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一蓑煙雨
天宮樓的一切都回到了一百年前,但是,門主們因為受到庇護,又是黑瓷所化,所以並沒有受到影響。
除了一個人——瑤兮。
瑤兮是肉體凡胎,一百年前,她不在天宮樓,也不在千瓷坊,而在——老頭子的花轎上。
她的娘親剛跳河死了,還沒來得及在髮髻上別一朵白花,就被父親強行按著加上了大紅的嫁衣。那朵白花,掉在地上,被踩得髒兮兮的。
花轎起,一路吹吹打打。
花轎內,瑤兮心如死灰,大紅蓋頭被她扔到了腳邊。
路邊,雲燭望著花轎,與新娘瑤兮四目相對。
一個恍惚,花轎消失不見,迎親隊伍也不見了,吹吹打打的聲音戛然而止。
雲燭一個恍惚,差點兒摔倒,還好及時扶著牆。
「怎麼了?」冥夜扶著雲燭。
雲燭扶著額頭,輕嘆一聲,「有點兒不舒服,眼花了。」
冥夜道:「不是眼花,我也看到了。」
雲燭有些詫異。
冥夜道:「《百年祭》啟用,天宮樓黑池枯竭百年。天宮樓的一切也會回到百年前,但人世間不會因為天宮樓的變化而發生變化。」
雲燭頭暈,聽了冥夜這番話,就更覺得頭暈了。
「你在說什麼?」雲燭問。
冥夜索性說得直白些,「門主瑤兮是肉體凡胎,當《無問策》被啟用,她就會回到一百年前的樣子。她的命運是靈尊大人改變的,如今靈尊大人沒了,她的命運就會沿著原來的路走下去。」
雲燭看向剛才花轎經過的地方,疑惑不解,「為何後來又消失了?」
冥夜道:「只是天宮樓回到了一百年前,不是整個天下發生了改變。瑤兮被送回到原本的命運里,但原本的世界已經容不下她了。」
她的一生在這一百年時間的夾縫裡一閃而過。
雲燭嘆道:「我看她也並非奸惡之人,卻被嫉妒和恨意蒙蔽雙眼。」
冥夜在一旁的屋檐邊坐下歇腳,「你啊,就是太仁慈善良了,所以才會被矇騙。那瑤兮連對自己有救命之恩的人都能背叛禍害,已是大奸大惡。人人都有嫉妒心,人人心中都可以生起恨意,但如何為人,如何做事,如何行走天地間,卻是天壤之別。」
雲燭被冥夜教訓了一通,哭笑不得,「你小子什麼時候學會這麼多大道理了?」
冥夜道:「對我來說,長大成人是一瞬間的事。」
人總要成長,與其賴在懵懂中被蒙蔽欺騙,還不如成長起來,去挑戰和征服。
雲燭摸了摸他的腦袋瓜,愧疚不已:「都是我的錯,讓你吃了好多苦。」
冥夜把腦袋歪向一邊,「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要像摸小狗一樣摸我的頭。」
雲燭把手收了回來,「行行行,你不是小孩子了。」
冥夜從石階上跳下來,「從今往後,我保護你,誰也別想欺負你,瓷影那混賬也不行。」
聽到「瓷影」兩個字,雲燭沉默了。
一陣冷風吹來,雲燭虛弱地咳嗽起來,冥夜也是如此。他們不得不先找家客棧安頓下來。
客棧掌柜看到二人虛弱得不行,又陣陣咳嗽,像要把心肝脾肺都要咳出來似的,不敢收留,連連擺手,「沒房了沒房了。」
冥夜一怒,拍出一個大金疙瘩,重複之前的話:「要一間房!」
掌柜立馬滿臉堆笑地張羅起來:「請請請,樓上有天字一號房,客官請。」
冥夜扶著雲燭在床上躺下,摸到被子很涼,想讓被子暖和一點,掌心溢出一團微光,然而,還沒起到任何作用,微光就熄滅了。
他又試了幾次,還是如此。
「我去找店小二把爐子里的火升起來。」
雲燭卻搖頭,「你就別走了。」
她的嘴唇毫無血色,臉色尤其蒼白。
「冥夜,你恨我嗎?」她的手小心地摩挲著冥夜的臉。
冥夜握著她的手,眼淚一顆接著一顆從臉頰滾落。
「你好起來,我就不恨你。」冥夜嗚咽著,像只被拋棄的小狗。
雲燭嘆息一聲,「我挺恨我自己,如果有來生,我就安安心心遁入空門,吃齋念佛,不問紅塵俗世。」
冥夜更咽著,「該恨的是瓷影,你放心,我一定會為你報仇!」
兩人正說著話,房間外傳來掌柜招呼客人的聲音。
「兩位客官,還剩一間甲房了,不如你們二位將就下?」
