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第 8 章

賀嫣沉默許久,試探:「對、對不起?」

沈知珩微微一頓:「我說,我道歉。」

賀嫣:「……」

一定是她安神湯喝多了出現幻覺,否則她怎麼會在深夜的自家庭院看到沈知珩,沈知珩還說出了『道歉』這種詞。

開玩笑,沈知珩會道歉?她跟他認識這麼多年,就沒聽說過,而且……

「大半夜的,道歉?」她一言難盡。

沈知珩沉默片刻:「那明日再來。」

「……回來!」

沈知珩又停下。

賀嫣無言看了他許久,突然有點好笑:「沈指揮使,從分開就開始良心不安了吧?」否則也不會大半夜的跑過來。

「抱歉,」沈知珩面色生硬,相比有錯就認的祁遠,他顯然不擅此道,「今日白天,是我不對。」

賀嫣想了想,朝他伸手:「那東西呢?」

「什麼東西?」沈知珩蹙眉。

賀嫣挑眉:「空口道歉啊,沒帶禮物?」

沈知珩沉默了。

賀嫣輕哼一聲,剛要說什麼,沈知珩突然扭頭就走,她趕緊叫住他:「去哪?」

「取禮物。」沈知珩回答。

賀嫣:「取的意思是……您等會兒不是還要回來吧?」

沈知珩抬眸看向她,雖然沒有說話,但答案顯然是肯定的。

賀嫣嘴角抽了抽,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他今日沒穿那身圓領暗紅官服,而是換了件綉了文竹的白袍,身上也沒有佩刀,相比之前多了些許書卷氣,可周身的疏遠冷離卻並未減少,站在月光下俊美不似凡人,好像隨時會散在月光里。

這人古怪是古怪了些,皮相卻是極好,跟二皇子比也不遜色。賀嫣心裡嘟囔一句,又掃了眼他手上薄如蟬翼的手套,突然問了句:「我給你的油,你擦過嗎?」

沈知珩沒有回答。

「沒有啊?」賀嫣嘖了一聲,「那可是上等的護手油,你不會給我扔了吧?」

「沒有。」沈知珩這回倒是說話了。

也是,憑藉沈指揮使的教養,收的禮物即便不喜歡,也不可能會扔,頂多是放在倉庫吃灰而已。賀嫣盯著他看了片刻,突然勾起唇角:「你今日差點殺了我。」

沈知珩沉默一瞬:「對不起。」

「這不是說句對不起就能了結的事,我是賀家僅剩的獨苗,今日若有個三長兩短,你擔待得起嗎?」賀嫣反問。

沈知珩看向她:「我並非因為懼怕賀家,才來向你道歉。」

「我知道,是因為做錯事嘛,」賀嫣抱臂靠在門框上,「沈指揮使從前讀書時,便是遠近聞名的君子,既是君子,自然行事坦蕩、知錯就改。」

沈知珩聽出她話外之意,直接問:「你要什麼?」

「要你娶我。」賀嫣回答。

沈知珩頓時皺起眉頭。

賀嫣怕他死心眼真答應了,說完就趕緊接一句:「當然,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有另一個要求。」

「你說。」沈知珩立刻道。

這迫不及待的樣子,一看就很怕娶她。賀嫣嘖了一聲:「等著。」

說完,便急匆匆跑回屋裡,拿了什麼東西后招呼沈知珩去院中石桌前坐下。

「當著我的面,把護手油擦了。」賀嫣拿出蛤蜊式樣的盒子。

沈知珩臉色頓時有些冷。

「還是說你想讓我幫你擦?」賀嫣反問。

沈知珩:「賀小姐的好意我心領了,但……」

「但什麼但,」賀嫣打斷他,「這不是好意,是你做錯事要付出的代價。」

沈知珩不說話了。

賀嫣也不逼迫他,只是靠著石桌盯著他看。

沈知珩臉色越來越凝重,肩膀也隱隱僵硬,不知道的還以為賀嫣強迫他賣身了。

許久,他到底面無表情地將手套摘了,一雙手徹底暴露在月光下。

賀嫣叫他塗護手油也只是一時興起,可真當看到他的手時,還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才短短几日,手上的裂傷更嚴重了,傷口深處的肉泛著白,連血絲都沒有,十指骨節突出、指腹發皺,右手小指上還有嚴重的凍傷,一眼看去簡直慘不忍睹。

大約是賀嫣嫌棄的眼神太明顯,沈知珩冷著臉便要戴上手套,賀嫣連忙制止:「別啊,你答應我要擦油的!」

說完,又想到什麼,「不對,現在只是擦油是不夠的。」

她看了沈知珩一眼,又跑回屋去了。

不多會兒,她帶著一瓶藥膏重新出現,然而沈知珩已經將手套戴上了。

「先塗這個,等晾乾了再用那個。」賀嫣說完,才注意到他的手,「你怎麼又戴上了?不是答應我要塗藥嗎?」

「我回去塗,免得噁心到賀小姐。」沈知珩一向淡漠的語氣里,難得多了一分情緒。

賀嫣奇怪:「我什麼時候說你噁心了?」

沈知珩抬眸,猝不及防對上她的視線。

她眼睛清澈乾淨,所有情緒一覽無餘。

沒有厭惡。

沈知珩微微愣神,心口彷彿被什麼重擊一下,一時間有些反應遲鈍。賀嫣趁機將他手套扯下,再次看到他一手的傷時,突然發現了不對:「你來之前洗手了?怎麼感覺手指都泡囊了?」

