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通過埃布羅河El pasó del Ebro(3)

第六章 通過埃布羅河El pasó del Ebro(3)

A連已經做好了強渡的準備,待叛軍的飛機在視線中消失,一整個連立刻將筏子推到河邊,拿出玩命的架勢向對岸猛划。

「快一點,快一點,媽的!」愛德華上尉嘴裡一直嘀咕著美洲的俚語,一邊眯著眼看著A連的筏子在河水中浮沉,還不時伸出手罩在耳朵邊,仔細聽天上個有沒有傳來引擎的聲音,活像只多動的食葉猴。

「請冷靜一點,上尉。」德內爾忍不住出言提醒,「你這樣會讓你的部下更加緊張。」

「抱歉。」愛德華上尉尷尬地笑笑,「羅伯特也是這麼說我的,但是我總忍不住。」

德內爾順著愛德華的話問了下去,希望藉此緩解他的緊張情緒:「你說的是哪個羅伯特?是去年在塞哥利亞陣亡的那個美國人嗎?」

「他的名氣有這麼大?連你都知道了?」愛德華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了。

「昨天我才在鎮上遇到他的妻子。」德內爾回答道,「一個西班牙的年輕姑娘。」

「哦,瑪利亞,她最近才從叛軍那邊跑過來。」愛德華嘆了口氣,「她還好吧?」

「有驚無險。」

「出了什麼事?!」

「昨天她所在的醫院被叛軍的轟炸機炸了,傷員遭受了很大的傷亡,但她沒事。」

「沒事就好。」愛德華顯然放鬆了不少。

「羅伯特跟你關係很好?」

「他跟我們關係都不錯,我們這個營就是他幫忙建起來的,一開始美國人居多,後來傷亡越來越大,再加上華盛頓弄出了個中立法,美國人很難到西班牙來,加拿大人逐漸就佔據多數了。」

「你是美國人?」

「不,我是加拿大的,太棒了!」愛德華髮出一聲咆哮,當然不是指加拿大「太棒了」,而是他發現A連已經平安抵達了河對岸,駕木筏的戰士正準備返回右岸接其餘的連隊過河。

「等等!讓他們停下!」德內爾的英語因緊張帶上了法國口音,「等下一波飛機過去再來,時間來不及了!」

愛德華立刻領悟了德內爾的意思,經過一上午和大半下午的觀察,叛軍的空軍巡航頻率不會低於40來分鐘一波,現在距離上一波敵機來臨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分鐘,若是他們就這樣準備返回,很有可能在河中央被敵機抓個正著。

「停下來!回到岸上隱蔽!」

愛德華的呼喊令德內爾目瞪口呆,雖然後者料到麥可爸爸營里肯定不會有無線電,但通訊靠吼卻是他萬萬沒想到的:「你們的通訊旗呢?!」

愛德華恍然大悟,懊悔地一拍腦袋:「對,該死,通訊兵!向對岸發信號,要求他們停止渡河,原地隱蔽!」

不幸的是,旗語還沒打一半,天空中就又一次響起了飛機的轟鳴聲。麥可爸爸營的營長慌了神,一時間手足無措,這時,德內爾推開通訊兵,展示出了自己久未示人的天賦:「停!止!渡!河!立!刻!隱!蔽!」

他身旁的幾個軍官都被這驚人的嗓門嚇得一哆嗦。

河對岸的士兵終於後知後覺地跑路,只不過為時已晚,他們的舉動似乎早已被叛軍的飛行員收入眼底。

「那不是西班牙人,那是義大利人!」愛德華看清了敵機機翼下束棒的徽標,咬緊了牙關,「媽的,要完!」

這波空襲的主角不是德內爾昨天看到的驅逐機,而是義大利駕駛員操縱的被稱為「食雀鷹」的轟炸機,他們投下的炸彈可不是昨天毛毛雨般的50公斤炸彈,而是裝藥量至少達到100公斤的250公斤航彈。

