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五十五章 對不起
在失而復得的狂喜過後,陌小千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
陌小千此刻的心情真的要說起來是絕對不可能平靜的,只是好歹能夠正常思考了,因為她知道,相對於慶祝重逢后的喜悅,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陌小千自己就是fd大學醫學院的高材生,所以對於王向東失憶這件事情很容易理解,就是因為理解,所以才會更緊張。看他頭痛的樣子,顱內很有可能還有淤血,所以一定要儘快回去治療,否則一旦壓迫到顱內其他重要神經部位,後果不堪設想。關鍵是,按照陌小千對王向東的了解,他不可能輕易跟他們回去。所以,陌小千想請一個人幫忙,那就是鄭老爹,王向東的救命恩人。
一般來說,在類似上家村這種閉塞的小山村,村長就是這裡的土大王,就是這裡的法。但是鄭老爹不一樣,但看長相就是一個典型的慈祥的老人形象,作為村長卻從來不以權壓人,誰家有點什麼事情,他都會主動幫忙,因此在上家村是個絕對德高望重的人。
鄭老爹是個很精明的小老頭,在聽連城大概描述了陌河的身份和跟陌小千的關係之後,鄭老爹可以肯定他們沒有騙自己。因為憑著陌河的身手和周身散發出的那種王者的氣度,絕對是會擁有這種身份的人。
鄭老爹將手裡的煙槍在桌腳上磕了磕,又放在嘴邊吸了一口,慢慢吐了出來。抬眼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對面的陌小千,笑道:「丫頭啊,你們說的話老頭子都相信。只是……雖然陌河是我救回來的,但是他絕對是個有主意的人,我的話,他未必會聽啊,恐怕還是得你們自己想辦法帶走他。」鄭老爹又抽了一口煙,望了望天,這才說道:「天色不早了,如果你們幾位不嫌棄就先在家裡住下來吧。我看丫頭你這肚子的月份也不小了,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得好好休息才是。」
鄭老爹家裡空房間多了去了,一聲令下,燕芬和她大嫂很快就收拾出三間乾淨屋子,陌小千一間、連城一間、剩下的一間兩個保鏢住。
上家村的位置偏遠,而且四面環山,連手機信號這種東西都沒有,陌小千本來想通知葉明笙,也只得作罷。
是夜,寂靜的上家村,除了偶爾幾聲狗吠,聽不到任何喧囂,微微拂過的涼風帶著山裡特有的霧氣和泥土的芳香。時隔多日,陌小千再次失眠了,不是因為傷心,不是因為難過,只是因為那種無法言說的激動,在暗夜裡陌小千可以清晰的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嘭!嘭!嘭!一下,又一下。儘管他甚至已經不認識她了,但是心還是被強烈的滿足感所充盈著,像伴著海鷗鳴叫的浪花,在心底澎湃著,翻滾著,久久無法平靜。
有些人,有些愛,不一定非要擁入懷,拆入腹,只需要遠遠地看著,知道他還好好的,便足夠了,比如說王向東之於陌小千,又比如說陌小千之於連城。
所以,今晚註定是一個不眠夜,整個大院里,除了鄭老爹和兒子兒媳,剩下的人,沒有一個睡得著的。直到後半夜,陌小千才昏昏沉沉的睡去,似乎是做了一個很美的夢,夢中,那個她深愛著的男人靜靜地站在她的床前,溫柔得撫摸著她的臉頰,深情的凝視,就好像他們曾經在一起的那無數個夜晚一樣。
王向東也同樣睡不著,心竟然莫名其妙的被牽引,迫切的想要再次見到那個美麗的小女人,即使是他根本記不起來她是誰,或許,這就是本能吧。王向東站在陌小千的房門外,聽著她在房間里翻來覆去,陳舊的木板床隨著翻身的動作發出輕微的咯吱聲。王向東自己也不知道在門外站了多久,直到房間內漸漸地安靜了下來,才輕輕地推開門,抬腳走了進去。
