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說書人和好打手
秦地一客棧,人聲鼎沸,待到寧休等人到時,二樓被人定完,一樓幾乎滿座,只有中間七八張桌子還無人坐,桌子卻都貼著「夏府定」「武館定」等類紅紙條兒。
白老對劉通武和徐漢良低聲道:「行事低調些,勿生事端。」
二人皆是點頭。
此行他們除了所帶兵器,身上穿著打扮都與尋常江湖俠客無疑,風塵僕僕,寧休甚至戴了一張人皮面具遮掩面容,他們進客棧來,也並無人在意。
劉通武看了半天,無處落腳,只好袖子里送了看坐兒的一點小錢,安排了四個座位。
眾人目光都集中在空空的高台上,待到寧休一行四人與另外四人拼桌后,寧休詢問一番,才知今日是聞名百里的一個說書先生要說書,故此有這麼多人。
啪!
一個穿著樸素的「俊秀」男人從幕後走出,用中間的手指夾住驚堂木,輕輕舉起,然後在空中稍停,再急落直下,滿座皆靜。
這時,兩個人也出現高台,一個是小二,一個是瞎子,小二拿著凳子放下,將瞎子安坐好,又遞上二胡。
寧休看著那說書先生,忽聽一人道:「這說書人真是有排場,說一場書,竟有如此多人捧場。」
另一人回道:「你是外鄉人吧?吳先生能說慣道,而且一身正氣,十里八鄉都佩服,你一聽便知,無需贅言。」
過了一會兒,定好座位的一行人也來了,衣著打扮不同平民百姓,幾派人互相作揖,應該是當地的豪強望族。
待到人都來齊了,說書先生清清嗓子,朗聲道:「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那說書人人將木板敲了幾下,說道:「這首詩說的是兵戈烽火之後,原來的家家戶戶都成了一堆白骨,千里無人煙。」
「今個要講的是《秦婦吟》。」
說書先生話音剛落,一人富家少爺小聲嘀咕:「情婦?今個講風流韻事?」
「哎呦!」
身後一個嚴肅地中年人敲了他一下,「別亂說,叫你一天好好讀書你不聽,凈鬧這些笑話。」
那子弟被訓,不敢吱聲。
又聽得那說書先生聲音傳來,和著二胡聲,「中和癸卯年春三月,洛陽城外,百花盛開。但阡陌無行人,故此也沒有塵土揚起。
一路看去,忽然看見楊樹下有一個女人在歇腳。
她頭髮蓬鬆,鬢腳不整,皺緊眉頭,面有郁色。我問姑娘從何處來。女郎在未回答之前,聲音先就抽咽了。後來回頭對我說:我是因為兵亂流落到這裡來的。在長安城裡淪陷了三年,至今還記得那邊的情況。如果你願意為我解鞍下馬,在這裡休息一會兒,我也可以為你停留一會兒講講我的經歷。」
說書先生聲音響亮,中氣十足,手上有些動作,眾人皆不作聲,默默聽著。
「黑雲壓城,彤雲慘淡,日輪西下寒光白,上帝無言空脈脈。陰雲暈氣若重圍,宦者流星如血色。紫氣潛隨帝座移,妖光暗射台星拆。」
說書先生神色越發凝重,聲音也低沉:「東城有個美佳人,剛畫好蛾眉,便被戎車拉上去,回首香閨淚流滿面。轉身就得抽拉金線學習縫製軍旗,又得跨上雕鞍被人教學騎馬。有時在馬上看到丈夫,也不敢回頭看,只有淚空留。」
「西城少女二八似天仙,眼波婉轉如秋水,妝成顧鏡憐。
帶兵的頭兒一雙三角眼覷將過去,見那少女生得美貌,
跳入她家,袒胸露背,動手動腳要污辱她。她因不從,便被那惡賊一刀身首分離……唉,正是:花容月貌無雙女,惆悵芳魂離恨天。」
他說一段,唱一段,和著激昂凄厲的二胡聲,只聽得眾人無不咬牙切齒,憤怒嘆息。
