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煙水寒(五)
葉孤城會出現嗎?
於上官無伋而言,答案必須是肯定的。並非出於別的原因,而僅僅只是因為她需要他的出現。這是一場關乎情感與耐心的博弈,誰先採取動作,誰就會喪失主動。即便沒有養神芝被劫一案,即便她沒有來到無垢山莊,她也會想別的辦法讓他現身。
而此刻就是一個極佳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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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批客人既在上官無伋的意料之中,又在她意料之外。來的有兩人,一男一女,一敵一友,正是白雪城的寒楓與雪魄。
說是意料之中,是因為她知道沈夫人的死訊已經傳開,無論葉孤城心中是否困惑,哪怕只是礙於他與沈夫人的親緣關係,他都必須對此事做出反應。當然,不到緊要關頭,他是不會輕易現身的,應該會先派某人以弔唁之名前來打探實情。這個人既要有獨當一面的能力,又要對他絕對的忠誠,最好還要對沈夫人與無垢山莊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在上官無伋所知道的人里,只有寒楓與雪魄同時滿足這三個條件。無論是他們兩人任何一個來訪,或者兩人先後來訪,都沒什麼可驚訝的。
說是意料之外,則是因為他們兩人同時來了。按沈夫人的說法,雪魄應該中了她的調虎離山之計,即便她中途察覺有異,也很難在短時間內趕回。而寒楓呢,昨日剛來無垢山莊拜壽,事後自然是回白雪城復命。照理說他們二人應該沒有匯合的時間,此刻卻能同時出現,也不知是巧合還是默契。
更教人意想不到的,還是王管家對兩人的介紹:寒公子與他的未婚妻。這個消息乍聽之下匪夷所思,轉念一想又理所當然。的確,他們是如此般配。一個俊偉不凡,一個清麗脫俗;一個沉靜似水,一個淡雅若蘭;就連他們腰間佩戴的香囊與玉佩,都結著同樣的絡子,真如一對天造地設的璧人。
雪魄先一步走進門來,一身淡雅素裝,襯得她膚白賽雪、楚楚動人,清麗絕美的臉龐透出難以掩飾的焦慮與擔憂,待她看清廳內的布置與香燭之時,不由地嬌軀一顫。而緊隨其後的寒楓則適時伸出手臂,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形。
上官無伋饒有興緻地望著兩人,目光平淡而悠遠,神情若有所思。
「大小姐?」雪魄第一個看的卻是葉心,就連聲音都嬌柔地讓人心疼,「夫人她......她真的......」
「她死了。」沒等葉心開口,上官無伋就搶著回答。
雪魄聞言又是一顫,臉上血色盡失。片刻,才緩緩往她看來,原本悲痛的表情變得沉靜而複雜:「是你?」
「是我。」上官無伋似笑而非笑,「這算是我們第三次見面了吧?只是前兩次都沒來得及自我介紹。你是雪魄吧?我叫上官無伋,請多指教。」
「我知道你是誰。這些年來,我聽到最多的就是你的名字。」
「哦?」上官無伋有意無意地看了眼她身後的寒楓,原本散漫的目光變得異常柔和,悠然道,「是聽你未婚夫說的嗎?不知道他都是怎麼評價我的?」
「聽誰說起並不重要,我只想知道夫人如何了。」
「我不是回答了嗎?她死了,死因是服毒自盡。遺體就在裡屋,只是你現在還不能進去。」
「自盡?」雪魄柳眉微挑,顯然並不相信。
「不錯。雖然當時我就在她的身邊,可她事先已經服下劇毒,我也不能為力。」
「究竟發生了何事?夫人為何要自盡?」
「因為她感到很痛苦,也很絕望。至於她痛苦與絕望的根源則說來話長,其中更涉及她不想教人知曉的私密往事,請恕我不便相告。不過她死前還交待我另一件事,倒是可以告訴你。」
「什麼事?」
「她要我殺了你。」
不同於初到之時的震驚,雪魄那雙永遠籠罩著雲霧的迷人眼眸微微地眯起,表情看不出一絲波動。
「難道你一點都不驚訝嗎?我可聽說你從小就寄養在沈夫人膝下,與她情同母女。如今她居然要我殺了你,你就不想知道是為什麼?」
「我不想知道,也不必知道。」雪魄的聲音同樣平靜而冷淡,彷彿眼中的那層薄霧,掩蓋了所有可能被人洞悉的情感,「因為這是不可能的事。」
上官無伋卻是笑容可掬:「你是懷疑我在說謊嗎?」
