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偷天換日朗墟遁 引蛇出洞擒虎問
卞中合出府,行至街角處,只見蕭冀聞不知從哪裡走了過來。
卞中合曾與蕭冀聞共事多年,兩人熟識已久,見蕭冀聞前來,他笑著說道:「蕭大人,你給我派的這件好差事,給我這幾個弟兄都熏成臘肉了!」
蕭冀聞看向那幾名被煙火熏得面目全非的煜凌衛,笑問道:「這幾位兄弟都沒受傷吧,可要緊?」
那幾名兵士趕忙道:「未曾受傷!」
卞中合繼續說道:「話說你一直在大內守衛,又不負責此間巡夜,怎知晉王府著火了?剛才你急匆匆的讓我去救火,還訛了我一套衣甲,是要作甚?」
蕭冀聞道:「卞兄,我近來見罪於上司,不得重用,如今在家賦閑,哪能跟你卞兄一樣備受器重。今夜我去南城喝了頓悶酒,無甚意思,回來正好路過附近,聽見喧嘩聲,循聲而來一看,竟是晉王府走了水。本想借你一套衣甲,拌做你的部下,隨卞兄去建功立業。再轉頭一看那濃煙,還是保命要緊,我就只得隔岸觀火了。」
卞中合面露詫異之色,小聲問道:「你莫開玩笑,你一直頗受重用,幾時見罪於長官了?我竟不知。」
蕭冀聞不接他的話,說道:「你就說如何感謝於我吧?多虧我給你的這件差事,今夜你又立功了吧,想必平步青雲指日可待。卞兄要是升官發財了,可別忘了我這個兄弟!」
兩人相視,哈哈大笑,蕭冀聞道:「卞兄,讓你這幾個弟兄趕緊去洗洗吧,再不洗真成臘肉了!」眾兵士也跟著笑起來。卞中合擺擺手,命剛才進火場救人的那十餘名兵士自去換洗,半個時辰后自行歸隊。
蕭冀聞看著散去的那隊兵士,對卞中合說道:「我今夜喝了酒,現下已睜不開眼了,改日咱們再喝。」兩人約定改日一起喝酒,蕭冀聞便告辭離去了。
蕭冀聞轉過一條街道,回身見卞中合走遠,便悄悄跟上了剛才離隊去換洗一名煜凌衛,只見那人不走大道,專挑小巷去走。那人行至暗處,回頭見著蕭冀聞跟了上來,兩人都警惕的看了看四周。
那人抹去臉上的煙塵,露出本來面目,正是楚千懿。
蕭冀聞道:「今夜無論如何,你需得出城去。」
楚千懿道:「此時城門都已上鎖,如何出得去?」
蕭冀聞稍加思索,說道:「跟我走,我帶你出城。」說完便飛身躍起,向前奔去,楚千懿見狀,只得跟在蕭冀聞身後一同奔去。
原來剛才蕭冀聞在甄厲房外聽見郡主要人不得,他心生一計,欲放火燒甄厲住處,待火勢稍大,趁亂營救楚千懿。奈何王府內來救火的下人太多,當著眾人,無法掩人耳目,於是他放了火后,即刻翻出王府去找到在附近巡夜的卞中合小隊,讓卞中合速去晉王府救火,並問他要了一套煜凌衛衣甲。之後蕭冀聞再暗自迅速趕回火場,割斷楚千懿身上繩索,讓楚千懿換上煜凌衛衣甲,以灰燼塗抹在臉上,混入進屋救火的煜凌衛兵士之中,如此方逃出生天。郡主在火場中快暈倒時,第一個趕來的扶她之人,便是剛換上了煜凌衛衣甲的楚千懿,只是煙火甚大,郡主未看清他的面目。
楚千懿跟著蕭冀聞,二人在黑夜中一前一後飛速狂奔著。楚千懿發現蕭冀聞所走不是出城的方向,問道:「這不是出城的方向,你到底是誰?」
蕭冀聞也不回頭,說道:「剛才在火場中我已經說了,你只需要知道我是裴公子派來救你的便是,其餘的休要多問了。」
楚千懿聽到他提起裴翊熵,伸手向懷中摸去,折騰了這一夜,還好裴翊熵贈他的玉佩未曾掉落。他緊緊攥住玉佩,也不再問,跟著蕭冀聞繼續奔去。
二人一路上避過幾隊巡夜的煜凌衛,來到晟乾宮北門附近。楚千懿抬頭一看,晟乾宮猶如一隻遠古巨獸,安然卧於黑夜之中。
待宮門外巡邏的兵士走遠,蕭冀聞道:「會閉氣嗎?」
楚千懿不解何意,點了點頭,蕭冀聞便帶著楚千懿悄悄潛入了晟乾宮的護城河中。這護城河乃是開國之初建造晟乾宮時,靖崇公司徒極引來活水一同修建,名為「朗墟」。
楚千懿此時方猜到,朗墟河下居然有出城的密道!
