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小說(小徑分岔的花園)
燈光閃爍裝修豪華的KTV包房,音箱里流淌出不算嘈雜的音樂,掩去了談話的聲音。
嶄新的麥克風擺在冰涼的茶几檯面上,無人搭理。
半晌后,坐在沙發上的中年男人終於從公文包里拿出一份簽名蓋章后的文件,遞給對面的年輕人。
年輕人有清爽的板寸頭,一身質感高檔的休閑西裝,脖子上卻掛著一根粗粗的金項鏈,看上去本不相稱,但放在他身上,倒有一份奇異的和諧,既世故又輕盈。
他接過那疊文件,確認完細節,臉上頓時漾開笑容,主動伸出手:「張總,合作愉快。」
中年男人同他握了握手,樂呵呵道:「接下來就看你的了,小陳。」
這份影響重大的協議徹底敲定,張令暉鬆了口氣,整個人陷進沙發里,咬住一根雪茄,猛吸一口。
飄飄然的辛辣煙氣中,他想象著即將到來的風暴,略顯渾濁的眼睛里便顯出一絲痛快與得意。
唯一可惜的是,他不能光明正大地看見平日里對人頤指氣使的董事長被迫低頭的樣子。
「回頭你可得詳細講給我聽,姓陸的看見這份文件的時候,表情到底有多難看,一個細節都不能落下啊。」
陳新哲收好了這份一致行動人協議,還開了個玩笑:「為了安全回來跟張總彙報,我準備帶幾個保鏢一起過去。」
豪華的包間里,笑聲交錯,夾雜著刻薄的譏諷。
「你說他也是,壓根沒活明白,池董到底有什麼不好的呢?非要斗,斗到最後,反而便宜了你跟我。」
中年男人絮叨著,眼中下意識閃過一絲貪婪:「萬一姓陸的那裡行不通,這份協議拿來要挾池董也不錯,換作是他,條件可以再談……」
聞言,陳新哲臉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不著痕迹地打斷了他的話,語氣卻顯得更熱絡:「張總,正事辦完了,是不是該叫人進來了?」
張令暉聽懂他的言外之意,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肥胖的臉上盪開了笑:「叫進來叫進來,那才是正事。」
陳新哲便識趣地起身,語氣曖昧:「玩得盡興。」
他取下掛在衣帽架上的大衣,離開包間時,特意扶著門,等那幾個身材高挑模樣精緻的年輕男女魚貫而入。
他關上門之前,裡面已響起輕佻的歌聲和話語聲,脂粉氣與媚笑交纏在一起。
外面分明是白天,這裡卻像沉沉的永夜。
一如既往飄散著煙味與酒精味道的迷離空氣里,醞釀著一種即將墜落的命運。
陳新哲的腳步輕緩,腦海里回想著那兩個被張令暉提到過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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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糾葛由來已久,從辨不清對錯的感情,再到風雲變幻的生意場上,鬥了太久。
為了徹底擺脫身邊人,原本一心科研的陸斯翊轉而從商,創辦的科技公司敏銳地切中了時代的風口,迅猛發展,上市後市值倍增。
而最開始的時候,手段強硬的池雪焰就擁有這家公司的股權。
到如今,他已經一步步增持至將近30%,與公司實控人陸斯翊手中的35%相差無幾。
這是一場從親密伴侶變成仇人後,搶奪公司控制權的博弈,往往要糾纏數年,在利益場上並不罕見。
陳新哲是近年來闖入資本市場的新客,眼光敏銳,手段獨到,旁人在津津樂道這段交織著愛恨與巨額財富的豪門八卦時,他卻從中發現了一個灰色的商機。
他想方設法地接近了一個與陸斯翊大有分歧且結怨已久的股東,對方持有6%的股份。
而陳新哲已經通過在二級市場舉牌,持有了這家公司5%的股份。
只要他與張令暉成為一致行動人,兩人手中合計11%的股份,會立刻為這家正在飛速發展的公司帶來巨大危機。
——交易所規定,持股10%以上的股東及一致行動人手中的股本,屬於非社會公眾股,以這家公司目前的總股本體量,一旦非社會公眾股比例超過75%,就會面臨退市的危險。
這是一道格外簡單的數學題:30%+35%+11%=76%
一旦被強制退市,從公司聲譽到未來的融資空間,都是難以估量的損失,稱得上毀滅性的打擊。
