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弗朗哥就要來到(2)
「馬爾科的事情我也不清楚,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只是知道他是巴斯蒂安的好朋友,實在抱歉,還有別的我能幫到您的嗎?」
馬賽的國際縱隊戰士坐在輪椅上與德內爾見了面,儘管失去了一截小腿,但他比那個巴黎的鉗工要熱情得多。
德內爾從板凳上站了起來:「既然這樣,我也沒什麼需要問的了,感謝您的配合。另外,如果您需要義肢的話,可以考慮一下巴黎特種醫療器械公司,我不是在打廣告,只是他們的產品確實用著不錯。」
獨腿的年輕人有些驚奇:「您也是個殘疾人?」
「不,只是我們公司的手記人偶用著比較滿意,靈活程度和防鏽都相當好。」為了描述有多好,德內爾作了一個比較,「比『打臉槍』要可靠的多。」
年輕人一聽就笑了:「這世界上還有比打臉槍更不可靠的裝備嗎?是薇爾莉特·布干維爾夫人吧?我買不起那麼高檔的義肢,而且也用不著。您準備怎麼去西班牙。」
「我準備坐船到瓦倫西亞,到你們分別的地方調查一下巴斯蒂安的行蹤,然後再決定下一步的去向。」
「您會說西班牙語嗎?」
「只會一點。」
「我建議你還是去加泰羅尼亞吧,那邊懂法語的人能多一些。」年輕人想了想,又補充道,「我覺得巴斯蒂安更有可能在加泰羅尼亞。」
「為什麼?」
「只是……預感。」
彷彿為了提高自己的說服力,年輕人用力地點了點頭,令德內爾感到非常奇怪:他到底是確信巴斯蒂安在加泰羅尼亞呢?還是著重強調他的猜測只是不靠譜的「預感」?
「但是我的確建議你先去加泰羅尼亞。」
讓·德內爾點點頭,與這位年輕人握手告別,在17號上午登上了前往巴塞羅那的渡輪。
值得慶幸的是,弗朗哥可沒膽子在地中海上玩無限制潛艇戰。
…………
「既嚴肅,又歡暢,多豪邁,多雄壯!
戰士們高聲把戰歌高唱!
這嘹亮的歌聲讓全世界震撼——
看我們真不愧是希德的兒郎!」
巴塞羅那的七月遠比巴黎要熱得多,德內爾感覺到自己的襯衣領子已經被汗濡濕,像膏藥一樣貼在脖子上,CH郵局為郵遞員準備的適合巴黎的外套顯然在西班牙有些水土不服。
共和國的海關在民兵的監督下平穩地運行著,通過海關后,德內爾便看到吉卜賽人打著響板又唱又跳。
「今天是什麼日子?」讓·德內爾背好背包,詢問無精打採的海關官員。
海關官員像看傻子一樣鄙夷地看著歡脫的吉卜賽人:「內戰爆發兩周年紀念。」
他隨後又嘀咕了一句:「這種事情有什麼好紀念的。」
按照海關官員的指點,讓·德內爾花了半個小時的工夫找到了共和國軍事委員會的駐地,然後同那裡的官員扯皮扯了足足兩個小時。
兩人的交流本就十分費勁,當官員知道德內爾是來送信的,而不是來參加共和軍的時候,便對接待他完全失去了興趣。
每當新的人員來到辦事窗口的時候,官員就會極不耐煩地將德內爾趕到一邊去,先處理別人「更緊急的事務」。
這一處理就拖到了午飯的時候,共和國的官員更是直接掛上「休息」的牌子,去食堂吃飯了。理都不理還在大廳等待著的德內爾。
「就這還革命呢,我就不是工人了嗎?」即使一貫好脾氣的德內爾都忍不住吐槽這些無節操的官僚,他意識到按照在法國找軍人的方式:查閱國防部檔案縮小範圍,然後找到就業部門或者勞工部門精確定位的方法,在西班牙恐怕是行不通。
那該怎麼辦?
先填飽肚子再說,反正不管幹什麼,肚裡沒食都不行。
讓·德內爾離開了喧鬧的軍事委員會,開始在大街上尋找紅色街壘酒館。剛剛從別的共和軍士兵那裡聽到,這個酒館是正規軍士兵常去的地方,或許他能從酒館中得到一點有用的消息。
「戰士們,祖國號召我們上戰場!
