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二、重蹈覆轍

一百五二、重蹈覆轍

聚屯指揮營帳內,眾人已然進出來往忙碌得不停。自連得前方各處不利消息之後,五大隊指揮便已分撥好人手及物什,並就近選好了地方,卻遲遲未得中央營帳那邊的消息。帳門忽被掀開,五大隊指揮抬頭一看,竟是枚泉,連忙迎上前去,問道:「枚師兄怎地親自來了,可是有何急務么?」

枚泉扶住其臂膀,領著走到地圖前,問道:「總管下了令,要立刻布置起一道防線,擋住來敵一二時辰。你可有想法么?」

五大隊指揮低頭沉吟了片刻,答道:「若是問如何布置防線,那便已有想法。若是問別的,那便沒有想法。」

枚泉轉過身去,二人皆默然不語。再次轉過身來,枚泉忽然說道:「我以指揮之名義令你返回中央營帳待命,此處交由我接管。」

聽枚泉如此說了,五大隊指揮卻沒來由地笑了笑。走到枚泉身旁,緩緩說道:「自給派了這聚屯副指揮之職,調來這聚屯指揮營帳之時,我便看透了總管是何心思,亦想透了自己該當如何。」

枚泉欲言又止,走到一旁座位上,猛地坐下,側目皺眉看向別處。五大隊指揮走到枚泉對面座位上,緩緩坐下,而後接著說道:「你也必定看出來了,此一戰必敗,且將是慘敗。任誰來指揮,都將因此而擔上大罪。設若由我來擔,不過損我一人名節,至多丟了這條性命。然回山之後,尚有你可為我爭辯幾句。倘是你來擔了,那自你以下這許多人又有誰能替其出頭髮聲?」

枚泉長嘆一口氣,很是想說些什麼,卻終究是說不出一個字來。五大隊指揮站起身,緩緩說道:「因覺聚屯指揮所謀甚是不妥,且情勢太過緊急,已不及來回商議。為免隊伍為其所誤,我決意褫奪指揮之職,並即刻遣送其返回中央營帳。凡聚屯處一切事宜,皆暫由我全權處置。」

說完,躬身朝枚泉鄭重行了一個禮。而後,喚來帳門外兩名守衛,耳語交代了幾句。再面向枚泉,抬手做請。枚泉知其心意已決,也就不再多言。起身抬手壓住五大隊指揮的肩膀,最後說了一句道:「真要擋不住了,該撤就撤,把命保住。回山之後,果真論罪,也不會光論你一人之罪。」

戌甲服食了幾粒丸藥,正閉目調息,緩解一些身上的疼痛。忽覺身旁有動靜,才一睜眼,便見到有人跑來,說是指導使回來了。戌甲一聽,又喜又驚,連忙散功起身。然後,見到小隊中一人引著鄔憂往眾人這裡而來。

上前迎到鄔憂身前,戌甲長吁一口氣,問道:「怎地這就放了你?」

鄔憂無奈一笑,答道:「過去坐了沒多久,來人問話。還沒問幾句,又來人,還帶了一紙命令。說是眼下情勢危急,暫且放人歸隊,以戴罪立功。」

說完,又取出一紙命令交與戌甲。打開來一看,是小隊據守位置。認真看了兩遍,開口問道:「馬上開拔么?」

鄔憂點了點頭,答道:「馬上,越快越好。」

話不多說,二人還是如之前那般清點好小隊,並帶隊出發。約莫只用了一刻多一點鐘,便趕到了據守位置。因前方各處皆已失手,眼前只得就近借用一些起伏地勢。雖然聚屯之處人手盡出,比前方多出不止一倍,卻再無夾口險地之類可以憑據。

到了命令指定地方,戌甲放眼朝四周望了一圈。雖來前心中已有數,仍是頗感無奈。僅幾處山丘可稱高處,卻皆不過幾丈高罷了。掐好輕身術后,便可輕易縱身越過。在戌甲看來,唯藉以躲避來敵術法或靈器能算作一用。好在防線布置得緊,兩側不遠皆有其他小隊,正前防禦截面尚算不大。商議之後,小隊盡數隱蔽在幾處山丘背後,戌甲與鄔憂二人輪流探身觀察周遭狀況。

等了約莫一個時辰,仍不見動靜。戌甲心覺有些慶幸,中央營帳那邊只令抵擋至多兩個時辰。眼下已過一個時辰,若是來敵因故耽誤了時辰,興許便可以免了這一戰。縱然要戰,短時之內也應抵擋得住而不至崩潰。而後,便可尋機撤退。心中正盤算著,忽覺身旁有動靜,側目看見鄔憂快步朝自己跑來。不待戌甲開口,鄔憂便急道:「前方察探到了動靜,小心!」

