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喪家之犬(2)
整個公寓樓連帶地下室有五層,頂層往上還有一處閣樓,住著八戶人家,老士官本打算讓士兵從一樓到四樓一戶一戶挨個查。但經驗豐富的德國警察提醒他,抵抗者往往喜歡住在頂層,因為那裡信號最好,發報也最方便,其次是一層,那裡最好逃跑。
此外,挨個檢查的效率是最低的。德國警察告訴國防軍士兵們,他們應當先砸門,把所有人都叫到樓下去集中,然後再挨家挨戶入室檢查。否則豈不是憑空給了抵抗者銷毀資料的時間?
於是老士官從善如流,臨時改變了策略,自己帶三個人直上最高層,而副班長也帶三個人從一樓開始往上叫人,機槍手則在樓外找位置掩護。
於是,七八個氣勢洶洶的德國兵,以及被控制的薇爾莉特荷槍實彈順著樓梯行動,腳步聲可謂驚天動地,即使是聾子也能感受到這非同尋常的震動,如果真有抵抗者居住在頂樓,不可能對此一無所知。
薇爾莉特只希望他們趕緊藏好證據,千萬不要以卵擊石,生出正面對抗德國人的念頭——雙方的武器差得實在太多了,就算薇爾莉特不出手,結果也是一樣的!
目的地轉瞬即到,在敲門前,老士官命令兩名士兵舉槍盯緊對門,又讓跟在後頭的兩個士兵瞄準門口,一行人都盡量站得高些,以免被順著樓梯滾下去的手榴彈炸到。
這些都完成後,他舉起了衝鋒槍,叫薇爾莉特上前砸門。
薇爾莉特不情不願地伸出鐵拳對著門咣咣錘了兩下,整條義肢隨著動作發出了嘩嘩的響聲,在安靜的樓道里顯得格外刺耳。
「再敲,敲到開門。」
於是薇爾莉特又敲了幾下。
終於,一個年紀在六十五歲上下的老太太顫顫悠悠地打開了門。但她在看到五六桿步槍和衝鋒槍正對著自己后,直接嚇得連聲驚呼「聖母瑪利亞」,還踉蹌著退了幾步。
見開門的是個老太太,老士官顯然放鬆了一些,但也沒完全放鬆戒備。他將衝鋒槍槍口向下偏移了些許,然後安慰那名老太太道:「放心,女士,只要你沒有對抗佔領當局,我們很快就能檢查完走人,現在立刻到樓下集合!」
然而那個老太太顯然聽不懂德語,最後還是薇爾莉特柔聲做了翻譯,才將她從恐慌中拉出來。老太太渾濁的眼球轉向了薇爾莉特,然後再次吃了一驚:「竟然是您?薇爾莉特·布干維爾夫人?!」
「沒錯,是我。」薇爾莉特的笑容無比苦澀,「請您務必配合佔領當局的搜查行動。」
「好吧,你們隨意搜查吧。」老太太側身讓出了道路,在走到薇爾莉特身邊時,她低聲問薇爾莉特道,「您現在為德國打仗了嗎?」
「是的。」薇爾莉特心在滴血,語氣卻斬釘截鐵。
「那祝您好運吧,本來您也不欠法國什麼。」
薇爾莉特僵硬地點點頭,目送著老太太下了樓梯。
很快,其他住戶也一般無二地被暫時趕到了街上,在MG42機槍槍口的注視下「休憩」。而那些怎麼敲都沒人開門的房子則遭到了國防軍的暴力破門,以確保住戶的確不在家,而不是故意藏起來。
老太太的屋子第一個遭受了德軍的檢查,四名德國士兵衝進房間翻箱倒櫃,搞得一片狼藉。在搜查過程中,士兵們要是看中了什麼小物件,那自然是拿得理直氣壯。
十分鐘后,一個德國人向老士官報告:「似乎沒什麼,軍士!」
「閣樓上看了嗎?」
「閣樓是空的,什麼都沒有。」
「不出所料,把所有地板都踩踩,牆壁敲敲,天花板也拿槍托戳戳,看看有沒有隔間,兩分鐘後去下一個。」
「明白,軍士!」
於是每一塊木地板都留下了德國人的鞋印,天花板也讓這些下手沒輕沒重的侵略者捅出不少痕迹。很快,老太太對門的住戶也遭受了同樣的命運。
只不過,德國人仍然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跡象,除了每個士兵的口袋裡都裝滿了「戰利品」外,國防軍可以說是一無所獲了。
有的士兵開始犯嘀咕了:「已經兩戶了,一點蹤跡也沒有,看來這警察的情報也未必靠譜啊,說不定抵抗者早就轉移了呢?」
老士官聽了立刻訓斥道:「叫你搜你就搜,哪那麼多廢話。」
突然間,一個正在卧室搜查的士兵大喊了一聲:「衣櫥里有暗格!好像有東西!」
老士官立刻沖向住戶的卧室,同時揮手示意薇爾莉特和其他士兵跟上,五六個人把本就不寬裕的卧室擠得滿滿當當。很快,一個士兵就用刺刀破壞了暗格的鎖具,從中取出了一本牛皮紙封面的筆記本:「啊哈,這下有人要遭殃了。」
「拿給我看。」老士官伸出了手。
「是,軍士。」
老士官接過本子翻檢了幾頁后頓感失望,儘管他不認識法語,但通過本子里密密麻麻的字跡和頻繁出現的日期,他也能猜到這大概率就是個日記本。
「就是個日記本,哦?還夾著東西,是什麼?一行字,帶個簽名。」老士官皺著眉頭端詳了一下,便將那張夾在筆記本里的髒兮兮的便簽取了出來,遞到薇爾莉特面前,「翻譯翻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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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爾莉特將步槍倚靠牆壁,伸出鐵手拿來了那張紙:「這上面寫著:『殷望小友居易·普羅特勤奮學習,健康成長。』署名是——」
「是什麼?」
「這人的花體字寫的太個性了,有點難認,這是讓?還是讓娜?讓我仔細看看……」
薇爾莉特面不改色地扯著謊,內心早已激起了滔天巨浪,她怎麼可能認不出那個朝思暮想的名字!但現在,該不該說實話?如果說實話,這個房主必然要遭殃,但如果不說實話,要是德國人收走這本本子,房主和她都得遭殃!
