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話 半張契約書
「龍一,麻煩把窗帘拉起來。」古志森說道。
龍一起身走向窗邊,利用高大的個頭輕而易舉就拽住兩側窗帘的上沿,將它們拉在一起,把窗戶嚴絲合縫地遮擋住了。
室內立刻變得一片陰暗。古志森從茶几底下掏出一盞油燈放在檯面上點起來。之前來訪的時候,關恩瞳也曾見他點過油燈,但這一次她才注意到原來那油燈裡面空空如也,既沒有灌油,也沒有燈芯。只是一座形狀像油燈的器具,一抹閃耀的光就憑空在燈罩里出現,在屋子中央投出一縷淡淡的幽光。
關恩瞳驚異地發現在黑暗中有幾點微小的熒光在空氣里漂浮,一條形狀好似小魚、通體透亮泛明的小生物像是在空中游水一般,漸漸從黑暗中游出,徜徉在油燈釋放出的幽光里。
「你伸手摸摸它。」古志森向關恩瞳建議道。
關恩瞳覺得非常不可思議,卻又充滿了好奇,她按照古志森說的輕柔地伸出手臂,緩緩擺在那小魚模樣的東西面前。那小傢伙注意到了伸來的手掌,先是警惕地退縮了一下,又遲疑地來回張望了一會兒,終於慢慢湊上來,游弋在關恩瞳的手指之間。
「好奇怪,一點感覺也沒有。」關恩瞳說道。
「那當然,這是靈界的生物。」古志森回答道。
「小魚」一會兒探探腦袋,一會兒甩甩尾巴,環繞著關恩瞳的纖纖玉指玩夠了,又一轉身竄入幽光瀰漫的虛空中,去追逐那些黑暗中的熒光點去了。
「好可愛,那是什麼生物?」關恩瞳問道。
「那就是幽鬼。」古志森說。
「什麼?!」關恩瞳差點從沙發上跳起來,「那就是那些危險的怪物?!」
古志森舉起油燈,讓幽光繼續向上延伸,照亮更遠處的黑暗。空中又有第二隻、第三隻這種小魚模樣的生物出現了,關恩瞳緊張地環顧四周,身體不自覺蜷縮起來。「和你所見過的不一樣吧?這些是我為了調查,專門去誘捕來的真正幽鬼。這些小東西正常就只有這麼點大,它們的樣子和習性都很溫順,不會對人類有任何危害。你看那些在空氣中懸浮的熒光,那些是靈子,是漂浮在人間的多餘的靈氣的結晶,幽鬼們以之為食。有時候有些死後的孤魂也會徘徊在世間不肯離去,這時幽鬼也會捕捉它們,將它們送往幽界,避免了大量遊魂徘徊在人間。是非常有益的生物。」
「這些溫順的生物為什麼會變得那麼可怕?」關恩瞳問。
「這就是我還沒有搞明白的地方。」古志森搖了搖頭,「一般來說,幽界的生物在人間都有惡靈化的可能,概率非常非常低。不過即使是惡靈化,它們的危害也極小,很容易就會被『清道夫』們處理掉,不會對人類造成任何麻煩。可是在你身邊的那些幽鬼,體型和凶暴都超乎想象了,那簡直不是幽鬼而是怪獸了。況且……」
「況且?」
「況且,幽鬼本來是沒有什麼智商的東西,它們不會有目的的行動。而你身邊的幽鬼懂得有選擇性地排除對你有害的人,在行動的時候也會有意識地避免留下會被人類察覺的痕迹,所以這裡有一個很大的可疑點——我懷疑有什麼人在幕後操縱這些幽鬼,把它們養成這樣並作為殺人的工具。」古志森面色凝重地說。
關恩瞳毛骨悚然,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古志森關了油燈,吩咐龍一再把窗帘拉開,於是屋裡恢復了光明,幽鬼和靈子們都消失得不見蹤影,好像從沒有存在過一樣。
「如果是那樣的話,這事情真的就還沒完了。會是誰呢?你有線索嗎?」葉北涼發表意見道。
「暫時還沒有。操縱幽鬼殺人,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事情。到底有沒有人在背後操縱?是誰在背後操縱?現在也還沒有辦法下定論。總而言之,現在仍然需要提高警惕。」古志森說著,問關恩瞳道,「你有沒有什麼特別的發現?」
「特別的發現?」關恩瞳撓了撓頭,絞盡腦汁想從記憶的海洋里翻出一點什麼值得一提的東西,但是費了半天勁連一點水花也沒有掀起,「……也沒有啊。」
