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程

二月，歸元門的山頂雪還未消。

遊歷一年，寧休回到了這裡。

寧休兩天前就回到了歸元門山門，休息了一夜，又自家呆了一天，這才前來拜見師父一家。

因為是提前告知的，所以寧休一到內院，就看見師父一家都在此等候。

師父師母並肩而立，帶著笑意，而李錦兒由師母牽著，捂嘴偷笑。

「寧兒。」

「寧兒，你回來了。」

寧休恭敬道：「弟子拜見師傅，師母。」

他一抬頭，就看見師母在打量自己，接著聽到她說：「寧兒，好久沒看見你了，遊歷在外辛苦，你都瘦了，這次回來得多補補。」

師父又說：「確實瘦了些，不過看起來更內斂穩重，你在外面收穫很多，都已突破先天。」

歸元門的眼線眾多，遍布四海，寧休所做的大事李雲一清二楚，甚至因為信物的緣故，他連寧休的行蹤都知曉。

不到雙十之年便成為先天高手，而且積累也是深厚，這種天賦當世難尋，直追當年的自己。

李雲看著寧休，越發欣慰。

「如師父所言，徒兒在外歷練一年，收穫頗多，武藝進步不少，心境的磨練也是如此。」

李錦兒一年不見，又稍稍胖了些，也高了些，卻察覺到了寧休的異樣，問道：「你脖子上的傷怎麼回事？」

「寧兒，給我看看是怎麼回事。」

此言一出，師母仔細看著寧休脖見，確實有好幾道淺淺的紅梗子。

寧休解釋道：「這個是我自己抓的……脖子有點癢，自己不小心抓傷，小事。」

「是這樣啊，以後可得小心點，別使勁撓。」師母放心下來，又問寧休在途中過得怎樣。

一旁的李錦兒咂咂嘴，心道，指不定是哪個相好給抓的，還說什麼自己抓的，就知道騙人。

「師父師母，這是徒兒的一點心意，請收下。」

寧休這時岔開話題，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禮物，給師母的是幾塊美玉，給師父的則是《北冥神功》和《凌波微步》兩本秘籍。

這兩門武功有其獨到之處，雖不知對師傅有沒有用，但想到師父痴迷武學，這兩門武學便是很好的禮物。

「寧兒有心了。」

兩人收好禮物，又招呼寧休進門，說已經備好了飯菜，就等著寧休來吃飯了。

寧休跟在師父身後，李錦兒瞪了他一眼，好像在問為什麼不給她準備禮物。

見狀，寧休嘴唇動了動，沒有出聲，李錦兒看懂了他的唇語，這才稍稍舒眉。

幾人在飯桌上吃著可口飯菜，又聊著家常，因為寧休這麼久才回來，話題幾乎都是是圍繞寧休的。

幾人聊著，只有李錦兒默默吃飯，面前一隻大碗向外冒著騰騰熱氣，幾根煮的酥軟的大骨冒出點頭，裡面還浸了玲瓏剔透的水晶蝦餃，香氣繚繞著人的神經，沒一會兒便被她一人消滅乾淨，小小的人卻有大大的飯量。

「寧兒，你在外面四處奔波，肯定吃得不好，來，嘗嘗這個。」師母說著又給寧休夾菜，繼而欣喜地看著寧休將自己夾過去的菜吃完。

「寧兒啊，幺幺這丫頭就是喜歡你，你別看她現在這樣子，自從你出門，她一天沒事了就念你的名字，問我說你什麼時候回來。」

「是嗎，有這樣的事。」

「咳咳咳……哪有這事！」

李錦兒正吃著飯，聽到這話差點噎住，嘴邊糊了一圈的糖渣子，

腮幫子撐得圓極了，看起來更像個白飯糰。

她看向寧休，他端正坐在一旁，宛如清茶的淺色眼睛看著自己，咯咯咯笑起來。

完蛋咯，又得被寧休嘲笑自己是豬了。

她這樣想著，卻聽見寧休嘴角含著一抹笑意溫聲道：「幺幺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多吃點才好，若是我和幺幺一塊吃飯，我寧可自己少吃一點，也要把她養得白白胖胖的。」

師母笑著摸摸李錦兒的頭，又遞過一張手帕，李錦兒臉色發燙，腳趾都扣緊了，連忙接過擦乾淨嘴巴，拿起筷子遲疑了一會兒。

「幺幺，好好吃飯。」

忽然碗里就多出一塊肉來，抬頭看見是寧休夾來的，李錦兒呆著，然後用筷子戳了幾下，這才狠惡惡吃下。

……

飯後，寧休回到自己的小院，抬頭看著暖陽，沐浴其中。

寧休神色淡淡的，看著有些冷漠，眼神卻很清澈平和，不露鋒芒，有種不卑不亢的大氣雅緻。

一陣腳步聲傳來，接著就聽到一個女孩輕柔開口，嗓音婉轉，言念之間宛如在唱一曲悠長清歌：

「寧休，我的禮物呢？」

聞言，寧休轉身，雙手捧著一個盒子，看著李錦兒，笑道：

「在這呢，給你的禮物我怎麼會忘？」

她也在這時看到了寧休的正臉，呼吸不由為之一窒，連忙低下頭，聽得到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寧休此時面北站著，背著光，近午的日光就打在他身後，給他鍍上一層薄薄的暖色輪廓。無論他是轉眼，是揚眉，是眨眼是開口，面上的任何活動都在日光中透著一股暖暖的溫潤。

