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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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遠的電影院里放映著不算精彩也不算難看的影片,昏暗影廳中不時響起觀眾吃爆米花的清脆聲音,正中央的黃金位置卻久久地空著。
提前買好的雙人電影票被遺忘在衣服口袋裡,悄無聲息地過了開場時間。
原本提過的備選項也不曾啟用,家裡的遊戲機與大屏幕都是一片漆黑,客廳冷清昏暗,唯有一個房間里亮著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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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卧床邊的透明花瓶里,早晨新放入的玫瑰開得極盛。
沉沉的窗帘隔絕了屋外的雨幕,室內卻同樣潮熱。
昏黃的燈光下,池雪焰朦朦朧朧地看見那個有些熟悉的絲絨盒子,被握在愛人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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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頭暈目眩,在短暫的休憩中,只依稀想起,早上出門前,好像的確忘記了什麼。
工作需要使然,他習慣了不在上班時戴戒指,即使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一時間也沒能改掉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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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池雪焰自己想起來,應該也不會在常放的位置里找到它。
他看著絲絨盒子被打開,裡面不再是最初那對款式簡潔、意義平淡的對戒。
而是曾經在婚禮上當眾為彼此戴過的婚戒。
精緻的戒身帶著些微稜角,像是橋的形狀。
今夜沒有歡呼與鼓掌的賓客,也沒有綉滿玫瑰的戒枕,只有明明已經結婚一年,卻彷彿剛剛相識的愛人。
賀橋斂下眉眼,將冰涼的戒圈輕輕推進他的無名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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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雪焰便也學著對方的動作,為他戴上戒指,同時板著臉提醒他:「不準再親我了。」
他快缺氧了。
卻沒有聽到那聲總是溫和包容的好。
濕潤瀲灧的目光讓認真的語氣顯得很沒有說服力。
下一秒,細碎的吻落在脆弱的脖頸,越過不知何時解開的襯衣領口,令白皙的皮膚漸漸染上玫瑰的顏色。
池雪焰又想揍他了。
只是指尖發軟,剛回籠不久的意識再度被海水吞沒。
耳畔還傳來趁人之危的無理要求。
「這周末不準出門。」
池雪焰沒力氣提出反對,迷迷糊糊地想著,反正有颱風過境,為了安全著想,在家待著也好,等下周再說。
結果他的想法好像又被異常了解他的男人看穿。
「颱風過了也不能去,不準再見他。」
池雪焰覺得這個要求很不講道理,一點也不像平時很講道理的賀橋。
他嘗試反駁道:「你明明知道我們是朋友,沒有任何特殊關係,只是相過親……」
「我們也相過親,這就是特殊關係。」
微啞的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固執:「後來我們結婚了。」
池雪焰瞪他一眼,試圖推開作亂的手心:「無理取鬧。」
吻便落在他明媚的眼眸旁。
蒙著薄薄水霧的眸子里,其實沒有多少真切的怒意。
「你可以不答應。」賀橋說,「但我不想讓你去。」
「我要是真的不答應呢?」
「等那時再說。」
愛人的呼吸輾轉過脖頸、眼眸,順著臉頰溫柔地吻到了唇。
等那時再說什麼?
徹底缺氧的池雪焰很快忘記了這一點。
好不容易尋回呼吸后,他又有新的問題要問賀橋。
「你到底還藏了多少事沒有說?」
賀橋也的確有很多事要問他。
那些他曾經獨自想過的事,答案或確定,或不確定。
他問起一切他在意過卻不曾問出口的話。
「為什麼單身派對上,演奏完那首歌后,其他人會問你那個問題?」
幽暗的酒吧里,一曲結束后,四處響徹著昔日同學們的呼喊聲,漫天花枝被拋向舞台上最耀眼的那個人。
貝斯手,談不談戀愛?
