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苟且偷生
浣衣局，鳳凰熟練的搓、捶、揉、擰，原本不沾陽春水的十指在水裡泡的通紅，指頭處因為長時間浸泡在水中的原因開始一層一層的脫皮，嬌嫩的新肉薄的能夠看清裡面的血絲。
嘩啦啦……
擰乾最後一件被單，她抬手以衣袖頸上的汗水，眸子不經意透過晾曬著的衣物看向那不遠處的碧瓦朱檐。
離那夜的大火已經過去七日了，聽白無邪說，這七日風落玉絲毫沒有對帝都放鬆稽查，官兵藉此機會欺壓民眾，擾的帝都人心惶惶百姓是怨聲載道，慶幸的是，這一次並未有人因此而斃命。
那夜的大火風落玉一道『殺無赦』便結束了鳳棲宮十六人的性命，這些都是因她而起，便是她欠下的。她身上的債已經太多了，她不想再有人為了她而喪命。
這七日，她一直頂著別人的面容苟且偷生的活在這浣衣局裡，她想，風落玉就是死也想不到，她會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或許，她應該謝謝他的，是他讓她知道了，原來以前自己穿的乾淨衣服是需要這麼大的力氣來清洗，也是他讓她知道，一個人只要餓了干硬的冷饅頭也會成為珍饈佳肴。
啪！
面前的水盆被人砸進東西，濺起的水漬迎面撲來，剛欲以手遮擋肩膀就傳來一陣刺疼。
「你這個小賤蹄子又在偷懶！」浣衣局的管事蘇嬤嬤猙獰著一張臉，將懷裡的衣裳扔到鳳凰面前，粗短的手指用力的擰著鳳凰的胳膊，大聲喝道：「天黑之前把這堆衣服洗完！不洗完不準吃飯！還有，這可是煙姑娘房裡的東西，給老娘小心伺候著！」
扔下這句話她理了理墨綠的圓領窄袖襖子，扭著那肥圓的腰肢又回屋裡繼續嗑瓜子，臨走之際又在鳳凰的後背上使力的擰一把，有些惡毒的啐了口：「小賤蹄子！」
腳步聲漸漸遠去，鳳凰依稀還能聽見她那絮絮叨叨的刻薄嗓門。
「哼！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貨色，還眼巴巴的望著凌煙閣，我呸！就自己那德性還指望著能夠煙姑娘比……呸，真是小賤蹄子，活該被毒啞了！」
是的，這就是她如今的生活，一個任何人都可以欺凌的浣衣宮女，聽說，這個叫做小虞的宮女從前也是在前宮裡伺候的人，卻因為多嘴和妄想攀龍附鳳而被主子懲罰，餵了毒藥之後扔到了浣衣局，剛開始的時候還有些力氣同這裡的婆子丫頭折騰，後來被蘇嬤嬤折磨的也就認命了。
而她……呵呵，小虞把命都給了她，她替她做做這些又如何？
看了看自己懷中的精緻衣衫，她有些好笑的抿了抿唇。
凌煙閣的主子煙姑娘凌水煙，聽說在鳳棲宮燒了的第二日他就把她接了回來，對於她，她是熟悉的，曾幾何時，她聽到二姐鳳翎在她耳邊嘮叨，說是帝都都在盛傳，名滿天下的第一美人凌水煙是四皇子的相好；那時候，在二姐的眼裡她是傻傻的小丫頭，她替她擔憂，而那時的她卻在心底偷笑，笑姐姐的多心。
起身端起木盆將洗好的衣物在竹竿上一一鋪開。
浣衣局的人不多，小虞來這裡的時間不久，加上管事的蘇嬤嬤討厭她，所以並沒有誰跟她特別要好，這些事，自然也不會有人幫她。
抬頭看看天邊的夕陽，她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她必須再快一些，要不然今夜恐怕又會餓肚子了……
拿起木盆中的最後一件衣裳，朝著竹竿的空處拋去……