確實不太一樣了，他正經起來還……蠻好看的。

李錦兒抬眼看了看寧休，口中有些囁嚅：「我……我，你不是答應過我不準受傷嗎——你脖子傷的抓痕是誰弄的。」

寧休一愣，回想起這個事情，挑眉道：「這就是我自個不小心弄的，你怎的不信呢？」他將禮物往前一送，又說，「好了，禮物給你，你可不能說我沒記著你。」

寧休遞過禮物時，寬大的印著鯤鵬壓花的袖口順著他的手腕滑下一些，露出寧休左手腕上暗紅色的恐怖傷痕的部分，李錦兒的餘光留意在那，故意接慢了一點，如此反覆看了幾遍。

那傷口還是新的，沒有完全結痂。

李錦兒有些心疼，問他：「還疼嗎？我這裡有葯，效果很好，你要不要抹一點。」

「不用了，已經用過葯了，都是皮外傷，很快就好了。」寧休手指不知不覺碰到李錦兒的手背，又連忙收回去，將傷痕很好地掩蓋。

「哦。」

李錦兒察覺到這點，眼眸低下，努力把目光集中在這個禮物上。

「看看吧，肯定是個驚喜。」

聞言，李錦兒眼中像是熄滅的燭光復又燃起，閃著點點跳躍不定的光，她小心打開盒子，裡面是兩顆閃閃亮亮的寶石，在日光下折射出如幻似夢的光澤，而最下面是卷好的畫紙。

「我幫你拿著。」寧休幫李錦兒拿好盒子。

紙張很薄，她解開繩結，緩緩展開，上面畫的是李錦兒，眉眼帶笑，纖毫畢現，每個細節都很清晰，她看愣住了。

「像不像啊，嗯？」

「很像，謝謝哥哥。」李錦兒輕聲道。

「這個就當是，賠給你的生日禮物了。還有個更好的禮物，得過一陣子才能給你。」

「哥哥送的，我都喜歡。」她這樣說著，眼中又暗淡下來。

你不要這樣對我好……你看看你，再看看我，我有什麼好的，值得你為我做這些。

大可不必。

李錦兒感覺自己心裡像是被鋼針扎了一樣，卻勉強掛著一個笑容。

「你怎麼啦，生病了還是？」寧休察覺到她的臉色不對勁，問道。

女孩的心思總是奇奇怪怪的，尤其是李錦兒，他琢磨不透。

「沒什麼……哥，我還有事，先走了。」

寧休沉默一會兒才開口：

「好吧……慢走，我送你。」

李錦兒捧著那盒子，緩緩走出寧休的小院。她捏著紙，聽到寧休關門的聲音，回頭看了已關合的門許久。

待到天空有些飄雪了，-李錦兒才回神，將那張畫細緻卷好，把薄薄的畫小心翼翼地收入衣襟中整理好，看著雪景有些木然。

她對於這山中的歲月頗感無聊，整日住在歸藏峰的宮閣，院子中，看著千篇一律的建築，千篇一律的風景，和千篇一律的日出月落，總覺得時光為何這麼無趣。

每天看到太陽升起，李錦兒會想它什麼時候落下。等到太陽終於落下月亮升起，她又會想太陽什麼時候出來，日出日落，月升月隱，重複上三百多次，就長大了一歲。

爸爸媽媽總是督促自己好好用功讀書練武，很少帶著自己出去玩，偶有一次，也是讓人看得緊緊的。

身邊沒有幾個玩伴，除了幾個只會說是，好的丫鬟，那些長輩又不會和自己這個小丫頭玩，而年紀相近的人都因為她的身份畏懼她。

只有寧休一人不一樣。

這個意外闖入自己生活的人，他的模樣，他的語調，他手指的溫度，他做事的風格，都恰恰合了她的意。

李錦兒想，對一個人心動的過程到底有多長？

一眼都長。

就像楊過初遇小龍女，在那個有月光的夜晚，所有人的欺辱他，所有人都不理解他……只有那個仙女一樣的人願意護著他，教他武功，做他戀人。

那個瞬間，一眼萬年。

哪怕李錦兒告訴自己，越好看的男人就越是害人精，可她還是不能免俗。

她有百分之八十討厭寧休，有嫉妒、膽怯、自卑。

可還有百分之二十喜歡他，是沒有一點瑕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