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蘇老泉絕不是一個瓤茬兒
慶曆七年,十二歲的蘇軾正在所住的紗縠寓所空地上,和一群少年玩掘地的遊戲。
此刻,他突然從土裡翻出一塊奇異的石頭,形狀像魚,外表色溫潤晶瑩,呈現淺綠色,裡外都點綴著細小的銀星,擊打它就發出鏗鏘的聲音。
試著拿它當硯使,此石很容易發墨,只是沒有儲水的地方。先父說:「這是一方天硯啊!具有硯的品質,就是形狀不太完整罷了。」於是把它還給小蘇軾,說:「這是你文章發達的祥瑞之兆。」蘇軾十分珍愛地使用它,並在上面刻上銘文說:「一旦接受了上天的造就,就永遠不再改變初衷。或以品德為高,或要保全形體。如果兩者都有,那我取法什麼?仰人鼻息跪人腳下嗎?這樣的人世間有很多。」
父親蘇洵有一天讀到當時文壇大家歐陽修的《謝宣召赴學士院仍謝對衣並馬錶》時,讓蘇軾也仿作一篇,當看到蘇軾文中有兩句話「匪伊垂之帶有餘,非敢后也馬不進」(這兩句話的意思是:貴族們並不是故意讓絲帶垂下,絲帶本身長度有餘;孟子在大軍潰敗的時候主動殿後,卻說不是自己多有擔當,而是說馬跑不快)時,蘇洵非常喜歡,並希望蘇軾有朝一日能夠用在自己身上,這樣的舉動充分表達了蘇老泉同志對兒子的殷切希望。
蘇軾十二歲,也就是這一年,他的二姐病逝了。
次年,也就是慶曆八年的二月早春,爺爺被安葬與眉山安道里蘇家的祖墳之側。父親蘇洵開始居喪眉山,此刻足不出戶,開始了親自教育自己的兩個兒子。
父親幾年來方外遊歷的奇聞趣事,也給蘇軾兄弟幼小的心靈打開了通往外面世界的大門。當聽到父親稱讚鄭國公富弼出使遼國的功績時,蘇軾還會津津有味地與父親探討慶曆二年鄭國公的使北之事。
富弼,字彥國。河南(今河南省洛陽市)人。北宋名相、文學家。宋仁宗天聖八年(1030年),富弼舉茂才異等,歷授將作監丞、直集賢院、知諫院等職。慶曆二年(1042年),奉命出使遼國時,以增加歲幣為條件,據理力爭,拒絕割地要求。任樞密副使時,與范仲淹等共同推行慶曆新政。新政失敗后,出知鄆州、青州等地。任內救助數十萬災民。富弼多次出使遼國,對西夏情形也十分關注。他利用自己對宋、遼、西夏三國關係的透徹了解,助宋朝撬開遼夏同盟,使宋、遼、西夏三足鼎立的格局逐漸穩定。宋仁宗在位時,宋、遼關係又趨緊張,遼國屯兵北境,要求遣使談判,劃地與遼。當時北宋朝臣上下因敵情叵測,無人敢擔使者之任。面對主憂臣辱,富弼挺身而出,兩度出使遼國。在談判中,他從各方面陳述了雙方的利害關係,不卑不亢,仁而有威,致使遼興宗自知理虧,遂息兵寧事。使南北之民數十年不見戰事,天下稱善。
《元城語錄》的作者馬永卿說,他的老師劉安世曾經與蘇軾一同從海南北歸,兩船相銜,未嘗能有三天未見的,就曾聽過蘇軾說起他與七弟陪父親讀鄭國公的《使北語錄》的事情。蘇軾說過,鄭國公力勸虜主不要出兵,主要是一旦出兵,臣下得官加封,而深受其害的卻是國家,凡是鼓動出兵的人,大都是為了自己的一己之利,而並非是為了國家利益。
