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卷4：歷史，總是值得留戀的

如今，很多東西都在消失，但朱先進選擇了慢半拍的手法，他什麼也沒去做，只是努力跑市場。因此很多東西也就保存下來了。

清除革命時代的痕迹還在深入，但朱先進對此卻漠不關心，他不知道這是對還是錯，自已趕上的時代，他也說不上怨也說不上恨，他只知道跟著形勢走總是不會吃虧的，當然也不一定是對的。

對於一介凡夫俗子的草民，也不可能會考慮對歷史負責。歷史總是偉人書寫的。

他不是偉人，不能像偉人那樣偉大，「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要擁護；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要反對。」自己只能識時務。

他對清除影響的舉措不感興趣，一者認為這些標語並沒有什麼不對。二是這是他們那個時代的見證，有他們的追求，有他們的青春，有他們的熱血，有他們的成功，放在那兒又不要飯吃，何必還要專門去剷除呢？

他想這種剷除，弄不好會傷一代人的心，丟了一個時代的魂。那個時代，主旋律依然是社會主義的主旋律，何錯之有。文人亂政，亡黨亡國之心不死的，那也不是危言聳聽，這些人理應受到革命。

落鳳坡的護坡上，那醒目而又震撼性的標語和口號時刻映入眼帘，「備戰備荒為人民」，「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三線建設要抓緊，就是同帝國主義爭時間，同修正主義爭時間」。

工廠大門上「為人民服務」還是那麼醒目。

后整理車間的牆上那「我贊成這樣的口號叫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口號彷彿還是昨天的響亮。

「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這樣的標語是何等的激情，何等的雄渾，何等的催人奮進。

后整理車間車間室內牆上左邊是：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共產黨就最講認真。右邊牆上是：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

棉處理車間會實室內牆上的標語是：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創造世界歷史的動力。

紗處理車間室內牆上標語：自立更生，艱苦奮鬥。

織造車間室內牆上標語是：「當年建廠，當年安裝，當年試製，當年投產。」

機修室內牆上寫著：我們不但善於破壞一個舊世界,我們還將善於建設一個新世界.。

倉庫室內牆上的標語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後勤食堂內牆上的標語是：貪污和浪費是極大的犯罪。

厂部會議室內牆上：務必使同志們繼續保持謙虛、謹慎、不驕、不躁的作風;務必使同志們繼續地保持艱苦奮鬥的作風的標語依然十分莊重。

圍牆上，殘缺不全的標語，讓人們還能依稀可見是：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

這樣的標語，千正萬確。沒有危害，沒有過時，沒有礙事，專程剷除，那豈不是吃飽了撐的。他不喜歡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還是一切順其自然的好。

他心裡多少有點叛逆的想法，他想到偉人的話：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要擁護；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要反對。更覺得這標語不能剷除。但他又不能用偉人的話作證。畢竟不是敵我矛盾，也不敢說不能說是敵人。

雖然不至於是敵人，但他總覺得這樣做過了些，從心裡說他隱瞞了自己的觀點，他喜歡這些標語，需要那個年代的激情，喜歡那個年代的純真，喜歡那個年代同志加兄弟的革命感情。因此對牆上那些標語，他隻字不提，也沒有人多此一舉，想沒事找事干。

正因為如此，今天你到了鞋山湖紡織廠還可從這些標語上想見那些熱血青年當年轟轟烈烈，甘灑熱血，氣壯山河的建設場面……

他從心裡懷念那個時代，那個日子，那些場面，他們就是他們，他們沒有時間去串連，沒有時間去鬥爭，他們在這窮山溝里，用自己的行動，用自己的熱血，用自己的生命，建設了家園，建設了國家，保衛了家園，保衛了偉人，保衛了國家，他們沒有理由不為自己的豐功偉績而驕傲！

