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052
一顆圓滾滾的肉丸滾到她手邊。
蘭芙蕖輕「喔」了聲,垂下眼睫,將其收拾乾淨。
不知是不是錯覺。
她竟能聽到從前堂傳來的筵席聲。
隱隱有絲竹管弦飄至安瀾院,熱鬧的喧騰與清落的院間大相徑庭。女使們給這邊上好了菜,安瀾院徹底落了個清凈。
皎潔的月光穿過窗牖,投落在案幾之上。
安氏也攥緊筷子,望向身前的女兒。
自從聽到那些女使的議論聲后,她就一直心不在焉。
不知在想什麼。
窗外忽然響起爆竹聲。
聲勢浩大,讓正在出神的蘭芙蕖稍稍一駭。
爆竹聲里,耳邊卻不自覺地響起:咱們老爺親自挑選的未來姑爺來咯……
蘭芙蕖戳了戳面前的白米飯。
「蕖兒,可是飯菜不合口?」
姨娘瞧出來她有心事,「怎麼不開心了。」
「沒有。」
她搖頭,看著姨娘笑:「您也多吃些菜,將身子養好起來,以後女兒也好多在姨娘身邊盡孝。」
聞言,安氏也抿著嘴笑。
她這個女兒,最是乖巧孝順,先前在青衣巷便是,自己不受老爺的寵,順帶著連蕖兒也不受老爺待見。好在蕖兒聽話懂事,儼然出落得亭亭大方。
如今找到了子初那孩子,她們又在沈蹊的幫助下脫了罪籍,眼下最要緊的事,便是給蕖兒尋個夫家。
她也老大不小了。
一直再這般拖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方才院內下人們嘴碎說的話,安氏也聽見了。
她心裡頭估摸著,那位「葉家的未來姑爺」,應是與女兒同行而來的沈蹊。
在葉家這麼多天,安氏多多少少也聽了些葉家千金與沈蹊的事。傳聞二人曾有過婚約,也不知曉是真是假。如今看著女兒出神,安姨娘便試探道:
「蕖兒,你可是在想沈小七郎?」
心思被戳破。
蘭芙蕖鴉睫輕顫。
她向來不會說謊話,又不知曉姨娘對沈蹊的看法,只好沉默。
「沈蹊對我們有恩,先前姨娘也說過,他若能帶著你出駐谷關,你就跟著他。誠然,他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只是眼下,時過境遷,姨娘突然又有些擔心,你跟著他,會吃苦。」
安氏凈了凈手,牽著自家女兒坐近些。
「姨娘聽聞,他與葉家千金有情。不知是真是假——」
蘭芙蕖趕忙替他們解釋,道:「那些都是下人胡說,沈蹊與安翎郡主只是朋友,沈蹊待我很好,安翎姐姐也待我很好。」
安氏面上露出了些許疑色。
「當真?我聽聞安翎郡主對沈小七郎一片痴心,我就是怕……」
說到這兒,姨娘適時頓了頓。
她要說什麼,蘭芙蕖大約猜到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安氏語重心長:
「蕖兒,我們蘭家的處境不必以往,如今你是罪臣之女,即便脫了罪籍,跟了沈蹊,依著身份也只能做個妾室。他日後會有門當戶對的夫人,也會有新的、沈家的主母。我知曉,沈七郎重情重義、會對你好,但一輩子為人妾小……這種滋味姨娘最清楚不過。你若喜歡沈蹊、想跟著他,姨娘不攔你,但我的好蕖兒,你千萬要想好——日後你在沈家,是旁人口中的蘭姨娘,你要一輩子學著忍氣吞聲、向他的正室夫人低頭。」
沈蹊的……正室夫人。
蘭芙蕖的右眼皮突突跳了跳。
姨娘說的,她都明白。
沈蹊日後一定是要娶妻的。
而自己如今的身份……就連去沈家做個妾室,都是肖想。
再深切的愛意,經過日復一日、柴米油鹽的消磨,到那時她也朱顏辭鏡、年華不再,沈蹊還會喜歡她嗎,還會這樣護著她嗎?
姨娘在蘭家,仿若爹爹飼養的一隻鳥兒。
開心了,逗一逗,自以為「大發慈悲」地賞賜些吃食。大部分時候卻是將姨娘晾在別院,甚至大半年都不來看姨娘一眼。
所幸,蘭夫人心善,待她、待姨娘極好。
她不由得在心底暗暗思忖,日後沈蹊的夫人,又會是什麼樣的呢?