「哪怕好像是跟這起事件沒有什麼關聯的,這一個月有沒有什麼特別的經歷?」葉北涼也幫忙問道。
「特別的經歷的話……」關恩瞳突然想起了和金律師聯繫的事情,便把近期接到律師通知,得知自己有位旅居海外的親戚馮女士,希望邀自己赴歐洲相見,還有一筆相當可觀的饋贈一事說了。接著她又想起自己赴惠生銀行接收母親的遺物時,曾經看到母親生前與馮女士信件來往,並曾接受過馮女士捐贈的事情也一併向古志森三人說明了。
古志森聽著關恩瞳的敘述,目光中逐漸閃起了明亮的神采。葉北涼和龍一也全神貫注地聽著,龍一還時不時地做一下記錄。
「對了,我差點忘了,還有這個!」關恩瞳伸手去挎包里掏東西,「上次我來這裡的時候就想把這樣東西給你們看看,結果後來被很多很多事打亂了,就一直耽擱下來。」
半張泛黃的舊紙被擺在了茶几中央,紙的邊緣呈現不規則的撕痕,經過了漫長的歲月紙緣已經磨鈍了,紙面用黑色墨水勾寫出滿篇的字母文字,字體雖然龍飛鳳舞卻非常齊整,墨跡也變得有些淡,但總體上還是可以識別。
「我看不懂那上面寫的是什麼。不過也是媽媽留下的東西里的一件。」關恩瞳說道。
「哎呀哎呀。」古志森託了托眼鏡框,捧起舊紙仔細端詳起來,「真是有趣!這是古拉丁文……而且內容好像是什麼契約!」
「是嗎?你能看懂嗎?!」
「我看看……」古志森將半張舊紙放下,取過白紙和羽毛筆將舊紙上的內容謄寫下來,然後從書架上拿出一本厚厚的字典,開始對著謄寫的內容圈圈點點翻譯起來。因為舊紙只有半張,而且是從中間被撕裂的,很多語句甚至辭彙只留了半段,解讀起來常常前言不搭后語。
關恩瞳、葉北涼和龍一都靜靜坐著,等他翻譯。過了一陣,古志森終於抬起頭來,摘掉了自己的眼鏡搖了搖頭,似乎對於翻譯出來的結果並不滿意。他又取來鑷子、毛刷和小玻璃皿,輕輕從泛黃的舊紙上颳了一點碎屑下來,盛在玻璃皿中,跑到樓上去了。關恩瞳、葉北涼和龍一三人面面相覷,不知道什麼情況,但又不好問他,只好繼續喝茶等候。
天色漸近黃昏,從窗外投進來的陽光越來越長也越來越紅,牆上掛鐘走到了六點時分,機關小鳥從鍾殼裡探出來「咕咕」叫著報時。
「小瞳小姐。」葉北涼首先打破了沉默,「今後你有什麼打算呢?」
關恩瞳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現在好像留在哪裡都已經沒有了意義。既然歐洲還有人想找我認親戚,我大概會先過去看看,然後再做決定吧。」
「嗯。」葉北涼點了點頭,他想要安慰一下關恩瞳,卻不知道能說什麼。龍一拿起茶壺見壺底已經空了,就默默拿到一邊去重新泡茶。三人之間再也無話,於是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又過了好一會兒,古志森邁著「噔噔噔」的腳步從樓上躥下來。他來到茶几前,面上就露出一絲喜色。
「真是有趣,經過我的採樣分析,這張舊紙至少有兩百年的歷史。紙質在當時是頂好的,能夠在相當程度上防霉防蠹,所以一直保留至今。根據上面書寫的內容來推測,這張紙是租借某個東西的契約,不過契約好像被撕為了兩半,這張紙只是半張契約。租借的東西應寫在了另外半張上面,所以我們無法知曉到底是借了什麼。借方有兩個人,一個人名字的讀音像是『常富』或者是『強夫』(CHIANGFOT),另一個人的名字讀音像是『常方石』或是『強方士』(CHIANGFONGSHI)這類的,因為契約的年代太早了,人名拼寫也不符合韋氏拼音規則,所以並很不準確。不過從名字的風格來看應該是國人。貸方的名字這張紙里也沒有,所以暫不清楚。