沈知珩猛地回神,淡淡開口:「賀小姐管得是不是太多了?」

要不是看你可憐,我才懶得管。賀嫣腹誹一句,直接將藥膏丟給他,沈知珩沒說話,只是垂著眼眸塗藥。

「指縫多塗一點,都爛了,還有虎口……」賀嫣指揮著,很快一盒藥膏用了小半,然後便開始等風乾。

沈知珩垂著眼眸,沒有交流的意思,賀嫣卻是個閑不住的,安靜了會兒后忍不住問:「你看過大夫嗎?」

沈知珩沉靜如水:「一點小傷,不足掛齒。」

「我說的不是你的手。」賀嫣意有所指。

沈知珩頓了頓,淡漠開口:「賀小姐什麼意思?」

「你今日喜怒無常的樣子,我似乎在另一人身上見過,那人前些年戰場殺敵十分英勇,可離了賀家軍之後,性子便愈發捉摸不透,每夜每夜睡不著,後來大夫診治說是心病……」

「賀小姐覺得我有病?」沈知珩冷聲打斷。

賀嫣眨了眨眼睛,確定他今天沒帶刀后:「是啊。」

沈知珩:「……」

短暫的安靜后,他淡淡開口:「賀小姐想多了,沈某好得很。」

賀嫣點了點頭:「所以只是單純地討厭我。」

沈知珩沉默一瞬:「抱歉。」

賀嫣擺擺手,顯然不怎麼在意。

兩人就此沉默。

許久,賀嫣忍不住又問:「你明明讀書人出身,為何做了武職?」

「為皇上效力,做什麼都一樣。」沈知珩回答。

賀嫣撇了撇嘴:「那怎麼能一樣,以你的學識,從翰林院始,不出二十年便能官至宰相,但做了武職……」

武職,卻又不領兵打仗,即便統領禁軍直隸皇上,看起來風光無限無人能及,但最多也就如此了。

當年朝堂混亂奸佞橫生,連賀家都遭人構陷,皇上會設皇城司肅清朝政不奇怪,她只是奇怪皇上為什麼會想起讓他一個文臣做指揮使,也奇怪他為什麼會答應。

但看沈知珩的表情,應該是不想回答的。賀嫣摸摸鼻子,等他手上藥膏風乾得差不多了,便催促他塗護手油。

「這兩樣搭配著用,一日兩次,不出半個月你的手就好了。」

沈知珩塗完葯,答非所問:「我可以走了?」

「……嗯。」賀嫣無語。

沈知珩沒有廢話,直接轉身離開,賀嫣看著他的背影,沒忍住喚他一聲:「沈知珩!」

沈知珩停下,冷淡側目:「何事?」

「當初我離京,你為何沒來送我?」賀嫣好奇。

沈知珩回頭,月光下眉眼清晰:「因為不熟。」

賀嫣:「……」

沈知珩翻身越過院牆,趁著夜色離開了。

重新回到聽雨軒,他叫人送了熱水沐浴更衣,待到該休息時,突然看到桌上的護手油和藥膏。沈知珩沉默許久,到底還是重新塗了一遍。

一夜無話,轉眼便是天亮。

「去他大爺的不熟!我三歲時就認識他了,跟在他屁股後面跑了十一年,他爹娘去世那段時間都是我在陪他,他還教過我音律識字,現在竟然說我們不熟!」賀嫣拍桌罵罵咧咧。

琥珀睏倦地趴在桌上,直接抓住了重點:「所以他大半夜找你道歉來了。」

「那是道歉?我差點沒被他氣死!」賀嫣惱得臉都紅了。

琥珀不懂:「你之前也說不熟啊,為什麼他說同樣的話就不行?」

「我說跟他說能一樣嗎?我說是替他開脫,他說就是沒良心!」賀嫣罵完,仍覺心涼,「這人果真一點舊情都不念……不,他根本就沒有情,冷心冷肺的,跟我二殿下比差遠了!」

果然,話題繞三圈,最終還是繞回了二殿下身上。

賀嫣細數二皇子優點,數到最後心滿意足,便催促琥珀為她更衣。

「小姐要出門?」琥珀忙問。

賀嫣點頭:「去看皇後娘娘。」

皇後娘娘染上風寒有一段時間了,她近來雖然沒有進宮,但沒少送東西進去,今早聽說中宮的門開了,她便想進宮瞧瞧。

時隔六年重新出現在中宮,看到大病初癒的皇後娘娘,賀嫣鼻尖一酸:「娘娘……」

「濃濃快來,」皇后笑著朝她招手,眼圈也紅了,「長成大姑娘了。」

「是老姑娘了,」賀嫣跪在床邊,乖巧抓著皇后的手,「過了年就二十歲了。」

「二十歲也小呢,本宮可是二十三歲才與皇上成婚。」皇后溫柔道。

賀嫣咧嘴笑笑:「濃濃哪能跟娘娘比。」

「怎麼比不得,本宮看濃濃更好呢。」皇后笑盈盈,溫柔的眼神像在透過她看別人。

賀嫣知道她是想念自己的母親了,但她大病初癒,總不好太過傷神,於是輕咳一聲轉移話題:「娘娘,您那隻燒藍花瓶不錯啊。」

皇后失笑:「你呀,每次來都惦記本宮的東西。」

