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滴血
一滴血。
涎長三尺而落。
狼牙王庭的大殿之上,一代悍王阿史那可汗,捂著脖子,痛苦而絕望地怒視著眼前這個女人,「你竟然敢殺我?」
「我是你的哥啊!」
「毗伽你忘了嗎,當年是誰把你從雪山上救下來的!是寡人啊!」
「沒有寡人,哪有你的今天!」
王座之上,長公主毗伽手中拿著那把長劍,伸手彈了彈長長的劍身,彈去劍刃上的血珠,血珠滾落地上,一片殷紅。
「呵呵!你早警告過你,不許你動他!你為什麼不聽!」毗伽的話輕描淡寫,卻恨意決絕。雖未到寒冬,卻讓人寒徹心骨。
「他,他早該死了!」阿史那用儘力氣,掙扎著極度咆哮。
哐當一聲,毗伽一腳將阿史那踢下王座,冷冷地俯瞰著他,恨聲道,那你就得去跟他陪葬!
「你!」阿史那絕望的眼神里,生命的光華很快褪去。他不甘心,他早該下手。可惜,這一切都遲了。
荒城的事情,他雖然早有準備,可惜他不夠狠。
他總想著有朝一日能將她納入後宮,立為王后。他以為那男人死了,她的心也該屬於他了。
阿史那死不瞑目。
大殿之外,群臣戰慄。
長公主公然弒兄殺王,遠遠超乎他們的預期。
他們原以為長公主會殺人泄憤,不過是殺幾隻阿貓阿狗,可沒有想到,僅僅三天,身為梵天聖教的教主毗伽,聚集萬千教眾,以阿史那殘暴無道、禍亂王室、通敵賣國之罪,起兵造反。
從雪域荒城出發,一直殺到狼牙王庭。
沿途所到之處,梵天聖教的教徒,不斷散播阿史那的罪行。在崇尚長生天的梵天教徒眼中,毗伽不是王庭的長公主,而是梵天聖女。
天命之下,沿途各部落首領,應聲反叛。
困守狼牙王庭的王衛騎兵,在這些被梵天教義教化了千百年的部落軍隊面前,不堪一擊。
王庭被攻破,大汗被殺。
一切的結局,不過是毗伽的翻手覆雨之間。
毗伽的恨,卻遠不止於此。
阿史那不只被殺,還被滅了全家,男女老少一個不剩。而阿史那的屍首,則被她凌遲割肉,分發各個王公大臣當庭生吃之,其骨骸被壘成罪惡塔,人人唾之。
「食之肉,方知其惡!飲之血,方鎮四方!凡屬亂國亂民者、禍亂親朋妻女者,無論王侯將相,皆為衣冠禽獸,人人殺而食之!」
毗伽持長劍,挺立與大殿之上,目光所及群臣跪拜。唯有三朝元老大祭司努爾泰,雖年過八旬,卻傲然不跪,咬牙切齒,一臉的怒恨衝天。
「努爾泰,你為何不跪!」毗伽的隨從衛隊長莫答,見他這老東西居然不識時務,生怕毗伽再開殺戒,連忙呵斥道。
「你閉嘴,你這個劊子手!你沒有資格跟本祭司說話!」努爾泰朝著莫答重重地吐了一口惡痰,一臉的唾棄道。
毗伽收起手中的長劍,輕聲一笑道,兀里都思,您有話說?