此時,晉王府潛津閣中,世子問甄厲:「好端端的怎麼起火了?我回府時聽下人們說,今夜樞密院軍法司抓住了那人,已送到王府了,人呢?」
甄厲突然跪下,額頭不斷的用力砸向地面,邊叩頭邊說道:「老奴無能,請世子降罪!」
世子見狀,眉頭一皺,將手背在了身後,說道:「你先答話!」
甄厲不再磕頭,繼續跪著沉著說道:「老奴命人將那人押送至老奴的房間,親自看管,不想突然冒出來這一股子邪火,那人趁亂...趁亂逃脫了。」
世子聽得此言,那雙紫瞳射出兩道寒芒,慢慢走到甄厲面前,彎下腰,看著甄厲的眼睛,問道:「送到你的房間?可曾派人嚴加看管?」
甄厲被世子盯著,卻不慌不忙的說道:「送至我的房間后,老奴便遣散了下人,讓他們都去睡覺了,並未命人嚴加看管。」
世子問道:「你明知此人干係重大,為何不派人嚴加看管?」
甄厲道:「稟世子,此人於聖元節當夜潛入王府,必是受人指使,若不能查出其背後之人,單抓住他也是無用。故老奴本想演一出請君入甕,故意對外放鬆防備,且看誰會來救他,亦或誰會來滅口,便可順藤摸瓜,查出他背後之人。」
世子聽了甄厲所言,說道:「你是想引蛇出洞?」
甄厲說道:「正是!」
世子沉吟半晌,說道:「這話倒是不錯,此人一介武夫而已,必是受人指使。但既已抓獲此人,你為何不及時派人來司徒府向我稟報?」
甄厲說道:「老奴從韓山河韓大人手上接過此人時,當即就想過派人去向您稟報,但馬上反應過來,司徒大人府上常年養著一群門客,實在是魚龍混雜。您今夜在他府上宴飲,想必是人多眼雜,若走漏了風聲,引得司徒府猜測,恐多有不便。」
世子繞著甄厲走了兩圈,走到甄厲背後時,說道:「若被他知道此事,確實是個麻煩。」說完又繞著甄厲繼續緩步而行,邊踱步邊問道:「你我是知道的,你向來心思縝密,怎麼一場火就讓那人逃脫了?」
甄厲反問道:「剛才起火之前,世子可知誰來要人了?」
世子問道:「誰?」
甄厲道:「郡主。」
世子猛然停下腳步,問道:「她因何來要人?」
甄厲道:「老奴並未向郡主點破,此人乃是昨夜潛入王爺靈堂之人,她是覺得軍法司抓人送來我晉王府,於規矩不合,因此要我把人送回軍法司,想來郡主當無他意。之後房屋起火,老奴一則要安排救火事宜,二則要護著郡主周全,三則惦念那些賬冊,一時竟然疏忽,以至於讓賊人趁亂逃脫。老奴該死,請世子降罪!」
世子冷笑一聲,說道:「要你把人送回軍法司?這確實倒是像她干出來的事。」之後故意問道:「只是她如何知道軍法司拿了人來?」
昨夜郡主與世子在晉王靈堂發現楚千懿后,二人曾談到過向樞密院去查夜闖靈堂之人,但甄厲並不知道世子與郡主的談話。世子此時故意問甄厲,還是在有意試探。
甄厲道:「那人武功不弱,軍法司今日送人過來,在府外的街道上鬧出了不小動靜,想來因此驚動了郡主。不過韓山河大人甚是穩妥,終究沒讓那人逃脫。」
世子道:「那人能從姐姐劍下逃脫,武功屬實不弱,鬧出點動靜也難免。韓山河這個人我知道,辦事還是得力的。」
甄厲見世子面色稍緩,心中慢慢放鬆下來,附和著說道:「正是,正是。」
世子突然又問道:「賬冊可還在?」
甄厲道:「賬冊已妥善保管,請世子放心!」
世子道:「那賊人既已逃走,你欲如何?」
甄厲道:「此人如今逃走,想必再難抓獲,且王爺駕鶴恐再難以隱瞞。老奴愚鈍,眼下想到兩策。一策是明日黎明時分,將王爺迅速秘密下葬,之後再行發喪,我們只消說是王爺遺願,不想因身後事驚動朝廷,遺命我們秘行下葬后再發喪,如此一來,我們秘不發喪之事便可矇混過去。另一策是放出消息,說為您占卜的那人原本是妖言惑眾,您反應過來后,已經處置了那占卜之人,如此我們抓人之事也能有個說法。」
世子目光緩和稍許,說道:「依我看,這兩策并行,方為萬全。賬冊準備的怎麼樣了?」
