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模範家庭(3)
「我就知道你肯定得把這事擔下來。」再次踏上返回倫敦的旅途之後,司機總算找到機會吐槽了,「恕我直言,將軍,您未免有點太濫好人了。」
「但如果那個士兵是你的兒子,你希望我怎麼做?」
司機沉默了一會,然後不好意思地回答:「那我確實希望您把事兜下來。」
「正常人不都這麼想,這個罪過在前線可能不算什麼,但在後方都夠判刑的了。」德內爾感慨了一聲,「有些事情放在將軍身上不如個屁,卻足夠壓死一散兵坑列兵。」
「其他將軍可很少這麼想。」司機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道路,「膽大包天」地在一個將軍面前詆毀著另一個將軍,「我之前也給馬斯特少將開過一段時間的車,那個傢伙,嗨,一點泥巴都不想碰的。」
德內爾不以為忤,全然沒有在下邊人面前維護同僚的意思:「那他就不是個合格的將領,我雖然掛上將星沒多久,但早就有人教過我如何在這個位置上干好。」
「誰?賈德魯將軍嗎?」
「貝當元帥。」
見司機被這個答案噎得說不出話,德內爾方才哈哈一笑:「你看吧,偽政權的頭子還比不少『愛國將領』要更愛護部下。」
「這……我確實沒想到。」
「你記得尼維勒嗎?」
「我覺得任何一個法國軍人都不可能忘了這個禍害。」
德內爾伸出右手比了個V:「如果不是貝當將軍,我得在他手上死兩次。一次在凡爾登,你應該知道,我是全法蘭西在前線待的時間最長的軍人,從二月直到六月。但是我剛能從野戰醫院的病床上站起來,尼維勒就讓他的副官任命我為突擊隊的隊長,要我帶領突擊營奪回沃堡。」
「我去他媽的,凡爾登不是有輪換章程嗎?」同樣參加過凡爾登戰役的司機聽了都綳不住,「這也太混賬了吧?!」
「可不嘛,當時護士都罵開了,但是軍令難違。」德內爾無奈地笑笑,「幸好當時還是上將的貝當元帥把我調去了索姆河方向,『重建的第95團需要它的榮譽旗手』,元帥原話是這麼說的。」
「下一次就是兵變了吧?」
「沒錯。」德內爾回答道,「當時我們沒有火力支援,補給匱乏,兵力也不充足,就在他的命令下直愣愣衝進了德軍火力網中。4月17日上午,全團沒了一半人,只奪下了第一道戰壕的一部分,還很快被德軍突擊隊趕了回來,於是到下午時分,士兵們說什麼也不肯進攻了。
師長勒龐少將命令我在營里挑出一個逃兵公開處決以儆效尤,我對他說,我的營沒有逃兵,非要殺人的話,就把我斃了吧。
勒龐少將知道我有貝當元帥罩著,就打算把這事糊弄過去算完,但尼維勒卻將此視為我對他的又一次挑釁,於是晚飯前就把我抓了,一定要斃了我。」
「然後……」
「嘩變爆發了。」德內爾回憶往事,不勝唏噓,「先是我們營,然後是第95團。尼維勒一開始還打算撤銷了我們團的番號,再以嚴懲整治這支『給法蘭西帶來無限恥辱的部隊』。結果當夜兵變蔓延到了整個14師,然後是全軍,到21日,就連任勞任怨的殖民地部隊都加入了嘩變,前線兩個軍團的局勢徹底不可收拾了。」
司機頓時明白了過來:「啊,原來兵變就是這麼爆發的啊。」
「是的。」德內爾點頭,繼續說道,「而且都到這個時候了,尼維勒還想殺我,以至於我團里的士兵們已經開始謀划挾持軍官武裝暴動了。」
「媽的,真服了這頭蠢豬了……」
「最後是貝當元帥找普恩加萊總統要來了特赦令,又拜託潘興將軍要人,我才免於一死,去了美軍當教官。直到1918年我才被恢復軍銜,繼續回第95團任營長,畢竟再怎麼說,嘩變期間我在蹲大牢呢,哪有能力像尼維勒控告的那樣參與兵變。」
「這可真是太離譜了。」
「可不嘛。」德內爾嘆了一口氣,正想再度表示對貝當元帥的感激,卻又覺得太不合適,只能不再說話了。
1943年12月24日夜,德內爾返回了籠罩著節日氣氛的卡登花園,隨後便給同樣剛抵達倫敦的戴高樂去了電話。
「聖誕快樂,讓。」
「你也是,夏爾,抱歉大過節的打擾你。」
電話那頭的戴高樂哈哈大笑,「你從不搞大煞風景的事,所以我猜你有好消息要對我說?」
「沒錯,夏爾,好消息。」德內爾一邊打電話,一邊朝窗外急不可耐的孫子擠擠眼,「這事解決了,艾克允許我們派一個裝甲師,但不能參加第一輪登陸。」
「也差不多了,就這麼著吧,你推薦哪個師?」
「這個讓朱安將軍決定吧,雖然我覺得他一定會把第二裝甲師送到英國來。」
「沒錯。」戴高樂在電話那頭贊同不已,「在英國只有一個師,就算再加上登陸后從本土徵募的內地軍,最多也就需要一個軍長,對他來說過於大材小用了。因此,他肯定會把更精銳的第一裝甲師留在麾下,讓勒克萊爾去英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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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這麼認為的。」