這段一致行動人關係締結后,必須在三天內公告,而信息正式披露后,再難挽回。
所以,這是一場以整個公司的未來為籌碼的綁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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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除了低頭認栽,他別無選擇。
如果他選擇拋售自己手中的股份來渡過退市危機,一定會被虎視眈眈的池雪焰想辦法吞下,最終一步步失去自己一手創辦的心血。
這是個最精妙的陷阱,陳新哲利用了這對怨侶的糾葛,讓自己與合作者立於不敗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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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並不知道這兩組看似平行的交集里,被隱去的關鍵一環。
陳新哲站在走廊盡頭的窗邊,獨自抽完了一根煙,才提步走向另一個包間。
他推開門時,一種寂然無聲的沉默霎時翻湧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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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瀉的光線跌入黑暗裡,沒能照亮那塊冷淡的冰,只恍惚地映出了一抹黯淡的衣角。
一身黑色大衣的男人接過文件,沒有說話,與他擦肩而過,朝包間外走去。
陳新哲漸漸習慣這種沉默,有些遲疑地開口:「真要那麼做嗎?」
他並不是什麼手段高超狠辣的資本掮客,手中也根本沒有那麼多真正屬於他的資金。
十年前,初中輟學的他連股票幾點開市都不清楚,遑論是那些令人頭大的金融術語——時至今日,他依然全靠死記硬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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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張令暉得知的版本不同,陳新哲並沒有被安排用協議去要挾陸斯翊。
這份協議會安安穩穩地放到三天之後,直到按規定正式披露,然後所有人都會知道那家風頭正盛的公司即將遭遇退市危機。
被影響的不止陸斯翊,無數命運都會因此扭轉,公司里的其他員工,持有股票的散戶投資者……
在心底,陳新哲不太認可這個決定,但他沒有反對的權力。
其實,眼前這個完全支配著他行動的人,也沒有反對的權力。
或者說,對方主動放棄了這個權力。
走廊彩色的燈光落在男人身上,幻彩的光線沒有一絲落進他的眼底。
賀橋沒有停下腳步,聲音冷淡:「他會決定。」
陳新哲便不再問了,語氣輕鬆地同他道別:「哥,回頭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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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數年前他意外結識這個人開始,就是這樣稱呼對方的。
那是混跡街頭許久的陳新哲第一次偷車,卻沒料到車主人來頭很大,沒過多久就被抓了。
警局裡,幾個公子哥看著他,用一種俯視螻蟻的奚落目光,像從一場聚會來到了另一場狂歡。
唯有那輛車的主人凝聲問他:「為什麼要偷車?」
當時還沒成年的陳新哲在短暫怔忡之後,差點笑出來。
還能是為什麼?
他太需要錢了,有必須要這麼做的理由。
每個人在做違背本心的事時,似乎都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可這些理由在沒有切身體會的旁觀者看來,不過是輕飄飄的借口而已。