甄厲道:「已近九成,老奴定於一月內準備妥當。」
世子此時方滿意的點點頭,將甄厲扶起來,說道:「我潛津閣擒虎齋一直無人居住,倒也乾淨,這幾日你就先住在擒虎齋吧,咱們商量事情也方便些。今夜你左右周旋,也是辛苦了,但眼下還不能歇息,速將剛才這兩策安排了去吧。」
甄厲道:「謝世子!老奴依令而行,務必辦的穩妥,請世子放心。」
聽雨軒門外,竹願、菊意在外守護。屋中,太史茗仍在酣睡,郡主對裴翊熵道:「我返回火場中,已不見他蹤影,且火滅之後,亦無屍骸,想必他趁亂逃走了。」
裴翊熵聽聞后,緊張的心終於放了下來,說道:「郡主捨身救人,在下感激不盡!」說罷屈身行禮表示感謝,郡主扶起他。
裴翊熵道:「此番您前去要人,世子與甄厲必然疑心,您要人時是如何說的?」
郡主道:「他們半夜抓人,鬧出了不小動靜,我只說是前去探視情況,得知是樞密院軍法司送來的人,於規矩不合,所以要甄厲把人交還軍法司,想來應該無礙。倒是你,甄厲是見過楚三兒的,只怕他們懷疑到你頭上便不好了。」
裴翊熵道:「我今夜來王府,想必甄管家已知,我若假裝不知今夜楚三兒被捕,反倒欲蓋彌彰了。待我見到甄管家,自有一番說辭,必不讓他疑心便是,請郡主放心!」
此時梅如返回,向郡主稟告:「郡主,我方才一直在暗中觀察,並未見有人去往司徒府報信。世子現下已返回王府了,此刻正與甄厲在說話。」
郡主道:「知道了。你近日去潛津閣附近留意,但有異常立即來報,且世子每日外出去向皆報於我知曉。」梅如領命退下。
郡主對裴翊熵道:「今夜之事頗為反常,以甄厲之小心謹慎,既然已抓住楚三兒,為何一來不向世子通報,二來又遣散家丁,獨自看守,著實奇怪。」
裴翊熵想了想,說道:「他是想引蛇出洞罷了。他們要抓楚三兒,自然是因世子查到他便是聖元夜潛入晉王爺靈堂之人。方才您去要人,甄厲可曾提及此事?」
郡主道:「他只託詞說是什麼高人占卜,算得楚三兒將對高宇鈞不利,沒說楚三兒便是那夜潛入父王靈堂之人。」
裴翊熵道:「那就好,若甄厲提及此事,您還繼續要人的話,恐怕真要撕破臉了。但是,他未向您提及抓捕楚三兒的真實原因,也是對您有所隱瞞。此人用心深遠,可見一斑。」
郡主道:「還有一事我百思不解,我晉王府與司徒家一向不和,父王在世時,我們兩家便是水火不容。可高宇鈞今日卻去司徒府宴飲,且那日聖元宴上,司徒極還幫著世子說話。」
裴翊熵道:「如此說來,我是時候去會會司徒家了。」
此時,躺在床上的太史茗自言自語說起了夢話,雖聽不清楚他言語什麼,但能感到他語速輕柔,應是舒緩的夢境,體內餘毒不至於發作。可郡主還是放心不下,前去看了看他,見他呼吸正常,面色紅潤,這才放下心來。她靜靜的看著熟睡的太史茗,一時呆在原地。
裴翊熵見狀,欲告辭離去,郡主回過神來,與裴翊熵一同出了聽雨軒。
門外,郡主對竹願、菊意道:「你二人護太史公子周全,不可大意!」兩位侍女得令。
裴翊熵也對竹願、菊意說道:「還請二位姑娘明日代為向太史兄說,今夜他睏倦不堪,自行睡去了,我不便打擾他休息,故而自行離去。我所帶禮物請他收下。」
竹願、菊意道:「話一定帶到,請公子放心。」
此時,梅如回到江海閣,正碰見出來的郡主和裴翊熵,她稟報道:「郡主,甄厲從潛津閣出來,此時正向江海閣行來。」
裴翊熵對郡主道:「這甄厲是沖我來的,我也不用明日再去找他了,眼下請郡主再陪我演一齣戲吧!」
話說甄厲得知此時裴翊熵與郡主均在江海閣,欲來言語試探裴翊熵,看他是否知曉楚千懿之事。他行至江海閣附近,聽見郡主正與裴翊熵說話,他趕忙躡手躡腳藏在一假山之後。
只聽郡主問裴翊熵道:「裴公子,你那車夫是從什麼地方找來的人,你可知他犯了軍法!」