話一說完,鄔憂便招呼小隊中所有術學弟子開始掐訣。戌甲探出頭去看,果然見到遠處有大陣勢正壓來。不必入靜觀察,便知來敵人數甚眾。這一下,戌甲心中陡然打鼓,卻已來不及多想。招呼忘兮與齊雍幾人跟在自己身邊,伏身在一處低地。

不想敵陣逼至不遠處,卻忽地停了下來。戌甲看著眼前狀況,心中愈加不安,卻想不起到底哪裡不對勁。緊張之時,不由地握緊長槍,卻使得心中一亮。也不顧著隱藏身形,跳起便朝鄔憂等人喊道:「立刻將手中術法打出去,快!」

鄔憂一聽,問也不問,抬手便示意術學弟子們將掐好的術法朝來敵陣打去。怎料才剛打出術法,手上還未來得及收勢,敵陣之中便轟然升起層層術法。一見此情狀,戌甲與鄔憂二人幾乎同時呼喊小隊眾人施展手段防禦。術法才一撐開,盾牌剛一舉起,遮天般密集的術法便已自頭頂砸了下來。這些術法並非是胡亂使出,而是五行層層相生。不僅術法威力一層大過一層,且五行俱全,尋常手段難以盡克之。

一陣連綿轟擊之後,小隊據守之地已籠罩在砂塵之中。周圍寂靜一片,只聽得些微碎石滾落聲。一塊大石緩緩移動,自大石底下伸出一臂,用力將其四周一圈石土推開,擴開窟窿。跟著,有一人鑽了出來,滿面滿身皆是灰土,這人便是戌甲。鑽出窟窿,戌甲癱坐在地,大口喘氣,神情略有些恍惚。聽到身邊有聲響,這才醒過神來,想起眼前是何狀況。趕忙朝聲響處去,彎腰伸手拚命扒拉。一會兒工夫,自土石堆下將忘兮給刨了出來。扶忘兮坐到一旁喘氣,戌甲接著循聲找人。稍遠處,鄔憂也晚一步爬出了土石堆。緩過神之後,也著急四處找人救人。

然尋來找去,卻再難聽到有聲響。鄔憂心中一急,手中竟掐起訣,朝土石堆施展破殼術。跟著,面前土石堆由內朝外翻開,露出幾人身形。戌甲見此有用,急忙招呼鄔憂過來。也顧不得氣血翻騰,鄔憂未及喘息片刻,又連著施展破殼術,將戌甲身旁兩座土石堆翻開。隨即,便再支持不住,癱坐在地。戌甲上前看了一眼,見鄔憂面色通紅,經脈腫脹。急忙輕扣鄔憂手腕,緩緩送入靈氣助其平復氣血,導引靈氣流轉。待鄔憂氣脈稍稍和緩,戌甲扶其坐下歇息,而後便迅速去翻土之中將人拉出。

可連拉出幾人來一探,只一人尚有氣息。戌甲心中愈發焦躁,再去拉出幾人,又只兩人活著。鄔憂不知何時也起身幫著一起拉人,將剩下能尋到的都拉出翻土,還是只救回三人。看向身邊擺滿的屍身,戌甲與鄔憂互相對視,皆說不出話來。正恍惚間,聽到一聲「小心」!戌甲聞聲剛要轉過身去,忽被一人從旁撞開。跟著,又聽到一聲慘叫。戌甲翻滾了幾下,起身便看到忘兮已倒在鄔憂懷中。戌甲趕緊上前,只見鄔憂正一手按住忘兮肚腹,顯見是忘兮受了傷。可被按住之處卻不見有許多血,戌甲心念一閃,卻來不及處置,只教鄔憂立刻背上忘兮快撤,自己則去聚攏被救起的那六人,並領著一起撤。

剛跑到最近一人身旁,戌甲心中陡然一緊,不自覺地朝前一衝,連同最近那人一齊撲倒在地。倒地之時,自身後聽到嗖嗖兩聲響。戌甲也不回頭去看到底是何狀況,起身拉著最近那人便朝下一人跑去。下一人一見戌甲跑來,便起身迎過去。戌甲一見,立刻喊其快快卧倒!喊聲才落,只見兩件靈器嗖嗖接連扎中那人。

戌甲心中頓時大恨,立刻高聲喊叫,教餘下那四人趕緊趴下。讓帶在身邊的那人就地趴下后,戌甲幾下閃躲,跑到被靈器扎中的那人身邊。先一探鼻,已沒了氣息。再一看傷口,一處貫穿喉嚨,另一處自胸骨間斜插進心臟。戌甲頓時心中大緊,只看兩處傷口,便知操控靈器之人手法相當精準。而離著這些遠的距離還能使出如此精準手法,其人靈氣運轉必定充沛且穩定。以此可知,其人必定已有相當修為,覺非尋常弟子可比。