「毗伽,我也是幫凶!」努爾泰冷冷道。
「我不信!」毗伽再次輕笑道,微微皺了皺眉頭,但很快又鬆開了眉頭。
如果說墨啜可汗養育了她,那麼兀里都思努爾泰則是她救命恩人,也是她敬仰的老祖。當年雪山一役,天崩地裂,無數族人被殺之如蒼狗,是他從萬千敵人之中殺出一條血路來,將她背上了大雪山,拜在梵天教主的門下。
「你應該信!阿史那是可汗的唯一王位繼承人,除非和親,否則你只能嫁給阿史那!這麼多年,王后空懸,阿史那待你不薄!你為何要忤逆於他!如今,你還弒兄殺王,你有何臉面站在這王庭之上!你才是阿史那族的罪人!我只能我當年眼瞎,不該救你!沒想到救了一隻豺狼!」
「兀里都思,你從來都知道我的心思!」
「狗屁的心思,你不過是想野男人!梵天聖教的聖女,從來也都是王后!阿史那族的榮光,容不得你的羞辱!如果不是教主歸天,那有你如此的張揚跋扈!所以那個野男人,他必須死!這是整個王庭的朝議,你若要殺,把我們都殺光好了!滅了阿史那族!」
「努爾泰你住嘴!公主不是你想的那種人!她是梵天的使者,她光照著金山之陽!」莫答抽出了長刀,他想殺人。
他的手早已經沾滿了鮮血。
他願意為她背負著一切。
「你這個愚昧的魔鬼!你忘了梵天的教義,梵天教不能參與國事,而你們卻公然以教亂我王庭!你該被沉淪進無垠河!你永世不得超生!」努爾泰最恨的就是莫答。要不是這小子的竄動,毗伽怎麼會變成殺人不眨眼的梵天女魔。
「夠了!」
「公主!這個老東西該殺!」
「我說夠了!」
王庭之上,頓時一片寂靜,誰都不敢輕易動彈。
怒斥之後,毗伽從王座旁走下來,徑直走到努爾泰的身旁,打量了一番,見他面帶嘲諷,方才冷冷道,你在逼我殺你啊!可我偏偏不想殺你!阿史那死有餘辜,他不配為王!你們不敢殺,只能我來殺!
聽了毗伽這話,原本怒氣沖沖,一臉恨意的努爾泰眼睛里微微露出了笑意。
他打量了一番群臣,見群臣紛紛交頭接耳,猛然重重地咳了咳嗓子,突地掏出一張錦帕,捂住嘴巴,再打開那錦帕,卻是一片血紅。
這癆病好死不活,已經折磨了他多年。
是人都要死。
可他卻不想就這麼輕易地死去。
他不甘心。
他想要逆天改命。
而這一刻他的命,卻在毗伽的手中。
一想到這裡,他又多了幾分坦然。
事情遠比他想象要順利得多。
他淡然地將錦帕收起來,低聲輕笑了一聲,突地轉變了話鋒。
「呵呵呵,他是不配為王!他殘暴貪婪,懦弱卑鄙!他殺光了可汗的血脈,殺光了可汗的安達,搶光了他們的女人!他確實該死!」
毗伽突地轉身,嘴角微微翹起,那一抹殘忍的恨意,不可抑止。
努爾泰盯著她的眼睛,目光逐漸地柔和。
他笑了,無比的狂笑。
很快,他又笑得老淚縱橫,很快哭了個孩子似的。
毗伽疑惑了。這老東西什麼意思?
「你一直在暗中布置,想給那些冤死的安達報仇?」毗伽目光閃動,腦瓜子里突地閃過一種可能。
她中計了?
良久,努爾泰才重重地嘆息道,毗伽,我跟你一樣,沒有辦法!
噗通一聲,努爾泰突地重重地跪拜了下來,大聲吼道:拜請毗伽可汗升帳!