「是與不是,你自己清楚。我只想了解事實真相,以告慰夫人在天之靈,這也是給城主一個交代。」
「葉大哥也已知曉此事?」
「當然。夫人是城主的姑母,我二人就是奉城主之命來查明此事。你若真的敬重城主,就不要橫加阻攔。」
「雪魄姑娘這是什麼話?沈夫人同樣也是我的伯母,我看護她的遺體乃是後輩職責所在。加上青迪兄長又身受重傷,不能親自來靈前盡孝,我這個當妹妹的自然要多費些心了。既然你們奉葉大哥之命而來,我又豈會無故阻攔?只不過......」她凝視雪魄美麗的面孔,眼中帶著一絲耐人尋味的笑意,「依沈夫人生前所言,與你早已恩斷義絕,想必死後也是不願再見。我若擅自放你進去,豈非令逝者不安?」
「這不可能。」雪魄十分平靜地道。
「你就這麼確信嗎?還是說你真的自問無愧,自認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她的事?」
「你指的是什麼?」
「我怎麼知道你做過什麼?這應該由你來告訴我才對。」
雪魄冷然道:「我做過什麼,或者沒做過什麼,都無須向你稟告。我也不想與你做無謂的口舌之爭。既然你不肯讓我見夫人遺體,那寒楓總可以吧?想必夫人沒有囑咐你把他也殺了吧?」
「當然沒有。」上官無伋有意無意地望了寒楓一眼,臉上綻開了溫暖的笑容,「寒公子不僅是我的朋友,也是青迪兄長的朋友,只要他願意,隨時可以進去。」
雪魄用詢問地目光看了眼寒楓,目光隱隱有些複雜。後者只是輕輕點了點頭,也未說話,便抬腳往裡屋走去。當他的身影消失之後,上官無伋臉上的笑容也隨之消逝,氣氛頓時變得凝重而詭異。
半盞茶之後,他又回到了前廳。
「如何?」雪魄立刻問。她無疑是個心思深沉之人,此刻卻難免有些焦躁了。確定沈夫人的生死,就是她此行的首要目的。在上官無伋的特意阻擾之下,她急需一個她可以信賴的人來告訴她真相。只是她如此迫不及待,究竟是出於對沈夫人的情感與關懷,還是僅僅為了完成某人交代的使命呢?
「沈夫人已經仙去了。」寒楓用一貫平穩而緩慢的語調得出了結論。
雪魄聞言又是一顫。但這一次,她嬌美的面容卻沒有了最初的焦慮與悲痛,而僅僅只剩下震驚與詫異了。
沈夫人真的死了!
這個消息對她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麼,我們無從得知。也許就連她自己都不清楚,因為她首先想起的、她真正在乎的都是同一件事,那就是這個消息對那個人意味著什麼。
「死因我已經說了,遺體也確認過了,葉大哥還有什麼吩咐嗎?」上官無伋依然只看著雪魄,從始至終都沒有直視過她身邊的寒楓,但臉上卻找回了那抹溫柔親切的笑意,「是否要寒公子替他上柱香呢?」
寒楓淡淡道:「為逝者上香,關乎著生者心意,想必城主不願假手他人,在下不敢逾越。待城主親來祭奠之後,我們再行祭拜也不遲。」
「還是寒公子想得周到。」上官無伋溫婉一笑,「那兩位是否立刻回白雪城復命呢?其實這種事一個人就夠了吧?」
「蕭執事不在,我理應留下幫忙,由雪魄回稟城主即可。」
上官無伋的目光終於直接落到他的身上,眼中笑意更濃,就連語調都變得親昵起來:「你是故意的吧?你明明知道我想留的不是你,而是你的未婚妻。你這麼急著把她送走,是怕我會對她不利嗎?」
「我只是就事論事。」
「如果我偏不讓她走呢?」
「我想不出她不能走的理由。」
「你是真不知道嗎?我堂哥侯青迪,也就是你口中的蕭執事,昨夜在無垢山莊遇刺了。他傷得很重,可以說是性命垂危,而打傷他的刺客極有可能就是你的未婚妻。你說我能讓她如此輕鬆地走出此門嗎?」
寒楓緩緩地看了雪魄一眼,後者神情如舊。
「你有什麼證據嗎?」他問。
「我不需要證據。」
「但城主需要。你想留下雪魄,就得給出一個可以讓城主認可的理由。」
「那你呢?」上官無伋還是直直地望著他,「如果我一定要留下你的未婚妻,你會向我要理由嗎?」
「我既奉命而來,自然以城主的意願為先。」
這樣的回答等於沒有回答。或者更準確地說,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正面回應過她的問題。上官無伋看看平靜如水的寒楓,又看看冷若冰霜的雪魄,突然十分愉悅地笑了起來。
「你說的對!既然是葉大哥派來的人,自然要給他一個交代。你們不是要證據嗎?那好,我就給你們證據。」
她說著輕輕擊掌,「來人,有請杜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