這一擊只是試探,敵陣之中有此本事者不止一人兩人。再不趕快撤離此地,會被逐個擊殺。戌甲心中一閃念,低著身子朝剩下那五人打出手勢,然後抬手指向一處略有遮蔽的地方,示意幾人匍匐爬去那裡。自己則貼著翻土堆上沿,小心探出身去。果然,兩件靈器迎面朝戌甲扎來。若是近身對峙之時,戌甲並無把握躲開,可離著遠了,靈器須多飛那麼一剎那,戌甲便可從容閃避。一擊不中,兩件靈器被迅速抽回。戌甲悄然換了位置,又探出身去,又閃避成一次。第三次探出身時,剛一躲開迎面而來的靈器,戌甲忽覺不妙,不由分說地向後一仰頭,頓感脖頸一涼,再就一陣疼痛。幾下翻滾,躲在翻土堆後面。戌甲神情大駭,一面大口喘氣,一面拿手往喉嚨稍下一點位置去抹,再拿回面前一看,手上一抹血跡。此刻,戌甲並不知道,在其連著兩次躲開之後,敵陣那邊已變換了手段。除迎面殺來的兩件靈器之外,還預先操控著一件靈器貼地伏於一側半途,趁戌甲閃避正面靈器之際,從旁偷襲。若非戌甲在山上被練出了些感覺危險的本事,方才已被貫喉而亡。

此時,那五人已匍匐聚到了一處。戌甲看到,抬手朝先前鄔憂撤離方向一指。隨即,雙手各捏住一枚以符篆包裹住的石塊。一枚扔向離那五人最近的翻土堆,一枚則反向扔去另一翻土堆。兩記術法幾乎同時炸起漫天的碎石沙土,那五人已心領神會,見狀立刻朝戌甲所指方向拚命奔逃。心想敵陣不會無動於衷,戌甲便迅速躲進一處凹地之中。果然,兩陣術法自敵陣中打出,分別砸向方才兩記術法炸開之處,將本已漸漸沉降落地的碎石沙土重新炸得四散飛起,翻土堆背後因之被遮蔽得更嚴、更廣,那五人遂得以安然撤至更遠處。顧不得脖頸上的傷,戌甲掐了輕身術,也趁機躍出凹地,追趕上去,領著五人往鄔憂撤離方向跑。戌甲一邊跑,一邊回望了一眼攤在翻土堆旁的屍身。再轉回頭去,低聲念道:「唉,齊雍……。」

中央營帳內,一片嘈雜景象。吳珠鑒面色陰沉,獨自在地圖旁來回踱步。一旁送來消息,也只是隨意看幾眼,便讓送去楊考杉及何師勞幾人。眼前這局面實是吳珠鑒未曾想過,明明已布置妥當,即便各處算不上十分周全,大面上卻也留了餘地,情勢為何突然間就如決堤潰壩一般?更不消說,自入谷之後,但凡自己拿主意,便總不能如意。再想起那位貪狼星君,也不過是領著隊伍翻山越嶺,四處打轉罷了,哪裡算得上是什麼奇謀妙計?更不消說,遇敵打幾下就跑,幾不願以堂堂之陣迎之,這世間幾大仙山之中,有哪一家似這般打法?

吳珠鑒正煩心間,楊考杉靠到身旁,輕聲說道:「幾處採運已回來了一半多,可以預備撤離之事了。」

吳珠鑒點了點頭,說道:「好,再等片刻,我即讓何師兄去布置。至於隊伍行止及營帳護衛諸事,我會按你所說去辦。」

不想楊考杉卻並未挪步,仍站在原地。吳珠鑒見其似是還有話要說,便問道:「可是還有事要告知於我么?」

楊考杉湊到耳邊,悄聲問道:「看眼前情勢,聚屯之處怕是要損失殆盡,此責讓誰來背?」

吳珠鑒不動聲色,悄悄環視了一圈帳內眾人。心覺無人注意到自己,便悄聲答道:「不論聚屯之處究竟生過何事,枚泉確是不在指揮任上,那邊亦無人申訴其罪,這主責便不好直接扣上,眼前還是先落在五大隊指揮身上為好。」

楊考杉輕哼了一聲,悄聲說道:「早先我便勸你多安插些眼線,你偏不肯。倘若清楚彼時聚屯之處究竟生出了何事,也不至於須這般謹慎行事,說不準還能自枚泉起,來個拔茅連茹。」

吳珠鑒撇了一眼,悄聲說道:「你道我不想么?可安插眼線是壞了規矩,能進這帳內議事的又皆非山上尋常弟子,難保沒藏著什麼手段本事。倘是被誰發覺並拿住,到時或以此為要挾,甚或當眾揭發,則我當如何自處?真要傳開了,那回山之後,縱是山上真仙亦不敢為我說話。」

楊考杉又輕哼了一聲,說道:「也罷,你說怎樣便怎樣。我且去盯著幾處採運,盡數歸隊后立刻來報你。」

目送楊考杉出了營帳,吳珠鑒忽地似覺著心中又有了些底氣。扳著指默算了算時辰,繼續來回踱步想事。又過了一陣子,喚人去請何師勞來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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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爭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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