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040

第40章 040

少女的哭聲與淚水一道落下來。

起初,她哭得很小聲,咬著唇,努力不使自己發出什麼聲音。可這恥辱感與滿腹委屈,讓她再也抑制不住眼眶的淚水。

決了堤的淚珠傾瀉而下,終於,身上男人手掌鬆了松。

他像是剛剛回過神。

低下頭來,看她。

——蘭芙蕖躺在桌面上,腰身摧折得不能再彎折。所幸她的韌性極好,只是這腰上不疼,嘴上、胸前卻疼得厲害。她還是個小姑娘,什麼情怯的事情都沒經歷過,被人突然這麼推在桌上,她亦是慌亂了神。

烏黑的秀髮散了一桌,她平躺在那裡,像一朵開得妍麗的花。

沈蹊停下手。

幾乎是同時,眉心動了動。

他蹙著眉,看著躺在桌上哭泣的少女,渾身也一寸寸冷靜下來。他的惱怒、他的嫉妒、他的呼吸……周遭緩緩發冷、發寂,只剩下溫熱的香霧拂面,絲絲縈繞上他緊鎖著的眉頭。

好半天,他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對小芙蕖做了什麼。

掌心似乎仍有溫存的弧度,那種飽滿的、盛放的感覺,全然不能消除他內心深處的妒意。漫天的妒忌在一瞬間滋長得枝繁葉茂,在那一刻,沈蹊只有一個可怕的想法:

殺了他,殺了蘭旭。

即便蘭子初,是偶然經過那片小樹林。

他也可以順水推舟,以懲治姦邪之命,殺了他。

在北疆,殺死一個人對於沈蹊來說,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

可那啜泣聲忽然讓他清醒。

見沈蹊停了手,桌上的少女愈發覺得委屈,她的哭泣從一開始的無聲,轉為陣陣嗚咽。

這一哭,便是涎玉沫珠,杏雨梨雲。

直將人的心都哭軟了。

沈驚游也明白過來,自己將才做得太過了。手指動了動,想要傾下身替她拂去淚。

方一出手,胳膊又頓住。

半晌,男人站在桌案邊,低啞著聲音:

「小芙蕖,對不起。」

他的聲音很低,很沉。

言罷,他沒忍住背上的痛,轉過頭咳嗽了一聲。

再吸氣時,寒冷的北風刮入軍帳,如一把軍刀,一下捅入沈蹊的喉嚨里。

沈驚游彎著身子,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

咳完了,他唇色發白,一轉過頭,小姑娘已從桌上坐起來。

她臉上淚痕未消,睫毛上還掛著晶瑩剔透的水珠。

好像下一刻,她又會忍不住,哭出聲來。

見沈蹊望過來,蘭芙蕖吸了吸鼻子,眼底有著驚慌失措,這一回卻是長了記性,不再敢提兄長了。

她只求沈蹊莫要那般……兇狠地捏她,莫要這般兇惡地對她,她感到羞恥,感到難受。

感到痛。

方才她在桌上哭,一低頭,就能看見男人手上的青筋——他捏得極緊,呼吸凌亂,像一隻野獸。

男人遲疑著,緩緩邁了一步。

果不其然,坐在桌面上的少女縮了縮身子,有些怕他了。

沈蹊想要的不是這樣。

他只想,蘭芙蕖莫再提蘭旭,想讓她多關心關心自己,想讓她的眼神為自己駐足、停留。方才他吻下去時,耳邊似乎又迴響起先前青衣巷裡聽到的話。

所有人都說,他不如蘭子初。

說他不如蘭旭。

他不在乎旁人怎麼說、怎麼看。

他只在乎她。

現下看蘭芙蕖哭得傷心,沈蹊面上也多了幾分不忍,他的心疼得仿若在滴血,終於,沈蹊忍不住,從袖中掏出一塊帕。

還未遞出去。

就看見帕子上面的斑斑血漬。

男人手指滯住,將帕子捏緊了,決定用手指去拂她的淚。

感受到沈蹊的目光柔和下來,蘭芙蕖閉著眼睛、沒有去躲。他的手指很涼,涼得讓她心慌,也就是在今天,她終於見到沈蹊那可怕的一面。

對方擦拭著她的眼淚,啞聲:「抱歉,沒控制住情緒,嚇到你了。」

「沒有,」她先是下意識地搖搖頭,而後又點頭,委屈得像一隻小狗,

「沈蹊,你弄疼我了。」

「哪裡疼?」

他看了一眼她的嘴巴,又看了眼她的胸前。

「哪裡都疼。」

沈蹊把她從桌上抱下來,又平平穩穩地放在床榻上。

「那我……給你揉揉。」

他遲疑道。

蘭芙蕖又縮了縮脖子。

「不、不用揉了,」她嚇得犯了結巴,聲音仍摻了水,「它自己會好,自己會……不疼。」

沈蹊垂下目光。

一陣尷尬的靜默。

仿若經了將才那件事,二人之間的氛圍有了微妙的變化。

蘭芙蕖掏出帕子,低著頭將眼淚一點點擦乾淨,末了,又捏著帕子往嘴皮上痛處點了點。

果不其然,素白的絹帕上多了星星血跡。

沈蹊將她的唇咬破了。

男人也坐在床邊,微垂著眼,瞧著她手上動作。清醒過來之後,他亦感到十分懊悔,只能沉默地看著她。

有風再度湧入軍帳。

吹得心簾翻飛不止。

亦吹得沈蹊睫羽輕顫。

須臾,他悶悶道:「蘭芙蕖,我不喜歡他。」

少女素白的手指蜷了蜷,還未開口,又聽那人一聲:

「不是不喜歡,是很不喜歡。」

「這件事,你本不該知道的,無論是北灶樹林,或是蘭旭將要受刑,你都不應該知道。這是機密,在姦細還未捉出來之前,我都不該和你解釋這些。」

「退一萬步講,即便蘭旭沒有通敵叛國、昨夜出現在樹林里純屬巧合,該審的,我都要審乾淨,否則便是瀆職。」

他低下頭,語氣柔緩。

「小芙蕖,這些,你能明白么?」

床榻上的少女抬起一雙烏眸。

登時,她反應過來——沈蹊是在哄她。

她抿了抿唇,輕輕「嗯」了聲。

對方這才笑了。

可那笑意仍未氤氳至眼底,他眸中仍有思緒。

半晌,他側過身子,將蘭芙蕖的衣領往上提了提,將其脖頸間的印痕遮住。又伸出手,將她的頭髮理平整。

「你很關心他么?」

很關心蘭子初么?

「嗯。」

她點點頭,「他是我的兄長,雖然與我沒有血緣關係,卻是與我一同在蘭家長大的。他待我如兄如父,小時候,我父親不喜歡姨娘,順帶著不喜歡我,我的字都是兄長教的。還有,很多次我犯了錯事後,都是兄長替我解圍。那時候他總說,我還小,還不懂事,他身為兄長,理應保護我。現在我長大了,該輪到我保護他了。」

「我知道這麼說可能有些自不量力,但他是除了姨娘、二姐、父親以外,我在世上所剩無幾的親人。我親眼目睹了蘭夫人的死,那種創傷,是我一輩子都無法抹消掉的,沈蹊,我不想再失去親人了。」

她慢慢說著,止住了哭腔,聲音緩緩。

「兄長的身體不好,幼時經常生病,且每次都是生大病。還幾次……險些沒有救過來,我真的很害怕,因為一個懷疑的由頭,就將他抓住、對他用刑。沈蹊,我與兄長是一道長大的,我很了解他,清楚他不會做出通敵之事。」

蘭芙蕖也仰起臉。

「我這樣說,你也能明白嗎?」

冷風拂過男子眉眼。

沈蹊閉上眼睛,輕輕點頭,聽聞了蘭芙蕖的話,他努力將那些可怕的妒意從心底驅散。

見狀,她攥著手帕笑了。

她的笑也是無聲,很恬淡,唇角邊的小梨渦若隱若現。可那笑容也很輕,很小心,似乎在怕自己笑得太過放肆、又會突然惹惱了身前的男子。

沈驚游睜開眼,突然問:「你說,你的字是蘭旭教的?」

「是。」

她著實寫得一手好字。

一手好字,也能讓她記得一輩子。

「小芙蕖,」男人忽然湊近了些,他身上又淡淡的香氣傳來,縈繞在少女鼻息間,「那我也教你一樣東西吧,你想學什麼,只要我會的,我都教給你。」

用鞭、用劍,或是其他的。

見他突然這麼問,蘭芙蕖也是一愣神,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他。

「你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她沒有什麼想要學的啊。

「因為我嫉妒蘭旭,」沈蹊垂下眼睫,認真地看著她,「因為我也想讓你記住我。」

哪怕是以後天各一方。

我也想讓你記著我,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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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蕖怯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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