裴翊熵道:「此人是在下外出遊歷時,偶然結識的,在下見此人功夫不錯,便有意留在身邊,算是個照應。萬萬沒想到他竟是個逃兵,早知如此,在下絕不會留他在身邊,更不會帶他回到天都。」
郡主道:「他功夫是不錯,我與他切磋過。只是一場大火,此人竟遁地而逃,你可知他逃往何處了?」
裴翊熵道:「在下實在不知。昨日他不知輕重,竟敢與您切磋武藝,衝撞於您,被我重重責罰了。不想他竟心生怨懟,在我府上行起了偷竊之事,雖沒被我拿到證據,但我府上除他之外,其餘人在我們裴家年頭很長了。昨日我丟失了一枚祖傳玉佩,十有八九便是他偷走的,還好他偷的不是雙魚錄,不然我真沒法跟祖宗交代了。故而我認定此人萬不能再留在身邊,今日已將他驅逐出府了。他離府後,我便不知他的去向了。」
郡主與裴翊熵雖然聲音不大,裴翊熵甚至有意壓著聲音在與郡主交談,但此時夜深,經過剛才一場大火的折騰,下人們都睡去了,王府內極為安靜,甄厲將二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郡主道:「此事本是你家事,我原本不便多問,只是此人身犯軍法,剛才一場大火,便不知所蹤了,故而我問問公子。」
裴翊熵道:「可惜是這一場火,讓他逃脫了。還請郡主代我向世子和甄總管說明,不要有什麼誤會方好。在下感激不盡!」
聽到此處,甄厲假意咳嗽兩聲,裝作剛剛從遠處行來,滿臉堆笑對裴翊熵道:「裴公子,我聽下人說您深夜到訪,剛才一場大火,勢必驚動了公子,我正想來瞧瞧您呢。」
裴翊熵道:「勞煩甄總管挂念,我給太史公子帶了些香料,此時他已經睡下了。我那車夫之事,實是我一時失察,遇人不淑,更未曾想到此人膽大包天,前番衝撞於郡主,被我責罰后,竟然在我府上行偷竊之事,因而已被我驅逐出府了。此番因他給甄總管添了不少麻煩,我實在過意不去。萬望代我向世子說明原委,不要有什麼誤會才好,改日我親自向世子謝罪!」
甄厲道:「哎呦,我的國舅爺,誰敢讓您謝罪了!在下從未跟世子說過此人曾是公子的車夫,就是怕無端生出不必要的誤會。世子已經反應過來,他是被妖人所誤,聽信了讒言才讓軍法司去拿人的,不想誤打誤撞,真抓住了此人。他既然已被您逐出府,自是與您沒有半點關係,在下也絕不會再向世子提及此人曾是公子的車夫,請您放心便是!」
裴翊熵心想:「甄厲真的未向世子說過楚三兒曾是我的車夫嗎?看他神色,聽其言語,不像騙人。若他真的未向世子提及,也絕不會是有心維護我,定是有其他緣由。此人當真行事詭譎、心思極深!」
裴翊熵臉上扮出笑意,拱手說道:「甄總管識大體、顧大局,多謝您有意回護!敝府有幾把古扇,其中兩把我請人反覆鑒賞過,也不能知是出自誰人之手,改日請您到敝府品評指點。」
甄厲無甚喜好,只是一向對扇子鍾情,聽聞裴翊熵邀他去品評古扇,喜出望外的對裴翊熵道:「多謝公子,到時一定叨擾!」
郡主拿出斷成兩截的滄海碧月斷崖圖,對甄厲說道:「父王賞你如此珍貴之物,你竟大意至此,不知珍惜。如今這畫已經燒斷,你該當如何!」
裴翊熵看到此圖,滿臉驚詫的說道:「這不是畫聖鞠胥的滄海碧月斷崖圖嗎?沒想到真跡在晉王府!只是燒成這樣,實在可惜了。郡主、甄總管如信得過在下,可將此圖交於在下,我自有辦法在兩個月內將它修復如初。」
甄厲急忙道:「公子好眼力,此圖正是鞠胥真跡!奈何一場大火,被燒為兩段,若公子能修復此圖,在下感激不盡!」
裴翊熵道:「甄總管莫客氣,我裴家有幾個古董店,其中有人極善修復古書畫,技藝精湛,堪稱天下一絕。」
甄厲拱手作揖道:「如此甚好,有勞公子了,在下感激不盡!」
裴翊熵收好兩截斷畫,向郡主及甄厲辭行離去,獨自駕著馬車,回野山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