房間內,小女人安安靜靜地睡在床上,或許是為了肚子里的胎兒,她的睡姿是向左側躺的,小身子微微蜷縮成一團,下巴向內收,貼在鎖骨上,兩隻小手緊緊地揪著胸前的被子。這是一種極其沒有安全感的睡姿,看得王向東的心口沒由來得一陣抽痛。
小女人巴掌大的小臉在從窗口透進來的皎潔的月光下顯得格外嬌嫩,像成色極好的珍珠一樣散發著柔和溫潤的光芒。
身體好像不受控制一般,王向東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床邊,然後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慢慢地撫上小女人的臉,用有些粗糙的大拇指細細地描摹著她細長的眉、緊閉的眼、挺翹的鼻樑和粉嫩的嘴唇。那麼嬌嫩,那麼柔軟,手指所到之處,好像有一股電流傳來,帶著一股異樣的酥麻,瞬間填滿了王向東空洞了許久的內心。
或許是感覺到了什麼,床上的小女人皺了皺眉,小腦袋在王向東的掌心輕輕蹭了噌,動作像極了渴望主人憐愛的小貓兒,紅唇輕啟,嚶嚀出聲:「哥,哥……」王向東做賊心虛似地縮回了手,逃也似地離開了房間。
輕輕關上房門,然後重重地靠在門邊的牆壁上。王向東將手伸進口袋裡探索了好幾次,才摸出一包有些皺的煙,拿出一根咬在嘴裡,又掏出打火機,試了好幾次才點燃。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後閉上眼睛微微抬起頭,煙霧繚繞中,稜角分明的面孔在月色下俊朗得彷彿從天而降的嫡仙。
雖然記不起來自己是誰,但是王向東並不討厭上家村這個地方,也並不討厭鄭老爹這一家人,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喜歡的,因為這裡沒有城市的喧囂,沒有熙熙攘攘的勾心鬥角。在這個大肚子的小女人出現之前,他甚至覺得以陌河這種身份,一輩子在這裡生活下去也未必是一件壞事。可是現在呢?當他站在門外聽到他們跟鄭老爹的談話才知道,原來他叫王向東,而那個小女人,竟然是他的妻子!
王向東不是不願意相信,他只是不敢相信,畢竟他什麼也記不起來,天性的警惕和多疑讓他無法突然之間接受這一切。他曾經無數次的想過,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上岐河的河邊,為什麼會受傷,即使什麼都想不起來,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就是有人想要害他。所以,在他想起一切之前,任何人都是可疑的。
王向東又猛地抽了一口煙,然後將煙頭扔到地下,也不去踩,任由那一點光在夜色下忽明忽暗,一轉身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直到房門在王向東身後慢慢合上,李寡婦才從牆角走了出來,拳頭握得很緊,原笨還算美麗的面孔因為妒忌而顯得有幾分猙獰。李寡婦猛地扭過頭看向陌小千的房間,臉上有一閃而過的殺氣。原本她以為,只要陌河一直在這裡,那麼遲早會是她的人,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況且還是個比她年輕漂亮無數倍的自稱是他妻子的女人。而陌河,註定是要隨她離開的,這就意味著她永遠都不可能再見到這個男人,更別說擁有他了。所以說,這個女人不能留。
昏暗的夜色總會給有邪念的人提供完美的掩護,李寡婦慢慢地走向陌小千的房間,輕輕地推開房門。床上的陌小千依然安靜地睡著,被子隨著她清淺的呼吸微微起伏,或許是因為孕婦格外嗜睡,或許是因為白天實在太累了,陌小千絲毫沒有發現正一步步慢慢靠近自己的危險氣息。
