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文人就應該生在大宋朝

第八章 文人就應該生在大宋朝

據傳,省試時梅聖俞作考官,得蘇軾《刑賞忠厚之至論》考卷,初覺像取材於《孟子》,但仔細又看,裡面卻有個典故引用皋陶說:殺之三(殺的理由有三個)。堯說:宥之三(寬宥的理由有三個)。

老梅事後翻閱了大量的典籍也沒有在任何書上找到這一典故,等到放榜,老梅放下自己的身段,用「不恥下問」的高姿態向蘇軾請教,敢問閣下這一典故取自何處?

蘇軾徐徐地說道,我想當然的東西,因為我覺得以上古堯帝的品行,一定會這樣說的,我個人認為,只要能夠說明問題,任何所謂的典故何必都要追究其出處呢?

這些話使自認見多識廣的梅聖俞大為驚駭。

更為傳奇的說法還有:歐陽修作為省試知舉,蘇軾考了個第二,當蘇軾前往歐陽修處道謝時,歐陽永叔問,「皋陶說:殺之三。堯說:宥之三。」此說見於何典籍呀?

蘇軾只得說,此說見於《三國志·孔融傳注》。

而當歐陽修事後去翻閱此書時,仍未找到。

他日有見到蘇軾,蘇軾只得說,三國時曹操攻屠鄴城,袁氏婦子多見侵略,而操子丕私納袁熙妻甄氏。融乃與操書,稱「武王伐紂,以妲己賜周公」。操不悟,后問出何經典。對曰:「以今度之,想當然耳。」而皋陶與堯之事,我覺得也可以這樣理解吧?

歐陽修歸家后,大驚失色,說:蘇子瞻真可謂善讀書、善用書,將來他的文章必將獨步天下啊!

後面這個段子雖然出自《誠齋詩話》(南宋楊萬里撰),但耕文軒主人覺得多少會有點水分,不過為了說明蘇軾的少年聰穎,還是錄了出來。

仁宗嘉祐二年,歐陽修主持禮部考試,蘇軾得了第二,后又以《春秋》對義,蘇軾得了第一。對義,舊時科舉考試科目之一。從儒家經籍中摘句為題,考生根據經義解題作文。

三月初五,宋仁宗御臨崇政殿,親試禮部奏名的進士。殿試的考場在崇政殿的兩廡。考場中整齊擺著一排排不足二尺高的小桌,桌后是方凳。在北宋前期,考桌是唐制的幾席,考生要屈膝就席,俯首據案,很不舒服。當時,符合人體工程力學的考桌恐怕沒有引入,其實,宋人已習慣了坐椅子,但是直到南宋,才棄用幾席,採用桌椅。

符合人體工學偽理論的小桌上,貼著考生的姓名,擺著御賜的筆墨紙硯,這些辦公文具都是上好的貢品。考生考完后,是可以帶走的,算是官家的賞賜,也作為各自人生的一段記念。此外,還有一把用以改錯字的小刀。因為試卷是特製的宣紙白摺,比一般宣紙厚得多,如果寫錯了字,可以用小刀颳去再寫,否則是為「臟卷」,要降等的。

殿試的考試時間是一整個白天,扣除午飯時間。值得注意的是,官家賜宴,菜品非常豐富,御廚的手藝你懂的!切不可貪一時口福,吃得太飽,又不準、也沒時間遛彎,坐不下來;即使坐下來,也腦缺血,沒法答卷!這是考驗士子們的大智慧!

殿試考題共有三道,一詩一賦一策論。

以《鸞刀詩》、《民監賦》和《重巽申命論》為題。無論是詩、賦還是策論,殿試文章有一個共同特點,是要歌功頌德!主要看是否傾向於時下當權者的政見。這是「立場路線、政治站位」問題,——組織路線非常重要!

先說詩。

《鸞刀詩》題出自《禮記》和《詩經》。鸞刀是一種古代名刀。《禮記》:「割刀之用,鸞刀之貴,反本修古,不忘其初也。」《詩經》:「執其鸞刀,以啟其毛,取其血筋。」意思是說:有了鋒利的割刀,祭祀時為什麼還要用古老的鸞刀?是為慎終追遠、不忘先人的生活方式所承載的文化內在,這是根本所在,表達的是禮在心的誠敬。

形式的背後,如果沒有內核,那很快就會演繹成複雜的枷鎖,進而敗壞;傳承,是靈魂的皈依之路。唯有如此,才能起廢更新,生機勃勃。《鸞刀詩》是要以此義作詩。

再談賦。

《民監賦》即是要弘揚民本思想:得民心者得天下!例如,此次狀元章衡的《民監賦》開篇:「運啟元聖,天臨兆民,監行事以為戒,納斯民於至純。」宋仁宗趙禎讀到「運啟元聖」時,動容嘆息曰:「此謂太祖。」讀至「天臨兆民」嘆息曰:「此謂太宗。」讀「監行事以為戒」嘆息曰:『此謂先帝。』至讀『納斯民於至純」乃竦然拱手曰:「朕何敢當!」說完便拍板道:「此賦雖不切題,然規模甚偉,自應作狀元。

」「別頭試」得了第一的林希,自視甚高,他的《民監賦》破題一句:「天監不遠,民心可知」,是給執政者以警示,讓宋仁宗大不高興。雖說趙禎同志是難得的「仁君」,——你不好好說話!怪誰?……