因此，他們的懷念，也是人之常情，他們是黨的好兒女，是祖國的花朵，是人民的驕傲。

即使鞋山湖紡織工廠迎來新有發展機遇，朱先進心裡也早有安排，他一定要保留鞋山湖紡織的原廠，那也一定會是直線型或軌道型的發展和建設。

只有那樣，人們到鞋山湖紡織就能看出一個廠的發展足跡。

賣魚佬上身一件花襯衣，下身一條喇叭褲，走在車間里，很多人都看得不舒服，只是大家不好講而已。時代變得太快，很多人的觀念還在昨天，那也是正常的事兒，但也有人就是看不慣，不說就不舒服，畢竟在大家眼裡來看，這就是一種叛逆，一種挑戰，一種不三不四，反正不好的東西，不少青少年都追求的一種時尚。這些人反感，也是有道理的，他們一直生活在單色調的世界，無非是黑白黃藍的主色調。他們從心底里也感覺，這花襯衣好看，他們看到街上少男少女們穿著低腰短襠，緊裹屁股，褲腿上窄下寬，褲口張開形如喇叭狀的褲子，心裡就痒痒的，他們不敢穿，是他們無法從單色調的世界走出來。而這些年輕人又把它當作洒脫、不羈的象徵和時髦、潮流的標誌。

這賣魚佬沒有我少文化，但為人緣好，主要是他大氣，

鞋山湖紡織廠在鄉下，周邊都是農村，也少有人穿喇叭褲，少有人敢去跨那道坎，生怕人們說成「不正經」，而遭到人們的非議，但是人們想要一條喇叭褲的願望絲毫沒有減少。因為有人偷偷向賣魚佬借過喇叭褲上街。這裡的人把去鄉縣市都叫做上街。上街一次也不容易，總想也不要在街上丟人現眼的。人們不去上街的原因，主要是一件象樣的衣服都沒有。

鞋山湖紡織廠有了喇叭褲，朱先進也沒有說什麼，他知道這個時代變化太快，況且祖宗都說過：吃飯寬衣，不犯條條例。這事還是冷處理好。別人提起這花襯衣、喇叭褲時，他總是悄然離開，從發表任何意見，更不要說與人爭論。

這些大家相安無事的時候，出了個小插曲，上班的時候，一向不以致的賣魚佬今天卻遲到了。本來班長就是個典型的傳統型腦袋，見他穿著花襯衫、喇叭褲匆匆趕來，班長的口氣也就粗了點。

「你這上班的，也穿得這樣花里胡俏的，你還像個工人不？」

賣魚佬這人還是十分在意別人對他的看法，班長這樣一說，他心裡也不爽了：「我這穿件衣服，也痛了你的筋骨。」

「不是痛了我的筋骨，是你那流里流氣的樣子，給咱工人階級丟臉。」班長也不服輸。

「就你那一年四季打補釘的抹布樣的東西穿在身上能給咱工人階級長臉，啊呸！」賣魚佬吐了口唾沫，「我不說你丟了工人階級的臉，你還嫌我丟人，真是乾坤顛倒了。」

這賣魚佬雖然說的是實話，班長家裡人多，父母身體不好，發了工資就往家裡寄，自己從來沒買過件象樣的衣服。心急之下，這賣魚佬碰到了他的痛處，這下好了，他死活不要賣魚佬在他班上。

朱先進知道他在爭面子，撒點小脾氣也是正常的事。

賣魚佬也不是不知情理的人，他也知道自己說過了頭。下班的時候，你主動約班長去他店裡吃飯。他說自己也不是故意的，這花里胡俏的衣服，對他來說很重要，他要收魚賣魚，廣交朋友，不跟上時代，生意很難做好。

班長聽了，也很理解。飯是沒去吃，但氣也都消了。這事過去了很久，有一天吃飯的時候，朱先進引導大家就「該不該穿喇叭褲」的問題進行了討論。

「人要衣裝，好看的東西總要讓人慢慢接受。」鄭小花說，「喇叭褲加長發戴蛤蟆鏡的男青年形象幾乎成了不正經、不三不四、流里流氣的代號，我們不一概而論，但最好也不要趕這趟水。」