王庭之上,群臣跪拜一地,連連恭請。
一剎那間,一切都明白了。
「你!你好卑鄙!」
突地那困惑她多年的迷障,一下子全都打開了。
這一切都是努爾泰的算計。
正如當初他威逼誘惑她拜入梵天教一樣,他暗中布局,讓她偶遇了秦國的冠軍侯秦越,攪亂了阿史那的心思,又借秦越的死,逼迫她殺掉阿史那。
「原來你一直都沒有放棄,你一直都想讓我稱王!」
努爾泰抬起頭來,目光慈祥。「毗伽,我恨自己沒有子嗣,你是我唯一的女兒!他殺光了可汗的血脈,那麼只有你才配這個王位!」
「我不想當什麼王,你為什麼要逼我!」
「阿史那族需要的是開疆拓土的大王,而不是貪生怕死的懦夫!」努爾泰無視她的威逼,硬聲大吼道。
「你!」
「可我說過,但凡沾染過他的血的人,都得死!你不怕死!?」毗伽的眼眶裡充滿了血紅的紅光,這一刻她恨不得將他這個最為敬重的人千刀萬剮。
「只要你肯升帳,我死而無憾!請登位升帳!」
「如果我不呢?」
「呵呵,那麼他肯定死了!」
「你什麼意思?他還活著!他在哪!」毗伽慌了。
「請登位升帳!」
王庭之中,群臣決絕如一。
她雖為「梵天女魔」,但她卻絕不是無情無義的殺戮惡魔。她有愛有恨、有情有義,她向來只殺該死之人、向來只殺找死之人、向來只殺必死之人。
凡屬背棄教義、逆天而行、有違人倫者皆可殺。凡屬天性良善、忠厚老實、為人正派、老弱病殘、擁護教義者,皆為她所庇護。
金山之下,她是正邪加身,善是正,惡是邪。
「以暖陽之光,給予細草以生長之力,讓這世間萬物皆有存念;以雷頃之勢,斬斷孽惡慾海之源,讓這凡俗神魔去惡揚善,方為證道。」
這是梵天教的教義,也是她的宗旨。
在她的劍下,可殺可剮,卻無一人是冤死之人。
看著這王庭上上下下的群臣,白髮老者之中,不乏從小見她長大,呵護她經年歲月的尊長,也不乏與她休戚與共,共同經歷了生死的至親好友。
更有許多既愛她,又恨她。甚至長期覬覦她,可得而不可得,恨不得睡其身、吃其肉、喝其血,與她抗爭到死,也至死不休的敵人。
可這一切,都變了。
敵人的敵人,變成了盟友。敵人的朋友,還是盟友。
什麼時候,她的權勢竟然到了如此程度。
她很難想象,阿史那究竟造下了多少孽債,竟讓這王庭之上,除了努爾泰竟無他人敢直面她的反叛。
可惜,她終究還是看錯了努爾泰。
「苦肉計?好一招苦肉計啊!從龍之功!」毗伽的心裡遠比殺了阿史那還要難過。
權欲竟然讓人貪念到如此地步?
她嬉笑了一聲,目光中更加多了幾分輕慢。但凡這些人的骨頭稍微硬一點,她那內心的殺伐決心就要少一分。
這些人啊,都該死!
「你確定!?」
「我很確定!」
「你果然是我的好兀里都思啊!」
「為了你,一切都值得!」
哐當一聲,莫答也扔掉了手中的長刀,跪拜了下去。
毗伽驟然吃驚。
他應該知道自己的心思。
「你!原來連你也是!」
毗伽絕望了。
「算無遺策啊!」
「公主,這也是我們全體部叢的心愿,請您成全!」
「成全?成全了你們,誰來成全我!我是個傻子嗎,任憑你們擺弄!」
目光所及,王庭內外跪倒了一地。
毗伽騎虎難下,這不是她想要的。
可這一刻,為了他,她毫無選擇。
「好!好!我遂了你們的願!升帳!」
......
殺戮過後,歌舞昇平。
敕勒川的朝陽,將滿城的鮮血燒成了黎明的聖光。
金山之下,萬民敲響金鼓,載歌載舞齊聚在狼牙金帳周圍。
一代梵天女魔毗伽,王袍加身,榮登汗位。
當夜,王令即出,梵天教被封為國教,毗伽可汗被尊稱為梵天女王。
參與反叛的各個部落均被封賞,不少梵天教眾被提拔入王庭。而困守王庭的衛隊,株連九族,老幼病殘躲過一死,被流放千古塔,終生為奴。
而大祭司努爾泰以及莫答等部叢卻鋃鐺入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