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陸行出川,父子三人名動京師
嘉祐元年春天,老蘇父子三人正式動身。
過成都時,父子三人先去拜訪了益州知州張方平(說明蘇老泉絕非一個只知道讀書的書獃子),張知州十分熱情地接待了蘇氏父子,還修書一封,將蘇洵作為不可多得的人才推薦給了歐陽修,並勉勵蘇軾兄弟抓緊複習準備六科考試。
六科:唐宋時科舉取士的六種科目。
唐六科為明經、進士、秀才、明法、明書、明算。到了宋景德、天聖年間時,其六科為:一、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二、博達墳典,明於教化;三、才識兼茂,明於體用;四、詳明政理,可使從政;五、識洞韜略,運籌決勝;六、軍謀宏遠,材任邊寄。到蘇軾被貶廣東惠州及海南時的紹興年間,又以文章典雅、節操方正、法理該通、節用愛民、剛方豈弟、智勇絕倫為六科。
對於六科這種「小兒科」,蘇軾兄弟想必已是成竹在胸。
因此,三月二十八,在春風拂面中兄弟倆得空遊覽了成都的大慈寺極樂院,觀看了盧楞伽筆跡。
盧楞伽,一作棱伽,唐時長安(今陝西西安)人,生卒年不詳。自汴入蜀,為畫聖吳道子弟子。畫風細緻,咫尺間山水寥廓,形象精備。尤擅佛像、經變,畫過許多壁畫,肅宗乾元初(75在成都大聖慈寺,曾畫《行道高僧像》數堵,顏真卿題字,時稱「二絕」。
嘉祐元年三月是閏月,閏三月,三蘇父子從成都啟程,走陸路,經過劍門關,先到鳳翔府眉縣的橫渠鎮,遊覽了崇壽院,再經扶風縣過長安,經華清宮出關中,走到河南府的澠池縣,在一個縣中寺舍里留宿時,還在老僧奉閑的牆壁上題了首詩(這首詩後來一度還很出名)。
三四個月的舟車勞頓,五六月間終於抵達京師開封。
關於蘇軾這次的陸路出川之行,歷代的史料中記載均不詳,只能大致敘述一個輪廓。耕文軒主人認為,主要是陸行騎驢較為顛簸,沒有舟行閑適,寫詩極為不便,所以就沒有流傳下來多少文字,就使得這次陸行出川顯得較為撲朔迷離。至於專家學者對此行程的更為高深與離奇的推斷,不知道最終能得出什麼一個有別於我的結論。
但可以肯定的是,抵京時正值大雨天氣(蘇老泉在給韓琦的書信中有提及),蘇氏父子只得暫時借住於興國寺浴室老僧德香的僧舍。
安置停當,蘇洵即作《上歐陽內翰第一書》,然後又將所作的《洪範論》、《史論》呈給歐陽修。作為當世文壇一哥或二哥(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的翰林侍讀學士歐陽修閱后如獲至寶、大加稱讚,稱其論議「精於物理而善於權變,文章不為空言而期於有用」。
歐陽修又連忙上書朝廷極力推薦蘇洵入朝為官,有著歐陽內翰的親力舉薦,一時間滿朝文武爭相一睹蘇老泉的風采,並對其文章交口推服,致使蘇老泉的聲名在京師文人圈子甚至權力圈裡一日大振。
七月十三,朝廷發榜,范師道、王疇、胡俛、韓彥、王瓘、宋敏等人考試開封舉人。
這批人後來都成了朝廷命官:
范師道字貫之,吳縣(今蘇州市相城區)人,范仲淹的老鄉,侍御史。
王疇字景彝,曹州(今山東曹縣)人,開封府判官侍部郎中直秘閣。
胡俛字公瑾,侍部員外郎集賢校理。
韓彥,屯田員外郎集賢校理。
王瓘,太常博士集賢校理。
宋敏,太常寺丞集賢校理。
立秋後,蘇洵終於等來了屬於他的機會。
應開封府解,著蘇洵、林希(字子中)、王汾(字彥祖)、顧臨(字子敦)、胡宗愈(字完夫)同試景德寺。也就是到開封府的景德寺參加考試,這說明不管什麼人推薦,就像當今社會的公務員考試一樣,北宋的官場也需要走流程,——主要還是堵別人的嘴。
林希,福州人。
王汾,濟州鉅野(今山東巨野縣)人,王禹偁曾孫。
顧臨,會稽(今浙江紹興)人。
胡宗愈,常州晉陵(今常州市區)人。
參加考試前,蘇洵收到好友杜叔元(字君懿)的真心饋贈,一支自己珍藏的諸葛筆。
諸葛筆,唐宋時名筆。亦名「散卓筆」。出自南唐制筆高手諸葛氏。諸葛氏制筆有術,技藝精湛,鋒毫尖銳,外形圓潤,鋪下不軟,提起不散。據說,宣城特產的諸葛筆,筆頭是用鼠須製成,故又稱「鼠須筆」。相傳此筆的製法,不用柱毫,不分心副,而是用兩種或一種獸毫參差散立紮成。硬軟適人手,百管不差一。能做到尖、齊、圓、健四德具備。
諸葛筆在當時也算是筆中的馳名品牌,以此相贈,方顯兩人的交情,蘇軾知道,老父常常是以兄長事他君懿伯伯的。
蘇軾兄弟二人也參加了考試。
不久后榜出,明州鄞縣(今浙江寧波鄞州區)人袁轂(字容直,一字公濟)高居榜首,蘇軾名列第二,蘇轍也榜上有名。
九月十九,蘇老泉撰《送石昌言使北引》,命蘇軾書寫。
石揚休,字昌言,眉州眉山(今屬四川眉山市)人,是蘇軾父子標準的老鄉。
受到歐陽修激賞的蘇洵,又再接再厲地上書《上韓樞密書》、《權書》於時任樞密使的韓琦,與之論及制兵之豪縱在厲威武(此人拉關係的能力著實不一般,讀書之外的功夫下得也很足)。
深受鼓舞、像打了雞血一般的蘇老泉認為:
當世之大患為大臣都愛好聲名而懼怕譏謗,好名則會多樹私恩,害怕譏謗則會執法不堅。造成兵冗而驕的責任應由誰來負則呢?
