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沈知珩掃了一眼嚇懵的賀嫣,轉身往外走去,賀嫣下意識跟上,剛走進庭院,便掃到院外似乎有一抹身影閃過。
是祁遠。
賀嫣心裡咯噔一下,巨大的恐慌突然襲來……祁遠這個時候來幹什麼?她不是要琥珀三日後再進宮求助嗎?沈知珩遇見祁遠了會不會直接拆穿她?祁遠還未喜歡上她,若是知道她的心思了,會不會直接敬而遠之?
不行,這件事必須得圓過去,否則她跟二皇子就沒有希望了……賀嫣心一橫,趁沈知珩不備,直接朝他沖了過去。
沈知珩也沒想到她會突然發作,等回過神時她已經從他腰間抽出佩刀,反手架在了脖頸處。
「你做什麼?」沈知珩眼神一變,下意識要去奪,但注意到她手腕用力的瞬間又猛地停下,「皇城司佩刀鋒利無比,你不想活了?
賀嫣默默咽了下口水:「我在很久以前,的確喜歡過二殿下。」
沈知珩沒想到她要說的是這個,臉色頓時隱隱發寒。
「但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離京六年,連他的模樣都不甚記得,又怎會還喜歡他?」賀嫣腦子飛快轉動,表情愈發委屈。
沈知珩輕嗤一聲,視線卻落在她的脖頸處。皇城司佩刀乃精鐵鍛造,分量不輕,她縱然雙手握柄,這會兒也有些支撐不住了,若是稍微失了輕重……沈知珩眉頭微蹙,右手不動聲色地撫上腰間佩玉。
「你不記得他,就能記得我了?」他反問。
賀嫣沉默一瞬,道:「我倒是想忘,可即便在漠城,也總有你的消息傳來,道你多麼風光多麼英武,聽得多了,就是想忘都難。」
「哦,我不信。」沈知珩面無表情。
賀嫣:「……」那你還問!
門外飛魚衛突然動身往遠處走,想來是祁遠已經快到跟前,所以去攔了。
但也不知能不能攔住,她必須在他進門之前騙過沈知珩,否則他一進來就看到這一幕,只怕更沒辦法收場。
賀嫣沉默許久,最後深吸一口氣,狠心將刀刃朝脖頸壓去。沈知珩終於變了臉色,手中佩玉徑直朝她手腕射去,賀嫣吃痛鬆手,佩刀落地的瞬間,沈知珩也沖了過來將她扶住。
「你怎麼敢……」他面色鐵青,顯然動了真怒。
賀嫣特意收了力道,加上他中途阻攔,所以只受了一點皮外傷。但饒是只有一點皮外傷,也足以讓她兩眼淚汪汪了:「你不信我,我就以死明志。」
「胡鬧!你這樣輕視性命,可有想過賀老將軍、想過賀家滿門忠烈?!」沈知珩怒極,連身體都在顫抖。
賀嫣本來就疼,被他這麼一吼眼淚瞬間掉下來了:「那你還懷疑我喜歡別人嗎?!」
沈知珩呵斥都到了嘴邊,可一對上她委屈泛紅的眼睛,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了。賀嫣捂著脖子,指縫裡泛著鮮紅,襯得脖子愈發白皙纖細,彷彿只要他輕輕一折,便能將其折斷。
沉默不斷蔓延,院外遲遲沒有動靜,賀嫣早已從沈知珩懷中退開,一邊低著頭哽咽,一邊忍不住想抬頭看看他此刻的反應。
……所以他到底信沒信?她要再演得更努力點嗎?二殿下還沒進來,應該是進不來了吧?
