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風雨幾時晴

龍歷2022年12月16日，小雨。

臨近年末，俞城南郊公墓可見人行三三兩兩，皆手持白卉，以祭奠親人。

天遠不見晴，細雨蒙蒙。

清透的雨滴從一把把撐開的黑色雨傘邊緣滑落，悄悄地滴嗒在石方小路上，蹦起朵朵水花。

行人視而不見。

靜遠處稀薄的雨霧中，有一位白衣青年筆直的杵在那裡，在某座小小的石碑墓前。

他並未打傘，也不曾獻花。

只是默不作聲的，安安靜靜的待著、看著、想著。

任由雨水濕了衣衫，沒有動作。

眼下。

有一柄白色透明的雨傘怕是早早撐起，倚在碑旁。

流光的水珠映襯著碑中顯嵌的彩色相片。

本就遮風擋雨的傘，當也是庇護著那幽閉狹小的墓中，那位孤苦無依的人兒。

[陳星奕]

墓有銘——

[曾與天辰奕幻星，不念人間懼我行]

朋友生前也是個趣人。

喜笑顏開，樂觀、開朗。

奈何世事無常，一朝病疾，精神不再，血肉盡作塵埃。

天地之大，他啊，卻無家可歸，只求得一方容身之所。

年過一年又一年。

「時間快到了。」

「等雨過天晴，你就能回來了。」

五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

死者不能復生，那就讓世界做出改變。

如今，真相就在眼前。

「歸來吧，我的朋友，這個以謊言堆砌的世界，不該是你的墳墓。」

「意圖追尋真實的你，怎能停滯不前。」

青年辰風喃喃自語，話說得輕巧。

不過。

雨，是要停了。

淅淅瀝瀝，餘聲勾勒著煙雨霧中一道淺顯的人形虛影。

近在眼前。

看不清面容。

傘下的石碑不知何時已然崩裂，恰巧避開了主人的相片。

相片跌落一旁，嬉笑的雙眼注視著蒼天。

見狀，辰風輕輕的後退了一小步，恰逢風雨驟停，雲霧壓下。

未見朝陽。

「晴時風雨既停，窺得雲開見日。」

語落，一束晨光遲來，洞穿了深沉的雲彩。

金色星瑩的光束直直落在辰風身前，落在那小小的墓間。

溫暖融化了冰寒，留下一片彩色的光影。

彩虹橋接成書，深藏一抔瑩白。

那是陳星奕的骨灰！

「也是當初那老頭說你骨骼驚奇，萬中無一，你說是不信，我確是信了。」

「雖然我也知道他是個騙子，但是這種事情。」

「信一些，總是好的。」

是以。

雲霧塑型，光影顯現。

辰星游神，還骨復甦！

眉宇漸明！

辰風眉頭一皺，好像沒帶衣……

「咳，煙雲擬作衣，合以故人臨。」

巧作一聲輕咳，一套白色的休閑衣物幻化穿著在正要睜眼的陳星奕身上，不大不小，剛剛好。

也是他反應夠快。

「奕，哥，好久不見。」

辰風微微笑著。

口中含著幾分酸澀，卻也只是輕聲說了一句好久不見。

故友久別重逢，總該是有遺憾的。

像是時間遺失的記憶，許是再找不回……

「辰，風？」

「嗯。」

「你能看到我了？」

「你能看到我了……你能看到我了……」

陳星奕獃滯的反覆念叨著一句胡話，

雙手不經意間接住了半空掉落的彩虹書籍。

感覺有些莫名，乾脆扔到地上。

隨後他又試探著伸手，小心抓向辰風的肩膀。

手上傳來久違的觸感直擊心靈！

真的抓到了！

「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

「辰風！」

「我一直都在！」

「我一直都在你的身邊啊！辰風！」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身雖死去，魂游不離……

辰風心裡一抽，嘴巴微微張開想要說些什麼，又沉默了。

見狀。

陳星奕頓感不妙，連忙按耐住自己內心的激動，死死盯著辰風的眼睛。

「代價是什麼。」

空氣突然安靜。

復活一個人需要什麼代價陳星奕不知道。

但那是讓不可能成為可能，將不存在賦予存在。

即使是擁有「真」的辰風，也難以定軌命運的真實。

因為。

命運，本就是一種謊言。

「代價是什麼！」

辰風沒有回應，苦笑著，猶豫著從濕漉漉的褲兜里拿出一疊巴掌大的、濕漉漉的白色便簽紙，上面還別著一支圓珠筆。

代價，一目了然。

沉默中，陳星奕皺起眉頭，上下掃了一眼辰風過後，眉頭皺得更緊了。

緊接著辰風身上一陣白霧升騰，滴水的衣物、頭髮，還有那一疊濕皺的便簽紙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乾燥起來。

多大的人了，也不知道躲雨。

陳星奕自然不知，那柄傘為他而留。

也是。

先前的他身處虛無，一片黑暗中只隱約感應到辰風的位置。

他僅僅只是追著，也不知過去多久。

「辰風，你瘦了。」

真是瘦了許多。

「告訴我，解除「真」言封禁的辦法是什麼。」

辰風當然知道。

但他還是對著陳星奕搖了搖頭，隨即握筆在便簽紙上寫下一句，后撕下來，只手遞過。

[我知道的太多.太多不可說.這樣挺好的.]

「好個屁好！」

陳星奕怒喝一聲，紙被捏作一團，緊緊攥在手心。

他有些生氣，生自己的氣。

如果他當初的身體能夠承載得了「念」，他就不會「死」了。

卻是死也死不幹凈。

「總該有辦法，我知道你知道！別想瞞著我！」

瞞，不一定瞞的住。

「你從小就不擅長說謊，心裡有沒有事情藏著，我一看就知道！」

「辰風！」

辰風低下頭，再不敢去看那雙銳利的眼睛，筆下稍有深沉。

[我總要有所選擇.而你不可或缺.]

用能夠失去的，去換回不願失去的。

值得。

「你！」

「唉。」

「你又不是不知道，死過一次的人，該不算是活著了。」

「再說，有著「念」的存在，如今身體對我來說只是一副軀殼啊，沒那麼重要。」

說話間，陳星奕笑著雙手一攤，一臉的輕鬆。

失去身體，他最多只會像之前那樣陷入虛無，而不是死亡。

「念」的力量庇護著他的靈魂。

可以說，「念」，才是他的本體。

[可是真實與虛幻之間.那裡什麼都沒有.]

辰風一紙道破。

這正是他籌備五年，不惜代價也要換回陳星奕的一部分原因。

[還有你的夢想.]

那個企圖尋找世界真實的夢想，不切實際的夢想。

[我找到了.]

「你找到了！」

陳星奕激動的一把抓住辰風的雙肩，隨即微微一愣，放手過後，緩緩抬頭看向天空。

晴空萬里無雲。

「我就知道，這個世界……是假的。」

聞言，辰風會心一笑。

是啊。

這五年裡，他幾乎走遍了這個世界。

大多不合理的地方，都被他用「真」言標註。

他當真做到了力所能及。

可是。

誰又能說得清呢……

「我無法告知你世界的真相.那需要你自己去尋找.」

、、、

「世界是真是假.去親眼看看.不就好了.」

接著。

辰風徑直彎下腰來，一手撿起了掉落一旁的彩虹書籍。

並在陳星奕那錯愕不解的目光下，緩緩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