「這麼說來,你的第一機械化軍要沒了啊。」
「形勢需要,沒了就沒了唄,我繼續給朱安將軍做副手就是了。」
「我倒是想讓你留在英國,將來以第二裝甲師為基礎,在法國北部補充內地軍,然後組建一個新的軍團。」
「那我的主要任務是什麼?內地軍的訓練和整編可是個大工程。」德內爾追問道,「練兵?還是用兵?二者不可得兼啊。」
「看形勢發展吧,如果法國北部內地軍兵力能達到一個軍團的話,那可就是一股舉足輕重的力量了,你的主要精力都應該放在武裝他們上,如若不然,那你還是要以指揮作戰為主。至於現在……我們犧牲了很多人,讓·穆蘭、德萊斯特蘭都就義了,現在的抵抗運動主席是他們自作主張選出來的,還在努力恢復情報網,因此我們暫時沒法準確估計內地軍的局勢。」
「我明白了,願他們安息。」德內爾最後說道,「我就不打擾你了,好好享受和家人共處的時光吧,夏爾。」
「我老婆女兒都在北非呢,身邊只有匆匆忙忙從肯特趕來的菲利普,明天我還得去唐寧街開會,不然何苦大過節的從國內跑到這裡來。倒是你,這些天跑來跑去的真是辛苦,趕緊歇兩天陪陪家人吧。」
德內爾答應下來,然後掛掉了電話,當他跨出辦公室的那一刻,苦等良久的讓·雅克立刻發出了尖銳的爆鳴聲。
「安靜點,雅克!」德內爾差點嚇得丟了半條命,「你要把斯圖卡招來了!」
幸好卡登花園除了值班者,已經沒什麼人在辦公了。
小雅克為自己嚇到了祖父這樣的「大英雄」而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泰勒也無可奈何地揉亂了兒子的頭髮。
「我還沒來得及問你呢,泰勒,工作還算順利?」
「當然。」泰勒自豪地回答,「在哪送信不是送?更何況現在我還能騎軍用摩托呢。」
「那就好。」
「爸爸。」
「嗯?」
「你現在總是在笑啊。」
「啊……」德內爾略顯窘迫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凱皮帽,「這樣不好嗎?」
「當然好。」泰勒歡快地回答,「我都想象不到,羅貝爾和薇爾莉特見到現在的你該有多開心!」
「他們將來會見到的。」德內爾點了點頭,「一定會的。」
「爺爺!」
「哦天吶雅克,別叫了……」德內爾寵溺地拉住孫子的小手抱怨道,「我們這就去過聖誕,你比大炮還能吵,將來也要做炮兵軍官么?」
「為什麼不呢?」
「最好還是別……」
…………
「原則上說,24日的平安夜只能法國人參加,但過節嘛,哪有那麼多原則。」
狂風呼嘯的機場上,列萬多維奇上校正在向即將出擊的飛行員們做著最後的動員。
「所以這次行動,咱們全體出擊,給正在過節的德國佬一點大驚喜。具體戰術羅貝爾此前說得很明白,我就不再重複強調了,最後,讓我們歡迎我們的藍騎士羅貝爾再次重返藍天!」
二十名法國和蘇聯飛行員共同鼓起掌來,列萬多維奇也憋著壞笑上前跟一臉無奈的羅貝爾握手:「恭喜恭喜。」
「我……」羅貝爾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
「作為你的上級,我對你的請戰表示高度讚賞。」列萬多維奇突然附到羅貝爾的耳畔,說完了下半句話,「但作為你的朋友,你傻啊?!走後門上前線?!」
「我是不太聰明。」
列萬多維奇直接給了羅貝爾一巴掌:「放你媽的屁,大學生!」
…………
「在巴黎的生活不無聊嗎,露西?」
「還好。」元帥夫人朝隆美爾笑了笑,「雖然我不常串門,但薇爾莉特夫人卻常來看我,和她聊天怎麼都不會無聊的。」
「薇爾莉特夫人的上級是個蠢貨,你少搭理他,但是和薇爾莉特夫人聊天沒什麼壞處,不過安全起見,我的事情還是少說,軍隊里的事更是提都別提。」
「就比如你賄賂咱兒子的事情。」
「什麼?我賄賂曼弗雷德?」隆美爾的勺子停在了嘴邊,「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記得?」
「就是騎馬那次……」
「哦,天吶露西,那都十多年前了……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
「曼弗雷德那時才十歲,瞞不過自己的母親的。」元帥夫人狡黠地笑笑,「不過你的兒子可沒有出賣你。」
「那我要謝謝他,這個忠誠的笨蛋。」
隆美爾笑了笑,舉起了葡萄酒杯:「聖誕快樂,露西。」
「聖誕快樂,埃爾溫。」
…………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斑駁的墓碑沒有任何回應。
「不管怎樣。」薇爾莉特無聲地拭去眼角的淚水,「聖誕快樂,少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