「這裡就很有趣了,眾所周知,兩百年前這個國家還處於帝制時代。如果是國人與國人之前的契約,沒有理由會寫這種古拉丁文,而且應該用的是宣紙。如果是國人與洋人之間的契約,當時正在閉關鎖國,國人是不允許與外國人私自往來簽訂合同的。此外,拉丁文即使是在當時也是很少有人使用的,只有一些神職者用在儀式場合里,用來訂契約更是聞所未聞。所以一份兩百年前的古拉丁文契約書,這個東西無論從各種邏輯來琢磨,都已經是非常不合理的東西了。
「但接下來還有更令人耐人尋味的,這半張契約的內容是這兩個國人,我姑且稱呼他們為『常富』與『常方石』吧。從姓氏來看,這兩個人有可能是父子,也有可能是兄弟。他們與貸方有著深厚的友誼,他們相識多年彼此相助,然而當前因為一件很嚴重的事情(記載在另外半張契約上),他們必須要向貸方借一樣東西,貸方應允他們的要求,願意無償將此物借出,借期為五十年。如果租借到期而貸方因故未能前來收回此物的話,那麼請借方二人將此物退放在指定的地點(記載在另外半張契約上),某人(同樣是記載在另外半張契約上)會來領取。這個契約的有效期是五十年,借什麼東西會借那麼久?人都未必能活到歸還的那一天啊。借一般的東西是不可能的。房子嗎?土地嗎?如果是這樣的東西借五十年卻不收取租金實在是太難以置信了吧。而且根據紙張的『年齡』來看,契約標註的期限早就已經過了,是因為這張契約已經失去了效力所以才被撕毀了嗎?但如果是這樣,為什麼會在關同學你母親留下的遺物里?關同學,你母親有什麼叫『常富』、『常方石』的親屬,或者姓『常』、姓『強』……或者其他姓氏讀音類似的親屬嗎?」
關恩瞳緊皺眉頭,沉吟半晌,搖頭道:「我的爸爸媽媽都是在福利院里長大的孤兒,連親戚都沒有。爸爸姓關,媽媽姓梁,都和這些姓讀音差很遠。現在有個在外國可能是媽媽的阿姨的親戚,是位姓馮的女士,讀音也和這些姓完全不一樣啊。」
「那你的母親生前有提及過跟這個契約有關係的事情嗎?」
「嗯……也沒有。」
得不到令人滿意的答案,古志森絲毫不顯沮喪,反而更加神采奕奕地說道,「看來沒這麼容易揭開謎底。這整件事件漸漸有越來越吸引人的地方了。」
葉北涼問道:「你認為這張舊紙與小瞳小姐遇到的幽鬼襲擊事件有關嗎?」
「我不知道,還不知道,但我一定會知道的。」古志森將翻譯好的字條遞給大家傳看,關恩瞳、葉北涼、龍一紛紛閱覽了他記錄下的半篇契約文,都覺得如在雲霧之中,更加撲朔迷離了。
一陣彩鈴聲音響起,關恩瞳從挎包中拿出手機,見來電顯示是「金律師」,連忙接聽起來。
「關恩瞳小姐,我是金吉傑啊。上次提到說這周末要去歐洲回復委託人,請你在周五之前答覆我,今天已經是周五了,你一直沒給我掛電話,所以我就先冒昧打擾了。」對方說道。
「嗯,對不起,金律師。最近因為很多事情耽擱了,但我現在已經做好決定了,我決定……」關恩瞳回復說,話音未落,對方先打斷了道:
「不好意思,那件事情就當沒有發生過吧。」
「哎?」關恩瞳很意外。
「我知道你最近遇到很多麻煩事,和你相熟的一個男性友人剛剛因為車禍去世了,令你現在也很悲傷。是這樣,因為臨出國時間很緊,我之前本想先替你把出入境的相關準備事宜辦好,但和警方聯繫過後得知你暫時被限制出境了。」金律師在電話里說道。
「我被限制出境?!」
「我在警局中的熟人透露,因為刑偵部門對最近發生的幾起包括你的那位男性友人在內的意外事故有些懷疑,需要你作為證人隨時協助調查,所以申請將你限制出境了,你最近一段時間都不可能辦理出國簽證了。很遺憾,關恩瞳小姐,因為我們的委託人馮婧妍女士限定的最後面見期限就是這個周末,鑒於您已經不可能履行面見程序了,那麼之前我們約定的事項只好就此作廢。你就當沒有發生過吧。為此給你增添的麻煩,我們深表歉意,還請多多海涵!」金律師說完即掛斷了電話。
關恩瞳如遭雷殛,呆立當場。
「電話里說什麼了?」古志森問道。