說書先生喝了一口茶,繼續講下去,講「尚讓廚中食木皮,黃巢機上刲人肉」的殘酷現實,講「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的王朝衰敗。
待到說書先生說完,眾人皆是感慨萬千,感覺胸口有股氣吐不出來,怒氣積於其中。
說書人又道:「眾位看官,常言道,舉頭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作惡多端之人下地獄,受十八重懲罰,本分良善之人上天堂,得至上歸宿。可這蒙古韃子野心勃勃,聯合蠻夷屢犯邊疆,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那秦地婦人所見的慘禍,邊關之地,實是成千成萬,便如家常便飯一般路有凍死骨,入眼皆屍骸的事情,在哪裡不覺新鮮。
我大宋將士嚴守城池,浴血殺敵,血流刀柄,滑不可握,實在英烈。
聖上仁德,不忍蒼生疾苦,下旨徵召南方江湖人士,抵禦外敵。北有郭大俠率領江湖好手,為國為民,忠心耿耿,一片赤子心。
而南方卻無一人如那郭大俠一般,願意率領江湖上一頂一的高手前去助陣,實在唏噓。
小人吳凡,今日服侍眾位看官這一段說話,叫作《秦婦吟》的長詩,話本說徹,權作散場。」
吳凡將驚堂木拍拍拍的敲一陣,便有人托出一隻盤子。
便有人拿出文錢銀兩,放入木盤,霎時間得了滿滿一盤。吳凡謝了,將錢財放入囊中,便起身離開。
說書人的話說完了,便是眾人的主場,各自三五成桌,紛紛聊起來。
有人讚揚郭大俠,說他真是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聽者無不點頭贊同。
那人又說起李雲,說他的壞話,聽得徐漢良和劉通武直皺眉,徐漢良正欲起身,卻被白老按住。
「忘記我說的話了嗎?我等要事在身,在此休息一夜,購買乾糧后便離開……那群人少說也有三十號人,勿要生事。」
徐漢良怒目圓睜,一個個看仔細了,轉而又低下頭,吃了點東西。
劉通武則是看向寧休,想聽他的意思。
寧休道:「世人只知其表不知其里,實殊可笑,不知禍從口出嗎?」
言畢,他給徐漢良夾菜,弄得徐漢良受寵若驚,他雖然武功高強,但他本是市井流氓出身,行事魯莽,在門中多受排擠,以往哪裡有這個待遇,心中一暖。
寧休這時將目光看向白老。
白老笑道:「少主所言極是。」
幾人又在一樓待了兩刻,聽書人散去大半,他們四人便上了二樓,寧休出錢,點了幾個好菜,請徐漢良和劉通武吃。
徐漢良喊道:「店家拿大碗來斟酒,不耐煩這小盞吃!」
白老喝道:「沒個禮數,你不要吆喝,只管吃酒便是,莫要吵了雅興。」
寧休卻吩咐酒保:「給這位上一個大碗,其餘三人都用酒杯。」
徐漢良喜道:「還是少……兄弟懂我。」
劉通武瞪了徐漢良一眼,他才急忙改口,沒有說錯話來。
接著幾人便開始吃飯,他們是有血丹,辟穀丹在身,這時吃菜不過是滿足口腹之慾,所以吃得不多。
而徐漢良則是大口吃著喝著,骨頭都嚼了吃了。
寧休慢慢喝酒,又叫來酒保:「我這兄弟想來是餓了,你去切十斤肉來,錢財不少你一分。」
而酒保向來對他們這些蠻橫的江湖人沒有好感,又見寧休幾人穿著普通,便看著徐漢良說:「小人店中只賣羊肉,要其他大肉沒有,要肥羊盡有。」
宋時以羊肉尊貴,達官貴人基本都吃羊肉,而這家店大,買賣也大,賣的自然也是羊肉了。