儘管爆炸點在河對岸,但氣浪和聲波還是輕而易舉地波及到正在陡峭河岸上觀察A連狀況的愛德華一行人。

還有多少人能倖存?這是德內爾被吹倒前一直在考慮的問題。

「重新紮木筏吧!」愛德華拉過通訊員吼道,「告訴他們,過一支巡邏編隊只能過一次河!」

通訊員重重點頭,起身踉踉蹌蹌地到B連和C連位置上去傳令,向這兩支部隊的首長傳達河對岸的狀況。

愛德華嘆了口氣,向著河對岸再次舉起了他的望遠鏡,隨即發出了一聲驚呼:「那是誰?!他在幹什麼?!」

德內爾也看到了河上出現了一個孤單的身影,痛苦卻堅定地用一支步槍划著木筏向河這邊劃過來。那個士兵搖搖欲墜,似乎隨時有可能墜入河水中。

「回去!回去!該死的!醫生馬上過去!」

不知道那個士兵聾了還是怎麼,他毫無反應,繼續朝著東岸划槳,他的舉動越來越不正常,居然在河中央打起旋來,把愛德華急的抓耳撓腮:「有誰會游泳,去幫他一把!」

為時已晚,木筏翻了個底朝天,在愛德華悲憤的咒罵聲中,那個士兵再也沒有浮上來。

德內爾一看便知道那個士兵恐怕患了彈震症:大概率是被航彈震傻了。

有了A連用鮮血換來的慘痛教訓,B連和C連的渡河雖然稱不上十分順利,但也沒有遭到太大的損失,愛德華上尉也伴隨著C連到了河的另一邊。

他向河這邊留下的炮兵部隊和工兵部隊發了旗語,讓他們和旅里其他營的炮兵匯合,晚上架設浮橋渡河。

最多半個小時太陽就會落下,一個小時後天就能完全暗下去,到那時工兵和炮兵們就可以安然架橋了。正在此時上游傳來了一陣爆炸聲,這大概是今天叛軍空軍最後一次轟炸了。

畢竟從昨天42師遭受空襲的情況來看,叛軍的飛行員似乎並沒有夜航能力。

一聲撩撥吉他弦的悅耳聲音突兀地在德內爾的耳畔響起,他回過頭,發現一個共和軍士兵背著包裹爬上了河岸,他背包上的尤克里里被樹枝劃過而發出了那個聲音。

「來一起吃晚飯吧,郵遞員先生。」那個士兵向德內爾發出了邀請。

「謝謝。」德內爾點點頭,回頭對一下午都幾乎不發一言的華金用法語說道,「走了,吃飯。」

華金苦笑道:「我是真沒想到,現在我倒成了累贅,這是哪支部隊?」

「麥肯基-帕皮諾營。」

「哪個旅的?」

德內爾便用英語向士兵詢問他們的番號。

士兵的語氣混合著悲傷與驕傲:「FifteenthBrigade.」樹枝再一次劃了一下琴弦,他乾脆把尤克里里甩到了胸前,隨意地撩撥起琴弦,斷斷續續地出《紅河谷》的曲調。

沒等德內爾告訴華金,年輕的炮兵少尉便用西班牙語說出了這支部隊的番號:「QuinceBrigadaInternacional(第十五國際旅)!」

士兵朝著少尉笑了笑:「Si!」

到了夜裡六點半,加拿大人們便開始肆無忌憚地打著手電筒和火把架設浮橋,完全不擔心再挨炸。懂行的士官告訴德內爾:「敵機在夜間起飛不難做到,有火把作為標識的話轟炸也不是不行,但是降落就非常困難了,不是頂尖的飛行員就很難做到。」

「但是你們真的能在一夜之間建起足以讓152mm榴彈炮通過的浮橋嗎?」

「時間相當緊張,搞不好還得挨炸。」十五旅集結起來的炮兵軍官這樣回答。

…………

「你在幹什麼,薇爾莉特丫頭?」

霍金斯先生的聲音突然在薇爾莉特的背後響起,讓她倒吸了一口冷氣,她的心撲通直跳,彷彿逃學的少女被父親逮個正著:「霍金斯先生,我只是……」

「你也要去西班牙?」

薇爾莉特的心思被霍金斯一口道破,她也只能輕嘆一聲,老老實實地承認:「是的,霍金斯先生,我在我的工位上留了請假信。」

「我看到了。」

霍金斯走到薇爾莉特的身邊,看著她依然保持著躡手躡腳開門的姿勢。郵局的門鎖已經被打開,大門開了一條縫,露出了凌晨空無一人的街道。路燈已經關閉,寧靜的巴黎彷彿籠罩在普魯士藍染成的綢布中。