所以陳新哲用嬉皮笑臉的口吻藏起絕望:「為了錢啊,我等著錢救人呢,十萬火急,哥,要不您高抬貴手把我放了?」
別說是受害的苦主,就連警察聽見這種混不吝的語氣,都懶得多看他一眼。
可那個人卻信了。
「救什麼人?」
聽他這麼問,陳新哲真的笑了,難以置信的嗤笑。
笑夠了,他用帶著銀銬子的手一抹臉,才發現全是淚水。
後來,他免去了牢獄之災,也留住了本該失去的親人。
在糖罐子里長大的賀家二少好像不懂得斗米恩升米仇這個道理,天真仁慈地給了他一大筆錢,卻沒有要求回報,只讓他別再做錯事。
陳新哲想,幸好,自己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也並不貪婪。
他開始好好過日子,努力掙錢攢錢,等有朝一日還清那筆債主可能早已遺忘的債務。
直到某天,他接到一個電話,對方的聲音成熟了許多,也冷冽了許多,問他願不願意過另一種生活。
陳新哲答應得很爽快。
他本來就是一個會為了籌錢去偷車的小混混。
多年以後,他有了體面的身份與生活,遊刃有餘地出入原本遙遠的上流社會,依然保留著很久以前的那顆心。
而那個曾對他伸出慷慨援手的富家子弟,保留著體面光鮮的身份,卻靜靜地走進了黑暗。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找不到答案。
他只是悵然地看著那個冷峻的背影消失在視野盡處。
寒冬的長街一片凄清,前兩日的積雪已經開始融化,氣溫幾乎達到最低。
生活氣息濃厚的老城區,人行道邊的老樹彎了腰,葉子零零落落。
幾個穿著白色訓練服的孩子裹著厚外套,嘻嘻哈哈地從一棟老樓里衝出來,打鬧著跑進一旁的小區,是蕭條冬景里唯一一絲冒著熱氣的活力。
他們與穿著黑色大衣的男人擦肩而過。
在那個瞬間,賀橋停下腳步,抬頭看了一眼那棟隱隱飄出噪音的老樓。
每一次路過這裡,他都會沉默地凝視這個方向。
與此同時,習慣性地想象著二十多年前曾在這裡跑進跑出的一個小男孩。
這是池雪焰的父親曾經擔任過教練的武術館。
緊接著,賀橋走進小區,再走進一棟不起眼的老舊居民樓,熟練地用鑰匙打開家門。
這是池雪焰生活過的第一個家。
自從他執意調用了池中原公司里的大筆資金用來跟陸斯翊斗,為此與家人近乎決裂后,就搬來了這裡。
玄關處屬於池雪焰的拖鞋不在,卧室門開著,沙發上空空蕩蕩。
因此,賀橋知道他在家,而且沒有在睡覺。
他關上門,主動出聲道:「我回來了。」
比起面對其他人時的冷淡,這一次的聲音要柔和一些。
但也只是一些。
他沉默太久,便沒了那種曾經如影隨形的活力,像空蕩蕩的指縫間漏光了的沙。
自從賀橋決定要盡量減少與每個家人的相處后,就越來越不愛說話了。
因為語言是一種最蒼白虛偽的東西。
當一個人說我很好的時候,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而他隨口說出的一句話,落進別人耳里,又會被解讀成什麼樣子?
他不想再去思考這種問題,不想再將任何人的話放在心上。
也不想再說任何非必要的話了。
唯有一個例外。
唯一必要的例外。
浴室里傳來一聲漫不經心的回應:「剛好,過來幫忙。」
家裡開著溫度不低的暖氣,賀橋顧不上脫下大衣,徑直走進浴室。
他推開門,先看見一個略顯單薄的背影,寬大的襯衣領口處沒了發尾的遮掩,露出一截雪白的後頸,與襯衣上沾染的深紅斑點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往日耀眼的紅髮打濕了,顏色變成一團混沌。
池雪焰站在鏡子前,用沾滿染髮劑的梳子,定期補染會褪色的紅髮。
見賀橋進來,他將梳子遞過去:「幫我看看後面的髮根有沒有染到。」
他從來不戴手套,也不穿保護衣服的圍布。
因為每次染髮時,他都會從賀橋房間的衣櫃里隨便拿一件衣服出來穿,硬生生把潔白的襯衣弄得再也洗不幹凈,一次又一次。
四處瀰漫的板栗香氣中,他接過店員遞來的紙袋。
他從隊伍末端開始等待,等待著買到一袋糖炒栗子。
在池雪焰離開浴室后,賀橋俯身洗手。
「化雪了,很冷。」
「我出門一趟。」
所以,他認真地附和了對方的決定:「嗯,不過生日了。」
不確定也沒關係,他不會問。
「大概吧,以前我媽下班回家,經常會帶一袋糖炒栗子給我。」