「吃飯穿衣，不犯條例。」張為國說，「這應該屬於時尚和前衛之舉，我認為可以接受，可以寬容對待。」

「好馬配好鞍，好男看著裝。」張為民說,「過去穿開襟，留辮子，現在不留了，任何事都沒有絕對的好壞，我不想以衣取人。」

「人在世上混，衣著代表人。」匡天下說,「人總得有個正像，一塊好布做啥不好，要做得象雞罩一樣，也說不出好看在哪裡。反正怪怪的，讓人看得不舒服。」

「你不舒服，是你的心態問題。」賣魚佬開口了，「世界是五彩繽紛的，那是因為有我有你有他，赤橙黃綠青藍紫，你說那個好看，那個不好看。」

「當然不舒服並代表不好，不對，不應該，但也不能要求別人一下接受，各有所愛，仁者見仁嗎？」匡天下補了一句。

「人都有高有矮有胖有瘦，穿個衣服也就別指三道四的，你喜歡就穿，不喜歡就別穿。」李長生說得非常簡單。

「衣服與人品沒有任何關係。」鄭小花，「我認為，只要不影響別人，穿啥都行。當然也不要因為你時尚，弄得一家人不和諧，不高興。」

白頌：「反正不倫不類的，我認為你穿你的，但建議穿奇裝異服的不能評先進，評勞模。」很多人當場就笑了，弄得白頌臉都紅了。

劉向陽站了出來解圍：「我贊成!我們是一個企業，就得有自己的形象，不三不四的東西，應該對企業沒有什麼好處。這樣的人多了，人家都認為這個廠沒什麼好人似的。」

賣魚佬還是不高興，「下班穿總不關工廠的事吧。」

張為國說:「吃飯穿衣,百無禁忌，老祖宗都這麼說，我們有必要糾結一件衣服的外形嗎？」

「你穿你的，他說他的，我還是原來的我就行了。」李長生無奈的臉,「各自安好！」

「那不？」張為民做了個鬼臉：「年輕不美，老了後悔。」

賣魚佬說：「人生不浪，白來一趟」，隨浪潮嗎，有什麼好爭的，只要不犯法，不就是件喇叭褲么，沒什麼好與壞的，就像從前穿對襟到穿西裝一樣，總是會有鬼叫的！西裝好嗎？自己的車服不穿，穿別人的國裝，怎麼沒有有放屁?」

「你這死崽，倒變著戲法來嗎我們了！」鄭小花說，「年青不樂，一生白活，年青人穿得好與眾不同，雖然給人感覺不三不四的，但看多了，也覺得沒什麼不好，慢慢也是可以理解的。」

尹華英沒做聲，她一向是這樣，她不想她的思想會影響大家的看法。

大家你一句，我一言，聊得開心，賣魚佬穿著喇叭褲，現場跳了一段迪斯科，大家都笑得前仆後仰的。笑聲是否代表人們無意間表明立場，時間會給出合理的解答。

朱先進聽到一片笑聲，他悄悄地走了。大家心裡明白，朱先進一走等於間接表了態，一切隨緣就好。

沒過多久，大家在笑聲中也就散了。

1984年，中國女排的姑娘們在美國洛杉機奧運會上實現「三連冠」。朱先進非常敬重女排精神，朱先進說不出什麼大道理，但他知道這就是排除萬難，去爭取更大勝利的現實版。

他安排組織了人全廠足球比賽，每個運動員都發一套運動服，紅黃藍的三色板。所有的部門都可組織代表隊參加，他想通過這種方式正確引導員工的拼搏精神的養成，審美觀的培育隨後分廠、車間都通過舉辦群眾活動，也開始發放了運動服。

很多員工自己也購買了運動服。那天,朱先進站了辦公室玻璃窗前，向下一看,下班的員工多是穿運動服的,紅的、綠的、白的，像蝴蝶翩翩起舞，像春山春意昂然，一片活力，讓人心裡充滿了自信和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