作為封建社會的知識分子,老蘇當然不能直接指責皇帝,只能要求主管軍政的大臣對此負責。先把皇帝開脫出去,自然把「天下之兵,豪縱至此」的責任歸咎於樞密府,是由於大臣「好名」、「懼謗」、「樹私恩」、「執法不堅」造成的,明眼人都知道,蘇洵旁敲側擊的對象是大將軍狄青。
其實,蘇洵並不了解狄青,這裡只是人云亦云。狄青出身微賤,以功以忠擢升重臣,是北宋一代名將。
作為樞密使的韓琦自然不是吃乾飯的,不會聽信蘇洵紙上談兵式的的一面之詞,因此,對於蘇洵的上書不置可否,置之不用。
自古讀書人的理想就與致仕緊密相聯,蘇洵聽說了一個好消息——張方平從益州調任京師出任三司使,就前去拜見。(三司使,北宋前期最高財政長官。三司總理財政,成為僅次於中書﹑樞密院的重要機構,號稱「計省」,三司的長官三司使被稱為「計相」,地位略低於參知政事。)
在張府上,張安道(方平字安道)微笑著問這位老朋友蘇老泉道:
令公子近來所讀何書?
老蘇趕忙答道,犬子這段時間在重讀《前漢》。
張安道又問,全書看完過兩遍了嗎?
老蘇歸家后以此詢問蘇軾,蘇軾不屑地說,此老難道真的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人讀過三遍的嗎?
後世有人評論,小蘇真是初生之犢不畏虎!要知道張安道當年曾借過別人的《十七史》,短短一月即還,說已近看完,此人天資強記,數行俱下,就連前輩中的宿儒,也罕有人及。
也有傳蘇老泉曾帶著兩個兒子去拜訪張文定(張方平的謚號),張文定趁蘇軾兄弟正在準備科業考試,有意出題考一下他們,因此共出六道題。令人拿給蘇氏兄弟去,而文定卻在隔壁的密室里暗自窺視。只見兩兄弟得到考題后,各自在自己的座位上沉思。蘇轍在一道題上有疑問,指著給哥哥看,哥哥不言,只是用筆管敲了幾下桌面,說「管子注」,蘇轍還是沒有聽明白,哥哥就用筆將此題目勾去,然後就一揮而就做完了題目。張文定讀完了蘇軾的文章后,更為驚喜,原來被蘇軾勾去的那個題目,並無出處,只是為了考驗蘇氏兄弟而杜撰的命題。
次日,張文定見到了蘇老泉,不無驚喜地說,兩個兒子都是天才,只不過大兒子明敏可愛,但小兒子卻是少年持重,日後的成就可能要高過其兄長了!
張方平這個人很有氣量,在鎮守西蜀時,認識眉山的蘇洵及其子蘇軾、蘇轍,深表器重,並積極為之延譽。曾推薦蘇軾為諫官,後來蘇軾因作詩被朝廷誣陷下獄治罪時,張方平也受到牽連,但他卻能不顧個人安危,依然奏章論救,所以蘇軾終身都很敬重他。
在京師開封,兄弟倆業餘時間聚到一起,潛心於研讀探究《公羊》《轂梁》《左氏》三傳。與大多數讀書人一樣,書讀多了,對不學無術之輩,六體不勤五穀不分的紈絝子弟往往看不上眼,蘇軾兄弟同樣也對京師那些醉生夢死的富家子弟側目而視。「頗見紈絝中,齒牙厭梁肉」
嘉祐六年正月初六,由翰林學士歐陽修(字永叔)主持的貢舉開考,翰林學士王珪(字禹玉)、龍圖閣直學士梅摯(字公儀)、知制誥韓絳(子華)、集賢殿修撰范鎮(字景仁)這幾個人協助知貢舉主持本屆考試。《宋史·選舉志》:凡進士,試詩、賦、論一首,策五道。
參加省試的蘇軾撰寫的題目是《刑賞忠厚之至論》。
由於當時的士子崇尚的是險怪奇澀的文風,還美其名曰「太學體」,當時的文壇領袖歐陽修等都對此深惡痛絕並大力加以抑制,因此但凡是遇到這類考卷,一律會被淘汰掉。最離譜的是這類考卷甚至出現僻澀如「狼子」、「豹孫」、「林林」、「逐逐」之語,怪誕如「周公枰圖」、「禹操畚鍤」、「傳說負版築來築太平之基」之說。
歐陽修考試禮部進士,面對千人一面的詭異之文章,有心去挽救一下這種危險的局面。梅聖俞當時與歐陽修在一起共事,一日得到蘇軾的《刑賞忠厚之至論》考卷,趕緊拿給歐陽文忠公看。
歐陽修非常驚奇,以為遇到了異人,第一念頭就是將此人錄為頭等,但又轉念一想,朝野上下往往對每年的頭名狀元格外敏感,同時又有預感是自己的門下士曾鞏(字子固)所作,要是錄為第一,那麼就會在官場上下授人以柄。
因此,只好忍痛割愛將此人錄為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