發誓吧,為祖國不勝利就死亡!」
共和國的國歌《列戈頌》在「紅色街壘」中響徹,衣著極不統一的共和軍戰士用槍托敲擊著地面,一同揮舞右拳合唱。當德內爾進入酒館的時候,合唱剛剛告一段落,興奮的士兵們狂喊著:「NoPasaran!」
「VivaLaRepública!」
歡呼過後,士兵們紛紛起身離座,向酒館外走去,還留在座位上的一時間僅剩寥寥數人。德內爾側身讓開大門,曾身為軍官的他不難看出,這恐怕是士兵們臨上前線時的動員。
巴塞羅那距離前線尚遠,他們在這裡就進行戰前動員,那麼只有一種可能:共和國準備發起一場大規模的攻勢作戰,目前正在調兵遣將。
這樣擔憂與興奮交織的感情,德內爾實在是見得太多了,看來最近就有大戰要發生。
這位法國郵遞員決定加快步伐,雖然不知道那個巴斯蒂安會不會捲入到這場會戰當中,但若是大規模戰役打響,即使他被薇爾莉特的信說服,恐怕也很難脫身了。
「您好。」德內爾只說了一句西班牙語便轉為法語,「我想跟您打聽一個人。」
「法國人?」老闆懂法語,真是省事了。
「是的,法國人,我想和您打聽一下我的同鄉,您聽說過第十二國際旅的巴斯蒂安嗎?」
「十二國際旅在南線,你來巴塞羅那打聽可真是找錯地方了。」酒館的老闆瞅了德內爾一眼,「要來點什麼嗎?」
「水和麵包,謝謝。」郵遞員取出一法郎放到了桌子上,「巴斯蒂安是十二國際旅法國營的士兵,法國營損失過大已經被解散了,但是這小子留在了西班牙,我受他家人委託來這裡給他送信。」
「那你也應該去瓦倫西亞啊。」
「他是在瓦倫西亞離隊的不錯,但他的戰友建議我到加泰羅尼亞來,說是他更有可能來這裡。」
老闆的老婆,一個有兩個德內爾那麼粗的健壯婦人將德內爾要的食物拿了出來,對著巴斯蒂安說了一句西班牙語。
老闆代替老婆做了翻譯:「我們這沒有法郎,給你找比塞塔行嗎?」
「好,當然可以。」德內爾想了想,又掏出了十法郎,「如果可以的話,能幫我把這些也換成西班牙的比塞塔嗎?我實在來不及去銀行了。」
老闆先是錯愕地看了一眼面前的郵遞員,隨後喜不自勝地收走了這十法郎,生怕他反悔。看著老闆急切地從抽屜里找出一大捆比塞塔開始點錢,德內爾意識到自己這下可能賠了不少。
「我也不騙您,先生。」老闆連敬稱都用上了,「按照銀行的匯率您肯定吃虧,我這裡給您照銀行兩倍的匯率換。如果您再西班牙多待一個月的話,可能會吃點虧,但是在兩星期之內把這些錢花出去還是絕對沒問題的。」
「明白了,老闆。」德內爾看了看用倆鋼鏰換來厚厚一沓鈔票,提醒道,「法郎也在貶值的。」
「但是總不會過一個月就少四分之一。」老闆無奈地笑笑,「日子越來越難過了。」
兩個人正閑聊著,一個抱著孩子的瘦弱母親從外面進來,老闆連錢都沒要,直接在黑板上記了一筆,然後取出兩個麵包給了她,隨後繼續和德內爾說:「看吧,我在西班牙過得還算說得過去,那些丈夫死在前線的女人連買麵包的錢都成問題。」
「人民陣線的局勢已經糟到這種程度了嗎?」德內爾望著那個母親離去的背影問道。
「按理說吃穿是不愁的,畢竟我們這裡『集體化』也算是西班牙最徹底的,但是那個女人情況特別,她孩子還在吃奶,還有一個才兩歲的也在家裡。」西班牙老闆摸摸下巴,乾脆將黑板上記錄的那個女人欠賬擦去了,「媽媽光吃食堂的東西,奶水肯定不夠,小娃娃想吃奶又沒有,哭得真是可憐。」
魁梧的老闆嘆了口氣,將黑板放到自己腳邊感慨著:「VivalaRepública.」
「VivalaRepública.」德內爾以為在西班牙,這就是類似於「上帝保佑」之類的祈禱詞,於是便也跟著重複了一遍。
「你也支持共和國?」
「法國也是共和國。」
「哦,對。」老闆啞然失笑,「還有什麼我能幫到你嗎?」
德內爾拿出了自己的錢包,在老闆的注視下掏出兩張五十法郎:「也請給我把這些換成比塞塔。」
「我讚賞你的好意,郵遞員先生,但是我得提醒你,在西班牙,法郎比比塞塔更受歡迎,你沒有必要換這麼多,之前換的錢用來找零已經夠了。」
「沒關係,換吧。你要覺得太多,就多幫襯幫襯那些人。」德內爾又想起了剛剛那個年輕的母親,甚至還想起了羅貝爾的母親,「看在上帝的份上。」
「注意你的言辭,先生,雖然現在不是那麼嚴格了,但是上帝這樣的詞還是少說為妙,『為了共和國』更合適。」老闆再次拿起了黑板,將上面的欠賬全部抹了個乾淨。
「好吧。」德內爾剛要拿起東西到座位上去吃,突然想起還有一件事,「對了老闆,你知道馬爾科這個人嗎?」
老闆數錢的手停下了:「你問他幹什麼?」
看來是知道了,德內爾放下食物,正準備轉身問個明白,酒館的大門突然被撞開。三個面色不善的民兵背著步槍進了酒館,老闆明顯哆嗦了一下,趕忙把兩張法郎往桌子下藏。
「不許動!」
西班牙語終究還是跟法語有點像,再結合目前的場景,德內爾大體明白了自己惹上了什麼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