說也奇怪,想到這裡時,蘭芙蕖心底里思量的竟不是日後沈蹊的夫人待自己好不好。
而是,沈蹊的正室夫人會是一個怎樣的人。
想著想著,胸腔之中忍不住泛起一陣酸意。
沈蹊也會與他的夫人牽手、擁抱、親吻,會做出更多更親昵的事。他們會花前月下,會海枯石爛,百年之前合巹共枕,百年之後連理齊眠。
一想起沈蹊還會與另一個女人,做同樣的事。
他們更光明正大,更親密無間。
……
煙火在院外嘭地一聲炸開。
突如其來的、劇烈的響動,讓蘭芙蕖的一顆心隨之顫了顫,她方一抬眸,忽然有人在院子里輕輕叩著窗。
「何人?」
她疑惑。
那頭傳來低低一聲:「是我。」
熟悉的聲線,聲音微沉,蘭芙蕖一下聽出是沈蹊。
她轉過頭,下意識朝姨娘望去。
安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少女放下手帕,緩步走至窗戶邊,窗牖只開了一線,隔著一道矮矮的牆,她嗅見一縷梅花香。
沈蹊站在窗戶那邊,垂眼含笑瞧著她。
蘭芙蕖有些驚訝:「你不是在前堂嗎,怎、怎麼過來了?」
男人身披玄青色氅衣,負手而立。煙火適時地停歇,只餘下皎皎月色洶湧而下,墜在其耳墜之處,散發著瑩綠色的光。
沈蹊微微彎身:「我裝醉,偷偷跑出來了。」
說這話時,他的語氣有幾分得逞的喜悅,像個成功哄騙了大人的小孩子。
他的身上果真有淡淡的酒氣。
酒氣被風一吹,飄至蘭芙蕖鼻息下,這酒意卻不讓人感到反感,倒是清清冽冽的,隱約浮動一陣梅花香。
對方從身後提起一樣東西。
「宴席上的槐花糕,我嘗了一塊,很甜。喏,你也嘗嘗。」
正說著,男人修長如玉的手指捻起一塊糕點,糕點很酥,融化在少女口齒間。
「甜么?」
沈蹊溫柔垂眸,期待地看著她。
蘭芙蕖舔了舔嘴唇:「嗯,甜!」
他勾勾唇,笑了。
「甜就好,這些都是你的,慢慢吃。」
她的懷裡立馬多了一個用紙包著的小包裹。
蘭芙蕖不禁笑出聲:「堂堂北疆軍爺,還偷偷摸摸藏宴席上的糕點。沈蹊,你就不怕被人笑話。」
她似乎能想象出當時的畫面。
對方道:「這怎麼能叫偷呢,蘭芙蕖,你是不是就成日盼著我做那些偷雞摸狗的勾當。」
「你冤枉人,我可沒有。」
她又夾起一塊槐花糕,讚歎道:「好好吃呀。沈蹊,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這個。」
他輕鬆道:
「像你這種小丫頭,就喜歡吃甜的。」
「還有哪個小丫頭?」
還有哪個小丫頭也愛吃甜的?
「蘭芙蕖,還有蘭芙蕖這個小丫頭。」
她從小就愛吃甜的。
他記得。
小姑娘嬌俏地哼了一聲。
她只吃了兩塊,把剩下的糕點包起來。
沈蹊挑了挑眉毛,有些不解:「還剩這麼多,怎麼不吃了?」
蘭芙蕖認真道:「不吃了,吃太多了,會長胖。而且這些吃完,就沒有了。我給姨娘分一半兒,剩下的留著自己慢慢吃。」
正說著,她又拿紙將槐花糕方方正正地包起來。
她的手指又細又白,輕輕將其捏住。
沈驚游忍不住笑。
他剛準備說,不過是幾塊槐花糕,沒了再找廚子做便好了。可低頭一件少女認真仔細的神色,這話便一下頓在嘴邊。他垂眸,柔和的目光落在蘭芙蕖臉頰上,等她將糕點收好了,男人又忽然伸出手。
「幹嘛!」
察覺到他在摟自己的腰,蘭芙蕖像只小兔子般輕輕跳了跳。
「別、別這樣,姨娘在……」
莫要這般親昵。
那隻手方一碰到纖軟的腰窩,還未落上一瞬,小姑娘的臉便紅了。
「怎麼?」
他靠近了些,上半身幾乎要從矮矮的窗戶那頭探過來。
沈蹊毛茸茸的鴉睫輕垂,溫熱的聲息亦帶著梅花香,那雙唇也離她越來越近。
他的唇很薄。
也很漂亮。
鴉睫、鳳眸、唇齒……他一寸寸湊過來,看著少女的臉色一寸寸愈發漲紅,男人似乎很是受用。
沈蹊喜歡極了她這副純.情的模樣。
瑩白月光里,她的小臉粉撲撲的,嬌艷欲滴的唇瓣不安地輕抿著。見身前之人越湊越近,那張臉幾乎要狠狠地貼過來,蘭芙蕖烏眸更是軟得快要溢出水來。
她眸光撲朔,緊張、情怯、不安……還有那清純的羞赧。盡數順著皎皎月色,映入那雙美麗的瞳眸中。
她的心跳怦怦。
呼吸亦不受控制地屏住。
梅香盈盈,她臉上的緋色,幾乎快要溢出來。
沈蹊就這般,湊近了半晌,那張臉偏偏又不貼過來,只與她保持著近得灼熱的距離。
那美艷的鳳眸,噙著笑凝視她。
離得極近。
打量她。
卻又什麼都不做。
一道幽香拂面,吹得她閉了閉眼睛。蘭芙蕖立馬感到口乾舌燥,再度睜眼時,又迎上這雙美得驚心動魄的鳳眸。
頓時,她反應過來了——
沈蹊在勾引她。
他當著安姨娘的面,在勾.引她!
見她愈發羞,男人眼底的笑意也愈發耐人尋味。不知是羞的還是惱的,她的臉蹭地一下又紅了。沈蹊的手就這般悄悄探向她的腰際,於姨娘看不見的地方,將她的腰身牢牢握住。
他握得極緊。
掐著她,靠向自己。
香氣,酒氣。
幽香,清冽。
沈蹊在她耳邊低低笑。
男人的笑聲低沉磁性,在暗夜裡散開,帶著致命的吸引力。引得她再度閉上眼,想躲,卻能感受到腰上的力道愈發收緊。
「蘭芙蕖,」
對方几乎要咬著她的耳朵,問。
「你剛剛,是不是吃醋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