說罷看了宮人一眼,宮人立刻將花瓶包了起來。賀嫣樂呵呵地陪她玩笑打趣,期間有女官來了,一一回稟過幾日的小年宮宴。

「以前不都是除夕設宮宴嗎?難道規矩改了?」賀嫣好奇。

皇后摸摸她的腦袋:「沒改,只是科舉舞弊案剛了結,遠兒和知珩立了大功,皇上想替他們辦個慶功宴,也順便警示群臣,這才決定在小年那日設宴,你到時候可要早些來。」

賀嫣恍然,剛要開口說話,皇后突然看了周圍一圈,壓低聲音問:「本宮聽說,你近來對知珩可是中意得很……」

賀嫣眨了眨眼睛:「啊……」

「若真如此,就太好了。」皇后笑意盈盈透著欣慰。

在帝後跟前長大的幾個人里,就她和沈知珩、祁遠是老大難了,若是一次能解決兩個,自然是最好的。賀嫣看著皇后高興的樣子,心想到時候自己跟二皇子成了,應該也沒啥差別吧?

賀嫣在宮裡待到晌午,等良帝抽空來中宮后,一起用了午膳才提出告辭。

今日陽光極好,她又吃太飽,抱著花瓶昏昏欲睡往外走,經過御花園時,突然聽到一陣笑鬧聲,她當即就要換條路走,卻還是晚了。

「賀嫣?」

溫柔的聲音響起,賀嫣只好上前,本來該立刻行禮的,可這一路全是石子地,坑坑窪窪的跪上去肯定很疼。

「見了五公主還不行禮?」剛才還笑得像鈴鐺一樣的沈荷,當即板起臉呵斥。

賀嫣只好在石子路上跪下:「參見五公主殿下。」

「你進宮幹什麼?」沈荷又問,生怕她是來求賜婚的。

賀嫣只當沒聽見,氣得沈荷臉色都變了,五公主祁蕊笑笑,又重複一遍沈荷的話,賀嫣這才回答:「臣女來探望皇後娘娘。」

「原來如此,」祁蕊笑著看向她懷中花瓶,並未叫她起身,「母后對賀小姐果然不一般,連父皇送的花瓶也捨得賞。」

「是啊。」賀嫣點頭。

祁蕊只是客套,沒想到她會直接承認,臉上的笑意頓時淡了些,一旁的沈荷氣不過:「不過是看在賀家的份上,若真論起來,五公主殿下才是皇上和皇後娘娘跟前最受寵的。」

她這話不假,皇后無所出,所有皇子公主都養在她膝下,這麼多皇子公主里,只有祁蕊和祁遠最受寵,賀嫣也對此表示認同,但……

「五公主是皇上的親生女兒,當然是最受寵的。」賀嫣莫名看了沈荷一眼,彷彿她瘋了才會拿自己跟五公主比。

沈荷被氣得要死,偏偏說又說不過,只能求助地看向祁蕊。祁蕊笑了一聲,朝賀嫣伸手,賀嫣膝蓋咯得發疼,一看她伸出手,還以為要扶自己起來,正要鬆口氣時,就聽到她又道:「這花瓶本宮眼饞許久了,可否借來一看?」

這是打算讓她一直跪著?賀嫣調整一下姿勢,偷偷揉一揉酸疼的膝蓋,心想這位最擅長軟刀子磋磨人,她今天是要倒點霉了……所以要不要裝暈逃走呢?

她正想對策,並未發覺沈荷跟祁蕊都同時看向了她身後。

「五公主。」

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賀嫣頓了頓,一回頭便看到了某個跟她不熟的傢伙。

「沈指揮使剛忙完科舉舞弊案,怎麼不多休息兩日?」祁蕊臉上泛起一抹紅。

沈知珩:「來送奏報,這就走了。」

「送奏報又不需經過御花園……」沈荷話說一半,意味深長地看祁蕊一眼,「莫非是故意繞路?」

祁蕊的臉更紅了,賀嫣撇了撇嘴,抱緊了自己的小花瓶。

沈知珩掃了沈荷一眼,沈荷本來還在笑,頓時表情一僵,老實了。

「卑職告退。」沈知珩垂眸。

「恭送沈指揮使。」祁蕊福了福身。

沈知珩微微頷首以示回禮,然後看向某個跪沒跪相的人:「還不走?」

賀嫣:「……叫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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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愛的是你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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