最後是論。

《重巽申命論》,出自《易經》「巽卦」「彖傳」。

所謂「重巽以申命,剛巽乎中正而志行。柔皆順乎剛,是以小亨,利有攸往,利見大人。」本卦是同卦相疊(巽下巽上)。巽為風,兩巽相重,有長風相隨之象。其實表示順伏之意,即「上下順也」。

蘇軾的試卷《民監賦》、《鸞刀詩》都已散佚,但《重巽申命論》現存蘇軾的《文集》中,感興趣者可以找來一閱。

六日後,放皇榜。這次殿試賜進士及第者章衡等262人,126人賜同出身。

進士,是古代科舉殿試及第者之稱,也是是科舉考試的最高功名,及第,則指科舉考試應試已經中選,用普通話說就是考上了。

蘇軾蘇轍兄弟也都進士及第了,章衡第一,蘇軾第六,蘇轍第十五。

及第后,新科進士們要同赴瓊林宴。

瓊林宴是為殿試后新科進士舉行的宴會,始於宋代,為科舉四宴之一。宋徽宗政和二年(1112年)以前,在瓊林苑宴請新及第的進士,故該宴有「瓊林宴」之稱。政和二年以後,又改稱「聞喜宴」。元、明、清三代,又稱「恩榮宴」。

在宴席上,蘇軾與蔣之奇相約今後將卜居陽羨(今江蘇無錫市代管縣級市宜興市)。

古代「卜居」之風盛行,唐宋最為講究。

到了宋代曾有一個有趣現象,那就是許多文人並沒有選擇葉落歸根,而是移居和喪葬在他鄉。宋代的卜居,雖然在宅院的營造和墓葬地的選擇上,頗有斟酌,然而在居住地的選擇上,大多選擇風景優美之地作為居所。比如蘇軾,非常喜歡陽羨,曾往來多達10餘次,以至於要卜居此地。

宴席后,蘇軾去拜見了恩師歐陽修,有修書啟謝過了歐陽修及梅摯、王珪、范鎮、韓絳。歐陽修喜得才子蘇軾,並有意將其培養為自己政治志向和文學改革上的接班人。聽說這句話的人一開始只當是歐陽修的戲言而不信,當看到有蘇以來,文風為之一變,後來才終於信服。而蘇軾父子的文章,遂稱頌於一時。

據傳,關於歐陽修老先生對於蘇軾的評價,從歐陽文忠公嘉祐二年寫給梅聖俞的書信中便可窺見一斑:

今讀蘇軾的文章,不覺汗出,快哉!快哉也!老父應當避世,放他出一頭地也!可喜!可喜!

正是他覺得蘇軾的文章清新暢達,不同俗流。便認定這是難得的人才,因此他力排眾議大力提拔蘇軾,並向自己的好友梅聖俞舉薦蘇軾,於是便有了信中所說「出人頭地」一詞。是歐陽修作為一代文壇盟主,而樂於獎掖後進,成就了文壇中一段佳話。

按下上述傳聞不提,單表進士及第后,日後與蘇軾有著交集或恩怨糾葛的同年們:

章衡,字子平,浦城(今屬福建省南平市浦城縣)人,歷潤州長史,通判湖州,直集賢院,鹽鐵判官等。蘇軾在西湖的治理上章衡不僅有首倡之功,還有鼎力相助之勞。

曾鞏(鞏),字子固,建昌南豐(今江西南豐)人。錢鍾書:」在唐宋八大家中,曾鞏的詩歌遠比蘇洵父子好,絕句的風致更比王安石有過之而無不及。「

曾布,字子宣,曾鞏弟。

林希,福州人。

朱光庭,字公掞,偃師人。

蔣之奇,字穎叔,常州宜興(今江蘇無錫市代管縣級市)人。官太常博士,后升為監察御史。

張琥,后改名璪,字邃明,滁州全椒(今安徽滁州市轄縣)人。

鄭雍,字公肅,襄邑(今河南商丘睢縣)人。

章惇(音敦),字子厚,建寧軍浦城(今福建省南平市浦城縣)人。北宋中期政治家、改革家,銀青光祿大夫章俞之子,官二代(子厚奇偉絕世,自是一代異人,至於功名將相,乃其餘事。——蘇軾評。)

此外還有:葉溫叟,林旦、晁端彥、邵迎、刁璹(音叔)、蘇舜舉、程筠、傅才元、鄧綄(音完)、蕭世京、家定國、吳之上、王琦、陳侗、莫君陳、蔡元導、黃好謙、單錫、李惇、丁騭等人。

同知中有個叫晁端彥的,據蘇軾幾十年後回憶,當時蘇氏父子上住在京師開封的興國寺浴室,美叔(晁端彥)即來見訪,且自報家門稱,我師從歐陽公很久了,公特令我來與你結交,歐陽公考訴我你將來必定會因學問明世,就連他也要放你出一頭地的。

有幸生在北宋,沒有文人相輕,相反卻是文人相重。

歐陽修、范仲淹、張方平等前輩文人對後來者傾力提攜的美德可歌可泣,梅堯臣也不甘落後,在殿試放榜之後,老梅專門作詩贈給了曾鞏與蘇軾,勉勵他們更上層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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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坡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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