「是大二時的迎新晚會,演出剛結束,有個不認識的女生上來送花,她很緊張,說不出話來,台下的同學就開始幫她起鬨。」
池雪焰耐心回答的同時,悄悄將枕頭拽過來,試著人為增加一點安全距離。
「那時候大多數人都不認識我,叫不出我的名字,所以才那樣喊我。」
他詳盡地解釋完了那句呼喊的由來,卻聽見賀橋問起花的下落。
「你收下那束花了嗎?」
他差點沒反應過來:「哪束花?」
「不認識的女生上台送的花,你記得她很緊張。」
池雪焰又想罵他無理取鬧了。
「我不喜歡女生,從來都不喜歡。」
「所以有沒有收下?」
「……」
池雪焰感受著那道從身上俯視落下的目光,思考了一秒鐘,有意氣他:「忘記了。」
「在想情人節。」賀橋的聲音低得快要聽不清,「和你。」
在更刻骨的交融里,池雪焰用再度失神的目光描摹對方的眉眼,努力不讓拋回去的問句顯得太破碎。
潮水與話語一併席捲了他。
——結婚證照片怎麼能是藍底的?理應是他與相愛的妻子在當年結婚時,擁有過的紅色才對。
那本在三百六十五天前被蓋下鋼印,一人一份的結婚證。
他不想要涇渭分明的財產獨立了。
「能直接換照片嗎?藍底的結婚證照片好像真的有一點遺憾。」
「婚前協議要作廢,之後你會有很多文件要簽。」
他終於第一次對他說起這句話。
生理性的淚水滑入穠艷的髮絲,在枕畔洇出似有若無的濕潤痕迹。
而我愛你。
他開始不需要回答的陳述。
漫長無盡的旅途里,玫瑰暗戀黃昏,仙人掌吻過冰淇淋,楓葉想念秋日,聖誕樹在等情人節。
窗外雨聲依舊,為這個夜晚畫上永不休止的尾聲。
「忘了……」徹底失神的人喃喃著,「真的忘了。」
他還記得當時更換背景色的原因。
池雪焰頓時防備地抱緊了懷裡的枕頭。
「不是想跟你離婚,只是在想那本結婚證。」
愛就是會讓人在意如此微小的細節。
用不需要意識牽引的本能。
「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現不喜歡女生的?」
「可那樣就不能是紅髮。」
借給他穿的寬大白襯衣一點點失去扣子的約束,像被春風吹動的紗簾,鬆鬆垮垮地拂過窗邊盛開的玫瑰,淌過深紅的花瓣與濃綠的花萼,光影隨之流動,滲入浸沒了根系的清水。
散落在生活每一處的,瑣碎卻刻骨銘心的在意。
懷裡的人便笑起來,手指輕輕攀上他的領口:「我也愛你,不準用那種眼神看我。」
「好。」
不知不覺間就變得不夠體面的他,看這條過分體面的領帶不爽很久了。
始終凝視著他的賀橋不再說話,眸色深深。
他想要一個只有彼此的情人節。
在過分強烈的感官中,他只好投降,斷斷續續地回答道:「沒有收下……還給她了,我都沒有碰那束花。」
然後就有了會不斷生長纏繞的另一重關係,分開會變成一件更麻煩的事。
也不想要互不干涉的私生活了。
賀橋知道池雪焰總是語出驚人,也知道不該是那個意思。
池雪焰才後知後覺地想起,有些懊惱地蹙了蹙眉,一時間沒想到好的解決辦法。
驀然綻放的煙花奪去了他所有的意識。
在不需要回答的陳述里,池雪焰被呼吸與聲音包圍,清澈的目光變得濃郁醺然,纖細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抓緊了身下的床單。
但他忘了,有很多方式能造成溺水般的錯覺。
「池雪焰,我愛你。」
——正文完——
賀橋擁著他,低聲問:「你在想什麼?」
已然沉落的夜色里,開得極盛的玫瑰倏忽輕顫,深紅的花瓣無聲地跌落在床邊。
賀橋便不再問了。
不想再缺氧。
「明年的生日要過情人節。」
池雪焰很快沒了故意氣人的閑心。
他故意作亂的指尖攀沿而上,熟練地扯鬆了那個早晨出門前,由他打好的領結,又掙開襯衫最上方的紐扣,替近在咫尺的愛人擺脫了緊繃的束縛。
洶湧而來的熱意里,那抹剛戴上的婚戒,觸感格外鮮明,微涼而堅硬。
他想要彼此的名字寫在一起。
攬著他的手臂一下子收緊了。
在他輕盈的語氣里,賀橋終於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最濃烈,與婚姻最相襯的紅色。
白皙臉龐埋在了柔軟的羽絨枕后。
俯視著他的人仍然衣著體面,同款高定襯衫的領口扣在第一個扣子,連領帶都未曾褪去。
賀橋比他更適合穿這種樣式的襯衣。
直到此刻,池雪焰才明白為什麼當時見到結婚證的父親,會耿耿於懷地念叨著照片背景。
「……不管了,下次再說。」
漸漸地,他覺得現在說話好累,皺著眉抗拒道:「……我不想再回答問題了,賀橋。」
再次落下的吻輕柔地啄過頰邊的淚水。
「你在想什麼?」
但在這兩個字面前,他做不到理智和冷靜。
懷裡的人語氣平常地說:「在想要不要離婚。」
潛意識裡,他知道對方在意的原因,於是又憑著本能輕聲補充:「不是因為對別人動心,我沒有喜歡過其他人。」
時間變成了泡沫,魚尾決定游向珊瑚;蝴蝶飛過了風暴,陌生人在街角相遇;橋樑跨越了海洋,陸地終於重逢島嶼。
然後是下一個情人節,再下一個……每一個對方曾經獨自安排的生日。
他額前的碎發被細密的汗水打濕,只是顯出倦懶的神色,像捉摸不定的風。
往日張揚肆意的人回過神來后,並沒有拒絕他剛才說的每一句話。
直到在愛人溫暖的懷抱里一點點恢復平靜。
只是現在的池雪焰無心去想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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