賀橋走出浴室,看見等待頭髮上色的池雪焰正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旁邊放著那份事關重大的紙質文件,他依然沒有翻開,毫不在意。
空氣霎時陷入靜寂。
池雪焰沒有說話,似乎是早已料到這個結果,又似乎是並不關心。
一直不曾脫下大衣的賀橋走向玄關。
排在他前面的是一對情侶,女生手裡捏著一個印有其他店商標的紙袋,裡面仍然鼓鼓囊囊的。
「那天我其實哪裡也不想去,不想慶祝,只想在家看電視,周末一整天都是動畫片,可他們非要帶我去遊樂場。」
他問了一個多餘的問題。
他難得向賀橋如此耐心地講述一個決定的原因,如此詳細地提起一段遙遠平淡的往事。
漸漸地,他不再難過了。
他想,或許眼前的池雪焰也想起了那個很久以前的他。
「但他們又叫我吃蛋糕,我不想吃,我爸硬是把叉子和蛋糕盤塞進我手裡,我打不過他,只好強迫自己打起精神吃一點。」
用殘留著暗紅染髮劑的掌心接過。
賀橋問:「小時候?」
那張曾拍下過珍貴照片的沙發。
「我喜歡那個生日,也喜歡那張照片,雖然我出現在畫面邊緣,樣子也很模糊。」
可池雪焰卻驀地轉過身來,直直地與他對視。
賀橋從來不會質疑池雪焰的決定,不會問多餘的問題。
他也的確不想抗議。
在刺鼻的氣味里,賀橋沉默地替他梳著頭髮,不止是他要求的後面,偶爾回答眼前人的提問。
又要長大一歲的人隨口道:「嗯,今年不過。」
賀橋聽著這對情侶的對話,第一念頭是,還好他沒有去附近的另一家買。
他跟池雪焰講過自己與陳新哲認識的原因。
聞言,池雪焰微微揚起嘴角,像是覺得有趣。
不像現在的,或許是像很久以前的池雪焰。
他印象最深刻的那個池雪焰,是在相親結束,闊別已久后再重逢的那一日。
可這一刻,或許是因為彼此的距離太近,或許是因為過熱的室內溫度帶來一種近乎溫馨的氣氛。
他凝視著那個穿著自己襯衣的背影,輕輕關上了門。
池雪焰的生日是二月十四日,整個冬天最浪漫的那一日。
天空中忽然又下起了雪,純白的雪花輕輕落在他肩上,無聲地洇濕黑色大衣的邊角。
「為什麼不過?」
掌心沾染的深紅斑點沒能完全洗凈,要等時間將它褪盡。
「五歲那一年。」
透過鏡面的反射,賀橋的目光望進那雙忽然暗下來的眼睛,便不再問了。
多餘的問題到此為止。
賀橋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低聲道:「很快就回來。」
等洗掉染髮劑,再過幾天,頭髮徹底固了色,池雪焰又會重新回到那張沙發上。
「所以我吃得……不,我睡得整張臉都沾滿了奶油,半夢半醒的時候,覺得臉上黏糊糊的,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紅髮青年笑意醺然地向不再天真的他伸出手。
是要以協議為籌碼再靠近那個人,還是要以最瘋狂的方式同對方決裂。
他同樣不戴手套,接過那把殘留著體溫餘熱的梳子,耐心地幫池雪焰染後腦勺處的髮根,同時道:「協議拿回來了,很順利。」
「他問這句話的時候,一定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你。」
後來的日子裡,賀橋常常想起這句話,反反覆復地回憶那個瞬間。
「那天是什麼蛋糕?」
他只是笑了起來,講起聽上去不著邊際的話。
他們見過一面,在相親的咖啡館里。
其實賀橋不確定他究竟是想要藉此同陸斯翊談判,還是要賭上一切的魚死網破。
「陳新哲有沒有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賀橋久久地想象著二十多年的那個生日夜,那個陷在柔軟沙發里一臉奶油的小男孩。
在彼此的生活都不曾崩塌的那段燦爛時光里。
池雪焰循聲望來,看著他穿鞋。
他的手早就髒了,把原本乾淨的梳子柄弄得一塌糊塗,再遞到賀橋手裡,很快弄髒了對方曾經潔凈的掌心。
賀橋靜靜地聽著,聽著近在咫尺的呼吸、新鮮雀躍的回憶。
最後,池雪焰輕聲說:「不會再有更好的生日了。」
外加一個多餘的問題。
而是一種純然的清澈。
「你愛吃栗子?」
「因為我很喜歡在這間房子里最後過的那個生日。」他說,「不想用其他生日覆蓋掉。」
「好。」
他顯然不想弄髒那張平日里經常懶洋洋窩上去的舊沙發。
