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摩克利斯騎士團
奧德賽鬆開了抓著忒彌爾斯的手,轉身看著地上那白毫狼王的屍體,嘴唇微微顫抖。
「嗯——」耳邊傳來如春日冰雪融水般澄澈微涼的低吟,彷彿令人置身於山泉之畔。
奧德賽那焦躁不安的心逐漸平靜,身體的燥熱不適和疼痛感也消失了,讓奧德賽的精神為之一振。
「她是……」忒彌爾斯看著哼著小曲、信步走過來的阿蘭,產生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不是深淵不真實,不是奧德賽不真實,也不是地上躺著的屍體不真實,
是眼前這一絲不掛的阿蘭美得不真實。
奧德賽不懂得欣賞,加上一直不敢正眼看阿蘭,所以沒有對阿蘭的外貌產生什麼想法。
但忒彌爾斯作為一個女孩,她對一個人的外貌觀察還是很細心的。
奧德賽長得比較書卷氣,眉眼也比較溫和,整體看來算是英俊;父親孔武有力,不怒自威,臉上的線條似斧鑿刀刻;而眼前的女孩,她幾乎可以配得上完美無暇,冰肌玉骨八個字。
或許是因為深淵的黑暗和少女的純白產生了對比,或許是因為少女嘴裡的歌聲是能夠治癒心靈的天籟,或許是她與眾不同的銀髮紅瞳……
「她就是龍侍,你可以叫她阿蘭。」奧德賽低沉的嗓音打斷了忒彌爾斯的思緒。
「阿……」
「不可以。」歌聲戛然而止,留下的是冷如堅冰話語。
奧德賽有些意外地看著阿蘭,阿蘭神色如常,依舊面無表情,但他隱隱感覺阿蘭似是有些慍怒。
「她叫忒彌爾斯,是我的……是來幫我的,為什麼不行?」
「我不喜歡她,也不喜歡你和她說話時候的樣子。」阿蘭走到了奧德賽身邊,輕輕牽起了奧德賽的手。
奧德賽想要抽手離開,卻忽然被阿蘭死死握住,她扭頭對忒彌爾斯說:「你剛才讓我主人傷心了,但他不想趕你走,所以你自己快滾。」
這句話說的沒有一絲情感,卻如一把鋒利的匕首直插忒彌爾斯的心,那刀很快,最開始聽到時沒有一點疼痛,只有麻木和詫異,但血慢慢從傷口滲了出來,最後猛地噴出。
「我……」忒彌爾斯想要辯解,她忽然被巨狼襲擊,本就已亂了心神,後來衝出來一個吟唱龍文的少年,他嚇人地大吼,嚇人地流血,巨狼們被他嚇人地殺死,他又嚇人地走到我身邊來抓住我的肩……
在危險之中,你忽然變得那麼陌生,我能不害怕嗎……
但,千言萬語,只匯成一句話:
「對不起。」
奧德賽聽完了女孩的道歉后,立刻想衝到女孩的身邊告訴她他已經不在乎了,但一股巨大的力量又將他猛地扯了回來。
此時的忒彌爾斯早已是哭得梨花帶雨,既有脫險的后怕,也有對奧德賽救了自己,自己卻害怕他的愧疚。
他的龍文發音好像很長,那代價一定很大,很痛苦吧。
「我不會原諒一個傷害過主人的人。」阿蘭看著從忒彌爾斯眼中掉下的泛著熒光的珍珠,神色依舊冰冷。
奧德賽一聽急了,忒彌爾斯也覺得一股委屈勁翻湧而上,兩人竟異口同聲地說:「誰是你主人啊?」
阿蘭眼神一滯,手中的力道頓時小了幾分,奧德賽趕緊將手抽了出來,跑到忒彌爾斯的身邊,連聲解釋道他們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
忒彌爾斯沒有理會眼前的這個少年,一雙帶淚的紫黑色眼眸就斜斜地盯著這個似是不知羞恥的小女孩。
阿蘭的一雙瑪瑙般的紅瞳死死盯著奧德賽微微彎著的背脊,那種近乎討好和巴結的樣子讓她很討厭。
既然做了我的主人,那你就要是全天下最尊貴、最驕傲、最暴虐的那一個。
而不是在這給一個卑賤的人類賠笑。
阿蘭血脈里那純粹的龍性,或者說,神性,逐漸佔據了殘存人性的位置,她的眼神開始變得冷漠,看向奧德賽的目光不再暗含情愫,她的心跳開始變得急促有力,潔白無瑕的胴體上浮現出密密麻麻的龍文,發出耀眼的金色光芒。
她,不,是祂要殺了她。
龍有逆鱗,觸之必怒。
忒彌爾斯忽然感覺四周的空氣都變得粘稠起來,她看著亮著金光的阿蘭,一種強烈的危機感攥緊了她的心臟,使她全身不可遏制地顫抖了起來。
龍神之怒,恐怖如斯。
阿蘭兀自離開了地面,漂浮在空中的祂,雙眼中的紅色已被金色代替,似有流金迴轉於其中。她輕輕抬起右手,伸出了被金光包裹著的食指,正對著忒彌爾斯的眉心。
在一旁的奧德賽見了眼前景象,暗道一聲不好,側身一跨,昂首擋在了忒彌爾斯的面前,一雙棕黑色的眼睛直直地盯著那耀眼的金色瞳孔,大喊道:「住手!阿蘭你幹什麼!」
半空中的阿蘭眉頭皺了一皺,手指也略略回縮,似是無奈地說道:「能煩請您讓開嗎?」
「不能。」奧德賽搖了搖頭,語氣堅定。
阿蘭緩緩放下了手,但仍然漂浮在空中,話語空靈遼遠:「我的主人奧德賽,如若以後你能帶著青銅一族的榮耀行於世間,我自會放那個女人一命。」
「那我該怎麼做?」
「不要壓抑你的神性,當你的人性和神性發生衝突時,你的情緒就會變得不穩定。」
奧德賽回憶起了剛剛的畫面,自己在使用了龍文後情緒確實變得非常偏激,還嚇到了忒彌爾斯。