男子怒道:「剛從你說有房,我們才跟著上來的,敢情是在糊弄人。算了算了,我們換家客棧。」
女子也道:「說了要兩間就是兩間!」
見兩位年輕人是真生氣了,掌柜的連連道歉,「是我考慮不周,說錯話了,這樣吧,我們後院有間廂房,打掃出來給二位歇腳,如何?」
房間內,雲燭精神一震。
二陶子和自己貼身婢女的聲音,她怎會聽不出來。
冥夜也聽出了他們的聲音,正要起身去叫他們,卻被雲燭拉住了手。
雲燭緩緩搖頭,「不必。」
冥夜不明白。
雲燭道:「他們回來,應該是為了找我。如果讓他們看見我現在這個樣子,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定會動怒復仇。到時候,只怕他們會受到傷害。」
門外,二陶子嗅到了空氣中有淡淡的熟悉的味道,催問掌柜:「你們客棧是不是來了什麼客人?」
這話讓掌柜如何回答?
「客人天天有,不知道客官問的是哪一位。」
二陶子拿出一幅一尺長的畫像,在掌柜面前展開。
掌柜驚訝地回頭看向雲燭所在的房間。
他的視線剛碰到門牆,裡面就傳來一個男人雄渾憤怒的聲音:「吵吵鬧鬧,還讓不讓人休息了?滾!」
掌柜面露為難,二陶子拉住了他:「是我唐突了,我們走了。」
「客官,客官別急著走啊,我們的廂房馬上就能騰出來,非常雅緻……」掌柜追了上去,但還是沒留住二陶子。
屋內,冥夜抽噎著告訴雲燭:「他們走了。」
雲燭迷迷糊糊間聽到冥夜的聲音,虛弱地開口:「孩子,以後的路,你要自己一個人好好走下去了。」
冥夜更咽著搖頭,「不許你說這些胡話,我不聽。」
雲燭的眼角流下一滴眼淚,「我知道,你和我不一樣,誰對不住你,你一定會去討回來。往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我……我攔不住你,也管不了你,但我希望你啊……你記得一事……」
「不管做什麼,都不要傷害無辜,牽連無辜……」
雲燭的身體越來越涼,說話時氣息也越來越弱。
「冥夜……我走了……」
雲燭努力抬起手,要為冥夜擦去臉頰上的眼淚。手指還沒碰到他的臉,手就無力地垂了下去。
冥夜惶恐,抓著雲燭的手,喉嚨干啞,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發出痛苦的低鳴。
他能輕輕鬆鬆把別人從鬼門關拽回來,現在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最在乎的人死去。
許久,他抬起頭,憤怒地喊出一句:「瓷影!我要你拿命來償!」
樓下掌柜聽到樓上動靜,匆匆帶人跑上樓。
推開門一看,屋內空空如也。
如果不是先前收的大金疙瘩還沉甸甸的在兜里,他還會以為一切都只是幻覺。
客棧外,青石街,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
行人撐傘,匆匆忙忙地走著,一條大黃狗夾著尾巴往巷子里鑽去。
巷子外的街道上,一個蓬頭垢面的老婦人拄著拐杖,端著個破碗,走得很匆忙。
老婦人一身襤褸,端著碗的手上有不少的傷痕和淤青,但沒有受傷的地方,皮膚嬌嫩,和那乞丐模樣極不相稱。
老婦人走著走著,突然放慢了腳步,目光落在和她擦肩而過的男子身上。
那男子一身華服,瀟洒俊朗。一雙眼睛深不可測,眉頭緊鎖,似有心事。
男子察覺到老婦人的目光,回頭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間,老婦人慌張地收起了目光,加快了腳步。
男子卻在一愣神之後折身追上了婦人。
追出一陣后,婦人消失在朦朧煙雨籠罩的巷子里,男子沒有再追,而是走進了就近一家名為「煙雨樓」的酒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