雖然房間內沒有燈,但是今晚的月色極好,從床頭的窗口傾瀉進來,讓李寡婦可以清晰地看見陌小千那張美的不像凡人的臉,就算心裡是那麼的不想承認,李寡婦也清楚的知道,自己跟這個女人絕對是雲泥之別。妒忌的火焰從胸膛騰騰升起,李寡婦努力壓抑著喘息聲,慢慢地向床上的人伸出手去。
「你幹什麼?!」隨著一聲低吼,李寡婦伸出去的手猛然間被一隻觸感微涼的大手抓住,反剪到背後,男人的力道很大,大到李寡婦以為自己的手瞬間骨折了。李寡婦不敢叫出聲來,因為這個點把其他人吵醒了對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有。
李寡婦強忍著痛,呲牙咧嘴地回過頭來,就看到了身後那個滿臉陰狠的男人,正是連城。連城的心情也是無比複雜,而且他認床,所以晚上也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正想起床看看陌小千睡得好不好,就發現李寡婦鬼鬼祟祟地進了小丫頭的房間。
連城狠狠地甩開李寡婦的手,抬眼看了一眼床上的小女人,半張臉都埋在了被子里,睡得很是安詳,這才微微鬆了一口氣。
大手一使勁,連城直接抓著李寡婦的衣領,將她拖出了房間,經過房門時,李寡婦的後背重重地撞在了門框上,痛得她差點沒有背過氣去。
連城將李寡婦狠狠地摔到了地上,就那樣居高臨下得看著她,一言不發。男人的眼神像極了叢林里的獵豹,在黑夜裡散發著嗜血的寒光,就那樣被看著,李寡婦渾身便像篩子一樣瑟縮起來。半響才鼓起勇氣,斷斷續續地開口問道:「你……你……你想幹嘛?」
連城不開口還好,一開口話語中的凜冽氣息就讓人覺得周身的空氣似乎都快結冰了:「想幹什麼?這話似乎該我問你才對?!」
「我……我……」李寡婦心裡明明想了千萬種被發現后解釋的理由,在男人那冷若寒冰的視線下愣是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連城在心裡冷笑了一聲,還以為這個女人是個有膽的,沒想到竟然這麼慫。很是厭惡地拍了拍剛才碰過李寡婦的那隻手,連城淡淡地開口道:「以後再讓我發現你靠近她,我保證你見不到明天的太陽。」連城話音未落,雙手插進褲兜,頭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連城的身影消失了好半天,李寡婦才回過神來,剛才那個男人,太可怕了,猛然間就讓李寡婦想到了那天晚上的陌河,想到了他掐著自己脖子的那股狠勁,同樣的冷血,同樣的狠辣,同樣的無情。李寡婦的心裡各種不服氣,各種不甘心,那個女人不就是長得稍微漂亮一點嗎?而且還是個大肚子的,肚子里是誰的種還不一定呢?憑什麼她什麼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這麼多的關愛,想她李桂雲當年也是十里八鄉有名的美人兒,憑什麼就要落得個青年守寡的下場?!像她這種嫁過人,死了丈夫的女人在鄉下人的眼裡本就是不吉利的,況且還帶著個孩子,想嫁個好人家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好容易來了個陌河,她一定不能輕易放棄。只要趕走了這個叫陌小千的女人,陌河遲早是她的!
陌小千晚上睡得遲,第二天一大早就醒了,精神頭卻好得出奇。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門,向王向東的房間走去,不管結果如何,她總是要嘗試的,嘗試讓他記起自己。
好像刻意再等她一樣,陌小千剛走到王向東的房門口,門便從裡面打開了,王向東側著身子往旁邊讓了讓,眼睛看著面前的小女人,聲音一如既往的清冷:「來了,進來坐。」語氣淡漠而又疏離,雖然明知道他不記得自己,陌小千的心還是忍不住狠狠地抽痛了一下,然後又迅速恢復了正常,輕輕點了點頭,露出一個恬淡的笑容來,他不排斥自己,這樣就已經很好了,不是嗎?