接連失去親人、遭逢連串離奇的死亡、被警察懷疑、又撞上極其兇險的靈異事件,關恩瞳的生活已經跌落谷底,原本實指望這次借著出國一趟,能夠一掃眼前的重重陰霾,或許還能認到失散已久的親人,重新開始新的生活。但律師此刻的回復已經斷卻了她最後的念想,將她重新打回深谷。她不無沮喪地向古志森等人緩緩道出了海外馮女士委託鈕士萊律師事務所聯繫自己出國相會的前因後果,以及電話中金律師提到她遭警方限制出境,而認親約定由此作廢一事。
「原來如此。如果能出國一趟的話,或許能有些發現也說不定。」古志森聳聳肩說道。
「怎麼說?」葉北涼問。
「關同學的母親梁馨女士遺物中留下了這半張古拉丁文的舊契約,同時她又自幼接受據稱是她旅居歐洲的阿姨馮女士的捐贈助學。拉丁文與歐洲,這是一條可以聯繫上的線索。而母親去世的時候正好坐上了前往歐洲的班機,其目的是什麼?是去旅遊嗎?又或者就是去見這位多年未見的阿姨呢?這又是一條可以聯繫上的線索。所以你接下來去一趟歐洲,會是最佳的選擇。」古志森說道。
「可惜現在走不了了,就意味著這條線索就斷了。」葉北涼有些惋惜地說。
在旁一直一言不發的龍一終於開口說話了:「你們不要再說得那麼輕巧。不能去見面,受打擊最大的人就是她自己。對於關恩瞳小姐來說,這不僅僅只是斷了線索的事,而是意味著可能連最後的親人都沒有了,以後的人生都會因此受影響。所以請你們說話審慎一點。」
葉北涼感到自己失言,馬上向關恩瞳道歉:「十分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
關恩瞳擺擺手,笑道:「沒關係的,反正這件事我也沒抱太大希望。大抵如果真是有什麼親戚在外國,沒理由爸爸媽媽之前都沒有向我提起過嘛。也可能只是對方弄錯了而已。現在的我啊,更希望早點把那些奇奇怪怪的靈異事件弄得水落石出,把爸爸媽媽的死因查個清楚,好對他們有個交代。」
古志森點了點頭,問葉北涼道:「現在關同學身邊的幽鬼確實都已經消滅掉了嗎?」
葉北涼拍胸脯保證道:「我已經反覆探察過很多遍,一個都沒有剩下。」
「你們能消滅那種東西還真是厲害啊。」關恩瞳回想起當夜的經歷,仍然心有餘悸。
「那不算什麼,不過我擔心那還只是開始。」葉北涼說道。
「總而言之,現在暫時還不能鬆懈。-關同學,今天就先談到這裡吧。這份契約書請先寄存在我這裡。離開這裡以後,你就回復正常的學習生活,心裡也放開不要有什麼顧忌,我會讓葉北涼繼續暗中保護你,他是絕對值得信任的。如果你有什麼發現,請第一時間和我們聯絡。我們有新進展也會儘快知會你的。」古志森說道,「北涼,你負責送關同學回去。」
關恩瞳將帶來的其他東西全都收進挎包,進而起身與古志森、龍一、葉北涼輪流握了握手,感謝道:「之前可能有些不愉快,我對你們缺乏信任,也不友善。但現在我很感謝你們為我的事情所認真付出的努力,很多事情我連對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也沒有說,只託付給你們。謝謝你們的支援,也請你們繼續幫助我,現在我所能依靠的也只有各位了。」
古志森上前一步,走到關恩瞳跟前,將兩樣東西輕輕塞進她的手心。關恩瞳低頭一看,手心捏著的是一枚晶瑩的透鏡和一枚牙骨狀的短刃。「『幻視鏡』是魔界的水晶所制,可以窺見那些暗藏身影的幽靈;『破法之牙』是用真龍的牙齒磨成,任何魔法封印都無法抵擋它的鋒刃。這兩樣東西借給你防身,以備不虞。」
「謝謝……」關恩瞳感激地抬起頭,看見古志森輕輕一笑,一股暖意便湧進心底。她臉頰有些發燙了,腳底不自覺地往後挪了一點。
葉北涼推開大門,洋館之外天色已經暗下來,樹林被夜色覆蓋,遠遠林立的大樓華燈初上,熠熠燈光點亮了昏沉的夜幕。關恩瞳在他的陪伴下走出了黑魔法研究會,兩人一起踏上返程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