容不得她多猶豫,德國人已經開始起疑心了:「有那麼難認嗎?這字體也不潦草啊?」
「署名是凱皮敦訥·讓·德內爾·戴澤南。」
薇爾莉特最終決定玩這麼個心眼,她直接用法語報出了這個人的名字,連「上尉」都用法語念了出來,而且故意和名字保持了同樣的節奏,就好像「上尉」是簽名者名字的一部分一樣。
她的心在怦怦直跳。
「這是個名人嗎?」
啊,看來賭對了。
「是法國的戰爭英雄,但是是上次大戰的了。」薇爾莉特避輕就重地回答,「我跟這人還做過一段時間的同事,他所在的團在1940年就全軍覆沒了,現在這個人應該不是死了,就是在咱們的戰俘營里。」
「嗯,看來也沒什麼。」老士官失望地搖搖頭,「不過要是找不到其他什麼有意思的東西,也只好拿這玩意交差,畢竟是從暗格里找到的嘛。」
薇爾莉特聞言頓時兩眼一黑。
她渾渾噩噩地跟著德國人搜完了剩下的住戶,果然沒找到什麼「有趣」的東西,於是只能任由老士官把這個筆記本交給了警察。警察檢視了一通筆記本,同樣得出了這就是個日記本的結論,但是對簽名,警察卻有不同的看法。
「這個讓·德內爾·戴澤南可不是什麼無名之輩,他是戴高樂派的幹將,眼下正在非洲,官居少將副軍長呢。」警察說完,將簽名小心翼翼地對摺放到檔案袋中,「這趟來也不是全無收穫,把302住戶捕了,其他人打發回去吧。」
老士官點點頭,示意部下將302的住戶——一對五十歲的中老年夫婦和一個初中年紀的男孩——拖到一邊,然後把其他人趕回家去。
能回家的自然鬆了一口氣,但被留下的卻陷入了絕望。警察告知他們必須接受調查,並向三人揮了揮手上的證據:「你們有接觸抵抗者的嫌疑,最好現在就如實交代,省得吃些苦頭。」
「我們不知道戴澤南上尉是不是抵抗者,長官!那張簽名是1940年戰爭爆發前孩子要來的!天可憐見,我們過得還湊合,何苦去干這掉腦袋的差事?!」
「不老實是吧?」警察收起了簽名,掏出了手槍,「我給你們最後一分鐘,想清楚了。」
「我們真的不知情!真的不知情!長官明鑒!您行行好吧!」
正在此時,異變陡生,小鎮的邊緣傳來了猛烈的爆炸聲,緊接著槍聲大作。過不多時,一個傳令兵匆匆忙忙跑來傳達上級的命令:「有游擊隊襲擾,中尉命令你們立刻把手頭的爛攤子處理掉,然後到那家咖啡店外集合!」
「是。」老士官立刻答應下來,然後對警察說,「你也聽到了,處理掉,怎麼處理?」
「還能怎麼處理。」
警察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不!不不不!長官!至少孩子是無辜的——」
「等一下!」
薇爾莉特急忙出口制止,但為時已晚,老士官已經抬起衝鋒槍扣動了扳機,三個哭泣求饒的法國人立刻倒在了血泊中。
薇爾莉特怔怔得看著這一幕,表情凝固在了臉上。
「怎麼了?」老士官的槍口還冒著煙。
「如果……他們真接觸了抵抗者……簽名的頭銜不可能是上尉……」
「我當然知道。」警察滿不在乎地回答道,「日記里都寫著呢,這是哥哥40年給他弄來的簽名。」
「那為什麼……」
「出來總得見點血不是?不然上級還以為我啥都沒幹呢。再說了,這家人這麼珍重這個簽名,就算不是個抵抗者,也是個潛在的戴高樂分子,斃了正好清除隱患。」
「別發獃了,薇爾莉特夫人,咱們都是奉命行事。趕緊跟上,你的任務還沒完成呢。」老士官換了一個新的彈匣,擺頭示意薇爾莉特跟上來,「盧卡爾中尉有過指示,要您今天必須沾點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