即便是在這個閉塞的小山村生活了這麼久,王向東周身高貴而又淡漠的氣質依然沒有絲毫改變,很紳士地將小桌邊的凳子往外拖了拖,開口道:「請坐!」陌小千說了聲謝謝,很乖巧地坐了下來,看著她坐定了,王向東才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兩人的中間隔著一張小方桌,卻似乎又不只是隔了一張桌子那麼簡單。一時間,房間內的空氣有些詭異。
王向東定定地看著對面臉上始終掛著清淺的笑容的小女人,沉穩的心臟毫無徵兆地又在見到這個小女人的一瞬間狂亂地跳動了起來。這種失控的感覺,讓王向東很不喜歡。微微皺了皺眉頭,語氣卻是自己都覺得奇怪的柔和:「你說我是你的……丈夫……」
聽到「丈夫」這個詞,陌小千臉上的笑容瞬間擴大,點頭道:「是!」
「你……」看著小女人臉上的笑容,王向東突然有些不忍心,但是頓了頓,終究還是問了出來:「你可以證明嗎?」
陌小千先是愣了愣,旋即明白了過來,臉上並沒有王向東擔心的那種傷痛,沒有說話,只是將手機拿了出來,手指在屏幕上輕輕划拉了幾下,然後遞到王向東的面前。
王向東有些狐疑地接了過來,屏幕上是一張婚紗照,新娘穿著潔白的婚紗,臉上掛著耀眼的笑容,像一隻幸福的小鳥一樣窩在身邊那個高大的男人的懷裡,而那個男人,赫然就是自己!
王向東的手有些抖,幾乎是不敢相信一般,一張一張飛快地往後翻著。在上家村的這幾個月以來,王向東幾乎從來沒有笑過,似乎沒有任何事情可以觸動他的內心,他一直以為這就是真實的自己。可以眼前的照片卻徹底顛覆了他的想法,因為每一張照片上的他都笑得那麼開心,那麼明朗,那麼幸福。
輕輕放下手機,看著眼前這個原本應該最熟悉的陌生人,就算再怎麼懷疑,再怎麼謹慎,王向東也不得不相信,這個女人,真的是自己的妻子。雖然身份是可以偽造的,照片是可以合成的,但是身體和心靈那種強烈地想要靠近,想要擁她入懷的感覺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摻假的。
王向東輕輕地閉上眼睛,一張張照片像電影一樣在眼前閃過,混沌的大腦像一片無邊無際的海洋,落日的餘暉下,一條帶著白帆的小船從地平線上慢慢的駛了過來,眼見著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就快要看清那船的樣子了,平靜的海面上突然陰雲密布,狂風暴雨傾斜而來,瞬間捲走了一切。
熟悉的頭痛來得比以往每次都兇猛,像無數駿馬從腦海里奔騰而過。眼見著王向東的臉色越來越來,大滴大滴的冷汗順著有手扶著的額頭上慢慢滑下。陌小千驚呼一聲,飛快地站了起來,將王向東的頭摟進懷裡,靠在自己的胸前。一下一下輕輕撫摸著他精短的頭髮,聲音急促而又溫柔:「哥,不要想了,什麼都不要想了,什麼都不要想……」
小女人的聲音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卻清晰地鑽進了王向東原本已經無法思考的大腦,他的頭就貼在她的胸口,可以清晰地聽見她急促而又紊亂的心跳,「嘭!嘭!嘭!……」帶著催眠和安撫的功效,令人窒息的頭痛終於慢慢地褪去。
王向東慢慢地頭陌小千的懷裡抬起頭來,看著眼前哭得梨花帶雨面色蒼白的小女人,半響,突然站了起來,一把將陌小千擁進了懷裡,這個動作連他自己也被嚇到了。記得又如何,不記得又如何,此刻的他只想跟隨自己的內心,只想這樣緊緊地摟著這個小女人。
這種感覺,讓他覺得踏實,感覺就好像,好像是家。
男人低沉沙啞的嗓音從頭頂傳來,他說:「對不起!對不起,我無法記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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