道路在此分岔,黃昏的餘燼照耀著柏油路面,到處是人聲與車聲。
緊隨其後的第二個念頭是,這個語氣稍顯驕縱任性的女孩,有點像池雪焰。
五歲之後,他們搬去了後來住的那個家,搬進了更大更好的房子,未來也越來越好。
賀橋提著盛滿糖炒栗子的紙袋,向來時的方向折返。
化學試劑一點點滲進脆弱的髮絲,沉湎於回憶的人也一點點從萬里長夢中醒來。
一直走到前方岔開的路口,他短暫地停下了腳步。
池雪焰做出的決定經常會隨心所欲地更改,尤其是在事關那個人的時候。
他總是很聰明,似乎猜到了賀橋要去做什麼,所以沒有問:你去哪裡。
「沒有。」賀橋說,「他只問是不是真的要這麼做。」
他專心地看著鏡子里幫自己染髮的男人,提醒道:「要多梳幾次。」
前面有兩條路,都能通往家的方向。
不是去辦池雪焰交給他的正事。
所以,他每一次路過武術館旁,想象二十多年那個小男孩時,都以那張模糊的照片作為藍本。
過了許久,就在賀橋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突然聽見一個輕盈而詳細的答案。
陳新哲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要讓那家凝聚了無數人心血的公司退市,而賀橋也想知道。
這是可以繼續往下交談的語氣。
潔白襯衫上暈開的點點深紅,總讓人想起盛放的玫瑰。
一條路有熱鬧的底商,沿路的雨棚能遮住飄落的雪,一條路只有冷清的風景,但離家近一些。
「不要,這麼難吃,又這麼難剝,你也不許剝。」她忿忿地說,「等買到好吃的栗子,我就把它丟掉。」
「你怎麼沒脫大衣?不熱?」
他收回手,放下梳子,準備退出這段過分靠近,以至於稍顯逾距的距離。
不論是待在池雪焰身邊的時候,還是不在他身邊的時候。
賀橋便說了一句與協議結果一樣長的話:「手已經弄髒了,沒法脫。」
輕緩梳過髮根的梳子頓了頓,身後的人應聲道:「忘了。」
去年的這個時候,他也是這樣說的。
但不重要。
「今天外面冷嗎?」
儘管那對賀橋而言,基本也只能靠想象去描摹。
白皙柔軟的,沒有絲毫陰影的掌心。
漸漸沉落的日色中,賀橋路過了甜味濃郁的蛋糕店,路過了色彩紛繁的花店,最終在一家人氣頗旺的小店前停下。
他只是很清晰地記得那雙曾向他伸出的手。
賀橋沒有否認這個語氣篤定的推測。
「你看起來好像很難過。」
而賀橋幾乎可以在腦海里復原那個洋溢著笑聲的夜晚。
賀橋不確定。
不是如今更常見的肆無忌憚,或是滿不在乎。
「染完了。」
可是那些曾經美麗的幸福,都毀在一意孤行的他手中。
「可是周圍就這兩家……要不我給你剝?」
一個最平常的選擇。
反正賀橋沒有提出過抗議。
「結果我看見我爸正躡手躡腳地把相機遞給我媽,我媽要給我拍照,她憋著笑,不想吵醒我,我爸在旁邊看著,突然趁機親了一下她的臉頰。」
其實他已經很少再回憶過去,也快記不清那個自己了。
即將重新擁有一頭紅髮的人仰起臉看向他,眼中漸漸寫滿笑意。
在這種想象中,空氣里飄蕩著幸福綿長的幻覺,像金色日光消逝前的最後一絲甜美,連他原本厭惡的奶油都變得香甜。
女生像是不太高興:「那就再找下一家。」
他的眼睛里閃爍著一種難以描摹的複雜情緒,好像陷進一場美得不可方物的萬里長夢,晶瑩剔透的舊夢在遊離的神思中驟然流瀉而出。
「栗子蛋糕。」
「現在脫吧。」
因為他曾經偶然見過這張照片,它被池雪焰放在一個抽屜里。
正凝視著鏡子的人輕笑一聲。
無論是被染髮劑著色的皮膚,還是同樣難以洗凈的人生。
「其實是他們倆想去玩,拿我當掩護,但到後來,我也玩得很開心,雖然很累,累得我一到家就躺進沙發,想睡覺。」
即使是在今天。
他想起那些被繽紛腳步踩灰的積雪,想起街邊花店裡在料峭寒風中顫動的花瓣,忽然說:「你快過生日了。」
男生問:「要是這家也不行怎麼辦?」
空空的抽屜里,只放著這張裝在相框里的照片,此外是不見光的一片黑。
「相機抖了抖,拍歪了,氣得她立刻轉頭瞪回去,然後,我徹底睡著了,大概是笑著睡過去的——到最後,我又很喜歡那個本來不想吃的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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