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
燃燒不完全爆裂聲噼里啪啦作響,大火揚向天空的灰燼引來了雲,下起零星的雨,沒有削弱火勢,反倒是有些助燃,殘垣崩裂的殘片不時往下掉,悄無聲息落入水窪里,可能是大火映著也是紅色一片,小區之外是無盡的黑,全世界像是把燈光聚焦在這個連一葉扁舟都不如的居民區上了,光啊、熱啊都在聚焦,踏進這裡的入侵者早就藏匿遠處,等待剩下的廢墟再次被摧毀,原本小區里的老一輩早些時候也是聲勢顯赫的勢力,他們曾以家族自稱,巔峰時期稱霸一方,可惜好景不長,恰巧碰上改朝換代,他們也只能老老實實隱姓埋名,不好像年輕時那樣嶄露頭角,若是被世人知道這般存在,必定會視他們為異類,別說好好活著吧,能留個全屍也算是走得體面。
如今他們歸隱於鬧市之中,所居之處卻在轉眼間成了鱗次櫛比中坍陷的深坑,一個幾百上千人的小區被屠戮至盡,年少借過的債,卻要搭上子孫後代的性命,他們只是想平平凡凡的生活,能力啊、權利啊、金錢啊,都看淡了。
老一輩人身上的過往,要比年輕人身上上所背負得都多,憧憬著能悠然度過一生,是種奢侈吧,後來也是活在了那樣的夢想里,放下戒備心的人啊,比待宰的羔羊還要脆弱無力,那麼多的人,合起來就有算有通天的能力,被拆成散沙也就什麼都不是了,老一輩的,大多認可了這樣的命運,年長一輩人,沒有身為異端經歷過風雨,驚恐的機會都沒有,就喪失了知覺。
往往在孩子們所看不到的一面,已經永不復存了,也許他們的血脈會蘇醒,也許會繼續趟入渾水中,然而計劃中要殺伐果斷不留後患,淵源在時間過去之後,便沒人再去追究吧。
參與屠戮的劊子手,並非完全都是尋仇,還有一部分人將他們視為披著羊皮的狼,沒有人知道他們是否在謀划什麼,這樣一個勢力太過於具有威脅性,外界始終認為,他們家族的強盛離不開其中有自身能力強大到有支配作用的頭目,這場單方面的行動某種意義上得到了所有勢力的默許,自第一個流血者出現到片甲不留,除了有那麼些人有掙扎的餘地,大多數甚至沒能在臨終前發出一聲叫喊,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已經謀划著這場盛宴,考慮到細緻之處令人膽寒,把那個小區完完全全與外界隔離開,再讓每一個與小區有關的人記憶讓新的記憶接替,那座小區最後會被重新建成另外個小區,連地基都不用挖,那塊區域的幾何空間內會被搜尋成百上千次,知道沒有任何疑點為止,乃至要連根拔起壓縮摺疊且扔進太陽里。
少年在漫漫長夜中驚醒,好像做了一個長的夢,長到已經記不住自己是什麼樣的存在了,醒來成了身形瘦弱的小孩,穿著身破舊的麻布,參差不齊的頭髮遮住灰朦的眼睛,此刻,他就在屠戮現場任何人都看不見他,每個人倒下去的時候他都在一旁看著,看著嬰兒號啕大哭戛然而止,看著老人悠長呼吸斷在一半,欣賞紅色絲線被拉扯出、身體發出沉悶的響聲,每一個人都定格在倒下前幾秒內,要是一般人目睹那樣的慘狀,會吐出來吧,他不會,好似就是為了近距離觀察這場盛宴所誕生的,看得饒有趣味,很遺憾,並沒有持續多久,回到無趣接著無夢吧,徹底被叫起來是因為熱吧,他在沙堆里爬起,身上一層深紅且濃稠的汗,赤腳踩在沙子上,感覺沙子在流動,其實是沙子下面也是很厚一層汗,一樣的深紅,不過表面覆蓋了一層薄薄還剛好遮得住的沙子,
望向遠處,完全沒有盡頭,走著也是徒勞,索性看看腳下是什麼吧,他用手撥開沾滯的深紅色液體,露出堅硬的板狀浮雕,抹掉表面的紅漿,白骨凸顯,被一圈紅褐分佈不規則的矩形外框裝裱著,他繼續摸索,一併鋪開的都是這樣的板子,在那之下妖嬈的紅黑流體像海浪般勾出幾道花葉。
紅黑在他瞳孔倒映,美啊,被那種美呼喚了,他一步步邁進花從中,張開雙臂落入,炙熱已經不算什麼了,那正是他想感受的,上方的紅漿彷彿重生,湧進缺口,在他身邊蒸發殆盡,花叢因為紅漿的進入變得暴躁,原本纖細的焰束擰成粗壯有力的樹榦,掃向少年,他滿臉欣喜,因為那些焰火從紅漿析過變成白灰的霧被他攬進身體,無窮無盡的紅黑花海也頗有靈性,想要從他四周的空間拉扯開,但都無濟於事,他更像一個黑洞,無窮無盡吞噬著。
自那件事被塵封了不知道多少年,當初的劊子手說不定陽壽已盡,還活著的也有近百歲吧,那時候更多是自己的視角上,除開幾個高層,沒人知道整件事情的全貌,對於劊子手而言,已經記不得牽連到了多少人,他們只知道完成自己的工作就可以了,卻未曾想過,還有人能活下來。
少年在溫暖的花簇中睡去,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關於所有人類都被揪住相互共鳴的情感,一種無法用語言表述的情感,讓人不禁去好奇,這次很自然醒了,醒的很清爽,一覺醒來身姿挺拔,體格健壯得每塊肌肉線條分明,猛然睜開雙眼,好像四周的黑塊更多了,原本的焰簇也變得暗淡,紅漿也許早以乾涸,跳出花海,沙丘、骨骸消失得無影無蹤,卻覺得那些就在自己身邊,也罷,此刻他的眼中只有蔚藍的星球,還有心中難以抑制的情感。
他身上的血肉、骨頭在扭動,彷彿也是在和那種情感共鳴,當他邁出第一步時,皮肉中擠出了什麼推了他一手,四周驟冷,那一腳踩在了刺骨的沙子上,當他回頭,回憶腦海里曾經欣賞過的畫面,轉瞬盯住他的脖子,果然有一道環繞的痂,來不及反應,身體每塊地方都在跳動,隨即那些盛宴中的人們不斷出現,一個、兩個,所有人都在沉默地注視著他,就連嬰兒也安安靜靜呆著,直到最後一個人剝離,異常痛苦,要把他全身都完全掏空似的,他跪倒在地上,變回了瘦弱的小孩,剛剛抽走他巨大體力的老者拄拐半蹲在他面前,雖然他並沒見過老者去世的畫面,但很明顯老者身上感受不到一絲活著的氣息,那千來人一樣,更像具會動的屍體。
「守墓人。」老者伸出只有被皮包裹著筋骨的手指著他。
「呵呵,不想復仇嗎?」守墓人依舊抱著當時看戲心態問到。
「我們只是想安穩地存在著,仇恨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千幾人同時輕聲說到。
老者捂杖桿,跪在地上,骨頭髮出摩擦的吱呀聲,仰頭瞪出已經很突兀的眼睛,流出兩道血淚,無法想象出他本就與乾屍無異的身體怎麼還有多餘的水分。
「悲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