蘇老泉聽了就很高興,說讀書人都能這樣去領會那才叫做學問,不然就只能是做腐儒了。馬永卿說的便是徽宗初,蘇軾大赦北歸,劉安世與蘇軾一同北歸,大觀三年寓居於永城。馬永卿方以其舅父張桐薦,從劉安世問學一年有餘,退必記其論學之語,后經整理成為此書。劉安世是元城(今河北大名)人,學者稱之為元城先生,故作者取「元城」作為書名。書中所載為劉安世論事論學之語,間以舊聞。
蘇老泉不僅自己動手、赤膊上陣,還會命蘇軾兄弟去向眉山之西壽昌院的儒者劉巨(字微之)學習。某天,劉巨心血來潮,吟出了兩句自認為很得意地詩句:(鷺鳥窺遙浪,寒風掠岸沙。)漁人忽驚起,雪片逐風斜。蘇軾從旁邊試探著說,學生以為,『雪片逐風斜』五字,如能改為『雪片落蒹葭』,可能更妥一些。因為從字面上講,雪落了應有個著落,詩句也就穩了,可是從意境上說,『雪片落蒹葭』重在動後有靜,一動一靜,歸為平穩。此前的『雪片逐風斜』一直是動,而『雪片落蒹葭』則動而歸靜……」
劉微之大奇,同時又發自內心地說道,小子,能有你這樣的學生是我三生有幸,但是,以你之才,為師已經教不了你了,你可以出師去另請高明了!
除了劉微之,蘇軾兄弟還曾師從過同鄉史清卿。
這一年,與蘇軾餘生關係較為密切的兩個人物出生呱呱墜地了,他們分別是:王翚(音灰)與李之儀。
皇佑元年,蘇軾十四歲時,他的一個老鄉罷官回鄉,此公的名諱叫伋,字師中,眉州眉山人。少學讀書,通其大義,不治章句(不帶作詩的)。生性任俠,喜好人事。與其兄孜,相繼舉進士中第,知名於時。眉人敬之,號之「二任」,而蘇老泉,尤其喜歡與之親厚。任伋初為河南新息令,民愛之,買田而居。后通判黃州,再轉知瀘州,后病歿。
蘇洵這段時間做了《名二子說》,詳細地解讀了為子取名的大有深意:
大兒子名「軾」。他說:車輪、車輻、車蓋和車軫,也即車后的橫木,都是車子的重要組成部分。而軾,只是車前用作搭手的橫木,沒有它,雖然賣相會難看一點,但畢竟不要緊。蘇東坡從小生性曠達,其父告誡他要像「軾」那樣放低身段,注意「外飾」,而不要自以為是,鋒芒畢露。
天下的車莫不循轍而行,雖然論功勞,車轍是沒份的,但如果車翻馬斃,也怪不到轍的頭上。蘇洵的小兒子性格平和,他為其取名「轍」,覺得這樣很好,可以免禍。
明智的父母,總希望子女首先要學會生存,然後再尋求發展。然而,一生命運多舛的蘇軾後來也寫過一首詩:「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講的,實際上也是這個道理。
蘇爺爺病逝后,居喪之期的蘇洵極少作詩,蘇軾兄弟受此影響,在這一時段也極少有詩文傳世。
在這一段相對苦悶的時期,有一個令蘇軾沒有想到的意外驚喜是:被尊為婉約派一代詞宗、淮海居士、「山抹微雲君」,位列「蘇門四學士」之一的秦觀(字少游),一字太虛,別號邗溝居士,在江西高郵出生了。
隨後,蘇渙在過了蘇爺爺的免喪期之後,也帶著他大哥家的長子蘇位去京師上任了。
蘇軾十五歲時,他的十六歲的三姐嫁給了舅舅程濬(音郡)之子程之才。這段居鄉的日子,蘇軾兄弟也常常到自家的田地里去勞動,感受到了那種恬靜的田園之樂。
這時的蘇軾已經是一個胸懷大志的少年了,自從蘇軾當著他母親的面說他要以范滂為榜樣時,母親程氏就高興地說,我終於有了一個好兒子了!