「那,不壓抑神性的後果呢?」
「成為獨行且睥睨天下的王。」
王嗎?呵,我奧德賽還有會成為王的一天?明明自己對曾經城邦出現過的王政時代嗤之以鼻,但自己終究還是會變成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力量的絕對集中必然會產生王權,或是一種更為極端的政體,這是歷史學上的規律。
「唉,我可以做到。」奧德賽無不感嘆地說。
「恭喜您,我的主人。」阿蘭身上的龍文和金光緩緩消失,白嫩的肌膚重新顯現,一雙裸足輕點地面落下,「您學會了寬恕與妥協。」
「呵,」奧德賽只覺得好笑,「王也需要『妥協』?」
「必要的妥協,主人。」阿蘭並不惱怒,「偉大的巴斯托長眠在此也是一種妥協。」
奧德賽沒有說話。阿蘭也不接著說了。
忒彌爾斯看著這詭異而尷尬的場面,開口道:「奧德賽,我們走吧,爸爸在上面等我們。」
奧德賽心裡長舒一口氣,說道:「好,我們走吧。阿蘭,不知下一次見面就是幾個十年以後了。」
「看來你知道深淵時間流速的秘密了?」忒彌爾斯看著奧德賽那感慨的表情,有些驚訝地問道。
「嗯,阿蘭告訴我的。」
「阿……」
「別叫我阿蘭,女人,叫我龍侍。」阿蘭將垂在胸前的一縷銀髮捋至耳後,冷冷地說,「主人,我跟您一起上去。」
奧德賽驚呆了,什麼?深淵執法者要離開深淵?那豈不是將猛虎送進羊群嗎?
忒彌爾斯心中也對阿蘭的話感動到不可思議,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要出言拒絕。
阿蘭見了兩人的凝固在臉上的表情,微微嘆了一口氣,只見她緩緩走到奧德賽身邊,踮起玉足,將一張小嘴湊到他耳旁,口吐蘭息:「這是主人的意思。」
一道閃電順著耳畔閃進奧德賽的大腦,那古奧莊嚴的聲音似在腦海中炸起:「復仇,我需要你們。」
奧德賽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那強烈的意志與怒火幾乎要將他吞噬,但他極力保持住了表面的平靜,並思索道:既然列古奧斯要利用人類來複仇,那麼祂的龍侍傷害人類的可能性就會變得很小,所以……
「忒彌爾斯,帶她上去其實並無不妥。」奧德賽緩緩開口,仔細斟酌著詞句。
話音剛落,忒彌爾斯一雙紫瞳就睜得老大,露出詫異又不解的神色,反問道:「你在說什麼?」
「我說,你的父母之所以能擁有龍族血脈並生下天生混血的你,不正是拜阿蘭所賜嗎?她在這一百三十多年或一千三百多年間,並沒有對人類造成過任何傷害,反倒還幫助了我們,不是嗎?」
「是……的。她怎麼連我父母的事都告訴你了……」
奧德賽沒有理會忒彌爾斯的話,也無心解釋:「那麼現在她準備上去說不定並不是要傷害我們,而是要幫助我們,你說對嗎,阿蘭?」
「不,我為您而去。」
習慣了阿蘭冰冷口氣的奧德賽並沒有和她去糾結,而是繼續對忒彌爾斯說:「你看,幫我和幫人類其實沒多大區別的嘛……」
忒彌爾斯抬手扶額,嘆了一口氣,說:「好吧,她要上去我也攔不住。」
見忒彌爾斯鬆口,阿蘭便對奧德賽說:「請打開結界並下令准許軟禁於此的龍侍古恩路德·蘭離開此地。」
「我……該怎麼做?」奧德賽只覺得兩眼一抹黑,不過他也因此得知了阿蘭的全名。
「將我剛才的話翻譯成龍文。」
哦,「解讀」的另一種用法,將人言翻譯成龍文。
金色的光芒從奧德賽的雙眼中亮起,他雙唇開闔,隨著龍文的吟唱從口裡傳出,一個閃爍著瑩光的圓洞在三人面前迅速展開,通往深淵之外。
忒彌爾斯一手按著劍柄,一言不發地第一個走了進去,奧德賽和阿蘭相視一看,同時走了進去。
不知怎麼的,奧德賽剛剛看向阿蘭時,只覺得她那並不妖嬈嫵媚卻嬌小柔弱的身段對他非常有吸引力,他血脈賁張,幾乎生出褻瀆的念頭……
代價,一定是龍文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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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圓洞到出來后,就到了當初奧德賽和忒彌爾斯進入深淵的地方,大將軍瑪爾斯就在此等候著。
但,展現在他們面前的並不只瑪爾斯一個人,而是一個舉著火把、跨著戰馬、全副武裝的軍團,位於軍團前面的瑪爾斯半坐在四驅車的引擎蓋上,臉上表情明滅不定。
「哦,你們上來了,為了防止深淵生物尾隨,我特意將我的『達摩克利斯騎士團』調來了。」
瑪爾斯自顧自說著,目光忽然落在了忒彌爾斯身後,有點疑惑。
怎麼有三個人?
當瑪爾斯借著火光看清楚了多出的那個人的面孔時,驚恐地大喊道:
「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