,二來腦筋也不夠好使。其次諸葛莊主也可以排除,那剩下的就只有一個人了。」
「這個人就是王管家?」
「大小姐英明。這王管家雖然年紀不小,身子骨卻著實硬朗,山莊里裡外外、一應大小事務都是他一手操辦,沈夫人自然也不例外。聽說他每隔一日就會去衡芷院請安,問些飲食葯膳之類的瑣事。還有誰比他更適合當這個眼線呢?所以小的一聽說沈夫人出事,便想到去瞧瞧他的反應。只可惜小的功夫不濟,一個不好反而打草驚蛇,這才請江公子出手的。果然,王管家聽說消息后,就急急地趕往衡芷院,一直待到天黑才回到住處,隨後便飛鴿傳書了。」
「截下來的書信呢?」
「信在這呢!」小四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字條,微笑著呈上。
小小的字條,上面畫著一條魚形,旁邊是幾個怪異的符號,看不出具體含義。
小四微笑著道:「大小姐沒想到吧?這是兵書中記載的『符契』,原為朝廷調兵遣將之用。每契皆為魚形,分為上下兩段。上段由發令者收掌,下段交予各處下屬,再附以暗文,即便中途被人截獲,也無法破解其中機密。王管家可真是全能奇才呢!想必這字條上面寫的是沈夫人的死訊以及下一步的行動指令,說不定還有您心心念念的養神芝哩!如今信件被劫,可能要耽誤您看好戲啦!」
「沒關係。」上官無伋淡淡道,「能被沈夫人器重之人,必然有其過人之處。相信王管家很快會發現異常,並採取其他行動的。」
「那我們......」
「噓......」小四正要詢問下一步計劃,上官無伋突然豎起一根手指,臉上露出了神秘的微笑,」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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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清冷的月光下,老人輕輕敲響了院門。一聲,一聲,又一聲,然後是靜靜的等待。院門很快打開了,迎接他的是一位身段高挑、容顏嬌麗的年輕女子,正是諸葛莊主的貴客、神刀門的新任掌門上官無伋。她的身段比老人還要高出些許,一雙烏黑的眼眸亮如星辰,唇角微微含笑,說不出的溫柔親切。
「深夜來訪,驚擾小姐了,還請勿怪。」
「老管家言重了,」上官無伋微笑道,「反正我也睡不著,正想有個人陪我賞月聊天呢!老管家既然來了,就請進來吧!」
「小姐盛情,老奴萬不敢當。」老人並沒有動,只是輕輕提起手中的竹籃,「聽說小姐一日不曾用膳,老奴特命廚房備下一份宵夜,請小姐享用。」
「哦?老管家真是有心了。我還以為您正為沈夫人的後事忙碌呢!沒想到還有心情顧及我這個閑人。」
「小姐說笑了。您是無垢山莊的貴人,無垢山莊就是怠慢了天下人,也不敢怠慢您。都怪老奴年老無能,一時照顧不周,還請小姐見諒。」
「貴人?」上官無伋原本已經伸手去接籃子,聞言又停了下來,微笑道,「我只是後生晚輩,豈敢當『貴人』二字?您這麼客氣,不是有什麼難事要我去辦吧?要是這樣的話,我可不敢收您的東西啦!」
「小姐雖是後輩,卻是神刀門掌門,是莊主乃至整個無垢山莊的依靠,自然當得起『貴人』二字。」
「原來您是說這個呀!您是擔心沈夫人之事會牽連到姑姑和無垢山莊嗎?」
「是,一切都要仰仗小姐了。還請小姐看在已故老莊主的份上,務必保護莊主周全,老奴先在此拜謝。」
老人說著便屈膝下跪,朝她磕了三個頭。一聲,一聲,又一聲,就像他的敲門聲,從容、鎮定、緩慢。他瘦弱的身軀被院牆的陰影所籠罩,蒼老的面容沉重而恭敬,因年老而鬆弛下垂的眼皮遮擋了半隻眼睛,讀不出內心的情感。
在他跪下的那一刻,上官無伋的眼底隱約有了一絲波動,但轉瞬又恢復了平靜,上前將他扶了起來。
「老管家不必如此,」她凝視著他蒼老的面容,柔聲道,「無垢山莊乃師祖歸隱之地,我絕不容許任何人在此放肆,更不會讓人傷害到姑姑。您儘管放心便是。」
「有小姐這句話,老奴便沒有什麼不放心的。」
「您還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老奴無話可說,一切只聽小姐吩咐。」
上官無伋又凝視他半晌,終於伸手接過竹籃,微笑道:「我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夜也深了,您先請回吧!其他事我自會處理,倒是姑姑那邊,還得您多費心了。」
「小姐放心,這是老奴分內之事。告退了。」
「還有,」上官無伋舉起手中的籃子,對他甜甜一笑,「多謝您的宵夜!」
老管家平靜地望了她一眼,緩緩轉身離去。上官無伋一直目送他的身影遠去,這才回到院內,早有小四趕上來關門,又殷勤地幫忙提籃子,卻被她搖頭拒絕。直到進屋之後,她才將竹籃輕輕放在桌上,當著小四和斜陽的面打開蓋子。
籃子里沒有食物,而是整整齊齊地擺著數十個小瓷瓶,瓶子的大小樣式俱是相同,每個瓶口都塞著特製的軟木塞子。她伸手取出一個瓷瓶,拔出瓶塞,只見裡面裝著深紫色的粉末,悠悠散出一股苦澀的清香。
「這是......」小四神色複雜,似乎已經猜到了答案。
「應該是養神芝。」上官無伋平靜地道,「聽陸承風說,為了防止養神芝腐壞,都是風乾處理之後再運往京城。想必是沈夫人為了方便保存,將其研成粉末了。我曾見過卓二爺調製藥丸,的確是這個顏色和氣味。但也不排除是偽造的,只有讓杜飛紅帶來的御醫驗過才能確認。」
「杜大人一行人就在鎮上,據此不過半個時辰的路程,要連夜送去倒也容易,就是路上可能不會太平。要知道對養神芝感興趣的可不止沈夫人一個啊!若遇上重兵伏擊,只怕有去無回啊!」
斜陽立刻道:「屬下願意前往。」
小四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小的就猜到您會這麼說。也是!小的武功太差,大小姐又不能離開山莊,只能勞您走一趟了。依小的之見,您只需攜帶極少部分藥粉,一來不易引人注意,二來也輕便自如,即便路上真有個閃失,也不會造成多大損失。只要確認這小部分藥粉是真的,那剩下的自然也是真的。大小姐以為呢?」
「誰都不用去,」上官無伋道:「你不是帶了緊急聯絡的煙花吧?馬上發出信號,杜飛紅自然會趕來與我會合。」
「您不怕驚動其他人嗎?」
「我是為養神芝而來,眼下確認養神芝的真假就是最要緊的事,其他的都不用理會。」
「是!小的即刻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