這一時期的蘇軾喜歡上了書畫,也喜歡手抄經史書籍。喜歡書畫固然是受到了父親的影響,而每當得到好的書畫,父子兩個高興地展讀之際,一旁的蘇轍確是無動於衷,從這一舉動就可窺見日後蘇轍沉穩冷靜的個性。
愛好廣泛的蘇軾從小就學會了如何種植松樹,嫁接果木,讀醫藥書籍(這些嗜好在今天看來,都是文人的雅好),甚至小時候曾嘗試用苦楝子樹嫁接李樹。無所不奇的他,還會在空閑時間練習家藏的雷琴與琵琶(鼓搗音律)。
兩年後,從外公家傳來了噩耗,蘇三姐死了。
她是被其舅舅程濬、舅母宋氏還有丈夫程之才虐待致死的,至少在蘇老泉的心中是這樣認為的!
下面是蘇洵為此作的名為《自尤》的詩,是一首少見的題材,為了表達蘇洵的憤怒之情,最重要的是想充分地展示一下蘇洵的真實個性,我們只好全文錄出了:
五月之旦茲何辰,有女強死無由伸。
嗟予為父亦不武,使汝孤冢埋冤魂。
死生壽夭固無定,我豈以此輒怨人。
當時此事最驚眾,行道聞者皆醉辛。
余家世世本好學,生女不獨治組{左糹右川}。
讀書未省事華飾,下筆亹亹能屬文,
家貧不敢嫁豪貴,恐彼非彼難為親。
汝母之兄汝叔舅。求以厥子來結姻。
鄉人婚嫁重母族,雖我不肯將安雲。
生年十六亦已嫁,日負憂責五歡欣。
歸寧見我悲且泣,告我家事不可陳。
舅姑叔妹不知道,棄禮自快紛如雲。
人多我寡勢不勝,祗欲強學非天真。
昨朝告以此太甚,捩耳不聽生怒嗔。
余言如此非乃事,為婦何不善一身。
嗟哉爾夫任此責,可奈狂狠如痴麏。
忠臣汝不見洩治,諫死世不非陳君。
誰知余言果不妄,明年會汝初生孫。
一朝有疾莫肯視,此意豈尚求爾存。
憂惶百計獨汝母,復有汝父驚且奔。
此時汝舅擁愛妾,呼盧握槊如隔鄰。
狂言發病若有怪,里有老婦能降神。
呼來問訊豈得已,汝舅責我學不純。
急難造次不可動,堅坐有類天王尊。
導其女妻使為孽,就病索汝襦與裙。
衣之出看又汝告,謬為與汝增殷勤。
多多擾亂莫勝記,咎汝不肯同其塵。
經旬乳葯漸有喜,移病餘告未絕根。
喉中喘息氣才屬,日使勉強飡肥珍。
舅姑不許再生活,巧計竊發何不仁。
嬰兒盈尺未能語,忽然奪去詞紛紛。
傳言姑怒不歸覲,急抱疾走何暇詢。
病中憂恐莫能測,起坐無語涕滿巾。
須臾病作狀如故,三日不救誰緣因。
此惟汝甥汝兒婦,何用負汝漫無恩。
嗟餘生女苟不義,雖汝手刃吾何言。
儼然正直好禮讓,才敏明辯超無倫。
正應以此獲尤譴,汝可以手心自捫。
此雖法律所無奈,尚可仰首披蒼旻。
天高鬼神不可信,後世有耳猶或聞。
只今聞者已不服,恨我無勇不復冤。
惟余故人不責汝,問我此事久嘆呻。
慘然謂我子無恨,此罪在子何尤人。
虎跑牛觸不足怪,當自為計免見吞。
深居高堂閉重鍵,牛虎豈解逾牆坦。
登山入澤不自愛,安可僥倖遭騏驎。
明珠美玉本無價,棄置溝上多緇磷。
置這失地自當爾,既爾何咎荊與榛。
嗟哉此事余有罪。當使天下重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