「哎呦~」
一聲嬌作的呻吟剛剛才響起，鳳凰只覺得手上一空，眼前的花紅柳綠便直直朝著地上鋪去……
「哎呀！小虞，真是對不住，我剛剛從這兒過去，這腳不小心扭了一下，結果一不留神就把竹竿給碰倒了！」
倒塌竹竿的另一端兩名宮女，手中各自端著木盆，兩人皆是穿著與鳳凰同樣的青色碎花小襖，不難看出她們的身份，說話的女子長得倒是清秀白凈，就是那上挑的眉眼，帶了幾分刻薄，讓人看著好生不舒服，而她身邊的宮女略高一些，生的濃眉大眼卻有些唯唯諾諾，也不是討喜之人。
鳳凰沒有搭理二人，只是看著散落一地的衣裳，低頭安靜的將那一地的衣裳收斂起來。
她原本還想著只要能再快些，今晚應該能夠吃得上東西，可是如今看來恐怕是不行了。
那兩宮女互視一眼，對鳳凰那平靜淡漠的模樣很是不滿，秀氣些的宮女挑了挑眉，那高個兒的宮女便上前一步，剛好踩住鳳凰欲撿起來的那件淡紫色的纏枝牡丹綢裙。
「是啊，小虞，小桃她也不是故意的，反正你這也沒洗乾淨，如今掉在地上正好能夠重新洗洗，你說是吧！」
略微皺了下眉頭，手上不敢用力。
這件綢裙無論是質地還是花色都屬上層，若是她用力定然會在青磚上刮壞，那樣的代價不是如今的她能夠負擔得起的。
等了些許功夫，那宮女好像沒有抬腳的打算，想了想，鳳凰抬起頭來，有些浮腫的雙眼靜靜的看著她，眨也不眨。
那高個兒宮女看著她那沉寂的眼神，心中不由的一顫，被那種死般的沉寂盯得有些發毛，不由自主的收回了腳，嘟囔了句「小賤人」就拉著那叫小桃的宮女朝著另一邊走去。
收撿完地上的衣物，又廢了些功夫提了一桶清水，她才坐在木盆邊繼續清洗沾了灰的衣物。
「喂，你聽說了嗎？皇上打算立煙姑娘為後，這幾日禮部的人都已經開始籌辦封后的事宜了。」
是那個小桃的聲音。
『封后』二字就像長了眼的釘子，硬生生的戳在鳳凰的心上，疼得她背後直抽涼氣，就是這個『封后』，把她鳳氏一族都給封沒了，而前後不過一月光景，她鳳氏一族屍骨未寒，這個男人便要封別的女人為後。
「不會吧！」另一人有些驚訝。「前皇后才死了不過幾日，皇上就要立新后，這……沒人反對嗎？」
「反對什麼啊！」小桃嗤之以鼻。「聽說啊，之前皇上立那個啞巴為後只不過是為了能夠有機會一舉殲滅鳳家，現在鳳家已然清除，那個啞巴又是自己燒死的，大臣們巴不得皇上立新后早日誕下儲君呢！」
「嗯，你說的也對，依我看啊，那啞巴根本就配不上皇上，還是煙姑娘好，上次尚衣監的倩兒前去凌煙閣送衣裳給煙姑娘，有幸見得煙姑娘一面，據說，煙姑娘不光美若天仙而且待人和善，也只有她那樣的傾城佳人才能配的上皇上！」
「那是自然！對了，小雲，你猜猜，那啞巴和她的丫頭葬在哪兒？」
「這個……不知道。」
「哼！我就知道你不會知道的！」小桃有些得意的說著。「亂、墳、崗……和鳳家的那群叛賊一樣，葬在亂墳崗！」
「亂墳崗？！……不會吧……」
我就兩個丫頭還在聊著，聲音越來越大，而鳳凰卻什麼也聽不見。
亂墳崗。
呵呵呵，難怪無論她怎麼問白無邪都不告訴她，原來她一族人的歸宿竟然是亂墳崗！
一滴淚，落在水盆里，漾開一圈一圈的漣漪。
鳳凰咽下喉見的痛楚，腫脹麻木的十指繼續搓著手中那上好的綾羅綢緞。
風落玉，你給我的每一點每一滴回憶，我都會刻骨銘心，他日，我定將它們盡數還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