霍金斯面無表情地按住門框,將大門重新關上,薇爾莉特理虧地站到一旁。

「你知道該去什麼地方嗎?」

「前幾天可能還不知道,但是現在我知道了。」薇爾莉特從背包中取出了《巴黎回聲》的一期報刊,遞給了霍金斯。

「讓我看看。」霍金斯戴上了老花鏡,「嗯……西班牙共和軍在埃布羅河法永至拉斯科拉一線發起大規模攻勢,國民軍方面措手不及,弗朗哥急忙調兵遣將……共和軍正在圍攻甘德薩,雙方戰事膠著……」

他抬起視線,瞟了一眼薇爾莉特:「你又怎麼知道阿讓在甘德薩附近呢?」

「只是預感,但要是他不在甘德薩附近,那就沒有什麼太大的危險,我也能放下心來,就在那邊隨便幫士兵們寫寫信就好。」薇爾莉特輕輕說出自己的打算。

看著身著遠行服裝、足蹬軍用高筒靴的薇爾莉特,霍金斯感到非常頭疼:「後悔了?」

「是的。」薇爾莉特低下了頭,「我以為看到他那樣痛苦,不會再不忍心讓他冒一些危險去任性一回,但是現在……我實在沒法安心。」

「那為什麼這麼早就走?」

「我要趕最早一班去巴塞羅那的火車,在此之前,我想去神父公墓看一眼基爾伯特少校。」

霍金斯沉默不語,卻依然牢牢把住大門,沒有一絲放薇爾莉特離開的打算,過了一會,薇爾莉特主動問道:「能放我離開嗎,霍金斯先生?」

「我發自內心地建議你,不要過去,不要讓我和阿讓擔心。」

「霍金斯先生,我今年已經三十四歲,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薇爾莉特的眼睛盯著霍金斯滿是皺紋的臉,讓後者不由得想起夏日夜幕下平靜的地中海:「所以我只是建議你不要去,萬一你去西班牙之後,阿讓馬上就回來了呢?」

她堅決地搖頭:「一個不懂西班牙語的郵遞員要找到另一個法國人,沒有那麼簡單吧?」

「那你找到他就簡單?」見薇爾莉特無話可說,霍金斯重新鎖上了郵局的大門,「我理解你的心情,薇爾莉特丫頭,我也理解等待才是最難熬的,但是現在等待是唯一理性的選擇,在前景不明的情況下投入後繼部隊是非常不理智的行為,你應該知道。」

「我當然明白,霍金斯先生,可是我沒法把阿讓當做消耗品一般的士兵。」

薇爾莉特的話裡帶著一絲怒氣,她伸手把住了門把手,但是霍金斯毫不相讓,將粗糙的手按在了鎖眼上:「阿讓也不會把你當做士兵,薇爾莉特。」

手記人偶的「鐵臂」僵在了原處。

「我會給你放個假的,既然你沒法安心工作的話。」霍金斯猶豫了一會,再次開口說道,「而且,我有一句話要問你,薇爾莉特。」

「什麼?」

「你應該是『愛』阿讓的吧?我說的就是男女之間的那種『愛』。」

薇爾莉特低著頭一聲不吭。

「那麼為什麼還不結婚呢?基爾伯特少校已經去世十年了,他那麼愛你,阿讓又是個好人,他怎麼會反對你們的婚事?阿讓擔心你對少校感到愧疚,也從來不主動提起這件事,那麼你主動一點也沒什麼吧?」

「我……我對不起他,霍金斯先生。」

「因為你那時選擇了基爾伯特?」霍金斯嘆了口氣,「你確實欠了阿讓好大的人情。」

「不是人情,明明是背叛,我背叛了他。」薇爾莉特浮現出悲哀的神情,「我又怎麼能再去向他告白,就好像他是少校的替代品呢?」

說完了這句話,薇爾莉特提起自己的行李,握著劇作家奧斯卡贈送給他的花傘,頭也不回地上樓了。

「呼,還好說服了,不然我哪能攔得住她。」霍金斯睏倦地倚在公司的大門上,昂起頭來喃喃自語,「這兩個蠢貨,腦子裡凈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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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羅蘭與自由法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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