她漫無天際地思考,正想得認真時,沈知珩突然開口,聲音還帶了點沙啞:「賀嫣。」
「嗯?」她倉皇抬頭。
「你最好別騙我。」他淡淡道。
明明是沒什麼起伏的一句話,賀嫣卻突然生出幾分怯意……要不算了吧。
她剛要打退堂鼓,一個飛魚衛便跑了進來,看到地上的佩刀和賀嫣脖子上的傷口,先是愣了一下,接著趕緊道:「大人,二殿下來了,非要在此刻見您,卑職實在攔不住,特來問過大人。」
沈知珩沒有回答飛魚衛,只是靜靜看著賀嫣。
賀嫣在他的眼神審訊下,只能艱難搖了搖頭:「沒騙你……」
沈知珩這才淡淡道:「跟二殿下說,我今日沒興趣對賀小姐動刑,但他要是堅持見我,就未必了。」
「是。」
飛魚衛沒有多問,直接扭頭走了,沒過多久熟悉的衣角便又出現在視野里,接著消失不見。賀嫣默默鬆了口氣,一抬頭髮現沈知珩正朝自己走來,嚇得頓時往後退了一步。
沈知珩察覺到她的恐懼,當即停了下來。
賀嫣也意識到自己反應太過,輕咳一聲問:「你不會再發火了吧?」好像她的恐懼,皆是因為他發脾氣。
沈知珩只看了她一眼,便轉身走上一條小路,賀嫣茫然站在原地目送他離開,直到他走到拐角時側目:「還不過來?」
賀嫣這才趕緊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無數條小道,賀嫣這才發現皇城司除了前頭那兩三進院子,後面還有一大片樓閣,遠遠沒有自己想的那麼小。
沈知珩將她帶進一間屋子,賀嫣一進門便忍不住道:「這是你平日休息的地方?」
沈知珩看向她,用眼神問她怎麼知道。
賀嫣用力吸了一下:「我能聞到你的味兒。」滿屋子全是皂角味,想聞不到都難。
沈知珩聽到這個回答沉默了,半天才蹙眉說一句:「輕浮。」
雖然不合時宜,但賀嫣聽到他這句詞兒,還是沒忍住樂了,結果扯到傷口,頓時疼得齜牙咧嘴。
「該。」沈知珩面無表情,非常冷血,氣氛卻莫名緩和許多。
賀嫣撇了撇嘴:「你要是信我,我也不至於用這種法子自證了。」
沈知珩又看她一眼,轉身去柜子里取了藥膏和紗布。賀嫣見狀,立刻將脖子伸給他。
沈知珩看出她的意思,眉頭又皺了起來:「自己擦。」
「我看不見,而且也下不去手。」賀嫣眉頭緊鎖,說完之後見沈知珩遲遲不動,眉頭又挑了起來,「別跟我說你碰不得人啊,剛才抓我的手腕,還跑來扶我,不都沒事嗎?現在讓你給我上個葯反倒為難了,你是不是……」
話沒說完,沈知珩已經抽掉一隻手套,剜一大塊藥膏摁在她的傷口上,頓時疼得她吱哇亂叫。
「公報私仇啊你!」她眼淚汪汪。
沈知珩沒什麼表情:「是你讓我擦的。」
「我沒讓你用這麼大力氣!」賀嫣控訴。
沈知珩沉默片刻:「我沒用力。」
賀嫣才不信,但箭在弦上,只能讓他速戰速決。沈知珩垂下眼眸,已經蛻皮到發皺的指頭上粘滿藥膏,在她細長的傷口上來回塗抹,與她光潔的皮膚相比,他的手指又禿又丑,還凹凸不平,只是簡單塗個葯,都像是褻瀆。
賀嫣正咬著牙默默忍受上藥帶來的刺痛,突然發覺他的動作好像慢了下來,於是低頭看了一眼,結果就看到他粘著藥膏的手指已經泛紅。
「不會是起了敏症吧?」她趕緊抓住他的手腕仔細觀察,「怎麼紅成這樣?」
問這句話時,她的眉眼間沒有半點厭惡與排斥。
沈知珩緊繃後背盯著她看了片刻,默默將手抽回來:「我沒事。」
「沒事也要清洗一下,」賀嫣說完,又趕緊補充,「稍微洗一下,可別一直搓洗。」
沈知珩不動。
「去啊。」賀嫣又一次催促,卻不認為沈知珩會聽她的,然而……
沈知珩竟然起身了,還真的走到水盆旁將藥膏洗去。賀嫣驚訝得眼睛都睜圓了,一隻手下意識捂上脖子。
受傷還有這種好處?那是不是還能有別的好處……賀嫣殷勤上前,親自遞了手帕給他。
沈知珩接過,一邊仔細擦手一邊淡淡道:「不可能。」
「……我還什麼都沒說。」賀嫣無語。
沈知珩將手帕丟回來:「到了皇城司的案子,只有真相,沒有隱瞞。」
「又不是什麼大案要案,就是普普通通一點小爭執而已,哪配稱是皇城司的案子,」賀嫣一臉討好,「再說我也是為了你才去打人的,你就不能通融通融?」
沈知珩:「不能。」
賀嫣:「……」
「沒事了吧?」沈知珩問。
賀嫣:「什麼沒事?」
「若沒事了,我便即刻將你收監。」沈知珩折回桌前,將手套重新戴上。
賀嫣怔怔看著他,半天才不可思議地問:「你要將我收監?」
「嗯。」
「收到哪?」
「皇城司內獄。」
賀嫣倒抽一口冷氣:「你知道那裡關的都是什麼人嗎?!」
她本意是自己就算有罪,也不至於關進內獄,結果沈知珩聽到她的提問,竟然真的回答了:「知道,反叛謀逆,殺人縱火,拐賣人口……」
說完,他靜了靜,抬眸看向賀嫣,「還有套麻袋打人的。」
賀嫣:「……」
半晌,她艱難開口:「你不覺得,我犯的錯跟這些人相比,實在不值一提嗎?」
「的確,」沈知珩在桌邊坐下,慢條斯理倒一杯茶,「但我也沒辦法,皇城司只有一間內獄,只能將你關在那裡。」
賀嫣:「……就沒有別的辦法?」
沈知珩遞到唇邊的杯子突然停下,縹緲的白煙逐漸模糊了他的臉:「皇城司也不是全然不講人情,若是罪不至死的犯人病重,倒也會另尋一間房給她養身……」
他話音未落,賀嫣已經撲通一聲倒在地上,雙眼緊閉之前還偷看他一眼。
沈知珩靜了半晌,唇角微微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