徐漢良聽了大怒,將湯水潑了酒保一身,又上前一隻手將他如小雞拎起來,「爺爺我有的是錢,羊肉怎的?我徐漢吃不起么?」
徐漢是他本名,曾經教他武功的師父希望他拜入門下后一改前態,便在徐漢後面添了個良字。
「大爺饒命,小的錯了,錯了。」
先天武者的氣勢一下子爆發出來,嚇得酒保渾身發軟,哆哆嗦嗦地認錯。
「夠了,你整日做些沒體面的事情,真是丟人。」
見狀,寧休和劉通武沒有當即反應,白老出手止住了徐漢良,怒斥他幾句,寧休出來圓場,又拿出錢來,再讓酒保先去切肉。
酒保上了十斤羊肉后便逃的似離開,每人三斤來肉,寧休又將自己的一份勻了些給徐漢良一些。
而徐漢良只顧吃肉,沒一會兒便將自己那五斤肉都送入腹中。
四人飲酒中間,又聊起一些事來,正說得正歡,只見一個女子,年方二八,穿一身紗衣,可見腰肢,來到跟前,深深的道了四個萬福。
店家也來了,拱手道:「四位大俠,剛才店裡小廝沒個眼力,冒犯了諸位,小人便請來這個小娘子唱曲,給幾位助助興,還望海涵」
寧休笑道:「如此也好,剛才只是誤會,既然店家有心,我等也不會追究什麼。」
劉通武和白老也是點頭,唯有徐漢良冷哼一身,繼續吃肉。
店家點頭哈腰,在唱曲女子身後呆著。
徐漢良卻想,自己好不容易得到寧休的認可,還沒說幾句話,這個店家便帶著一個唱曲賣藝的女子前來打攪,心裡是越想越氣。
「金粉未消亡,聞得六朝香,滿天涯煙草斷人腸……啊!」
「唱的啥鳥曲!」
那小娘子聲如黃鸝,唱起一段曲子來,剛唱的兩句,徐漢良卻怒火中燒,猛地起身,手指輕輕一捻,那女子驀然倒底,面色慘白。
「這!」
店家大驚,猛然聽得一陣風聲,嚇了一跳,卻見那打人惡漢被其同行人攔住,那巴掌極大,若是扇在自己身上……
「你又是做什麼!」
劉通武攔住了徐漢良,而白老上前怒斥徐漢良。
徐漢良低眼看了看那女子道:「只是指頭擦了一下便倒了——不曾見過這般嬌嫩女子,便是叫她在我臉上打上百拳,千拳,某家也不吭一聲。」
聞言,三人都笑了笑。
寧休去扶那唱曲女子,發現其並無性命之憂后,又用真氣將她額頭上的大包消去,喚醒了她,「這位姑娘莫怕,剛才我那位兄弟下手沒個輕重,這些銀子你先收著,權當是我歸元門的賠禮。」
「歸元門……還不謝過這位爺。」店主一聽「歸元門」三個字,急忙叫那剛醒的唱曲女子道謝。-
唱曲女子穩住身子后連忙磕頭謝道:「……好,好,謝謝這位爺,您萬福金安。」
……
夜深,寧休四人分別住四間房,白老來到寧休的房間。
「少主,那徐漢良就是個流氓地痞,行事魯莽,上不得檯面,招攬他恐怕也是無用。」
寧休卻道:「你說他行事魯莽,我倒覺他真性情。」
「真性情?呵呵,是了是了。」
白老也是老江湖了,摸著鬍鬚,明白了寧休的用意。
像是徐漢良這等人,武功足夠,做事下線也低,若是還有些精明,便是個好打手。
咚咚咚!
「來了。」寧休看了白老一眼,又去開門。
只見一個膀大腰圓,穿著一身黑衣的漢子提著一個用黑布裹成的包袱,正站在門口,不是徐漢良是誰。
他見到寧休后便道:「少主且看。」
說罷,徐漢良打開包袱,一股子腥味傳來——裡面放著一個雙眼大睜的人頭,還有一堆舌頭,血淋淋地放在一塊。
「這是什麼?進來說。」
寧休知道那人頭是今日那個說書先生的,卻不知哪裡多出這麼多舌頭,趕緊讓徐漢良進屋,關好門。
徐漢良撓頭:「嘿嘿嘿,少主,這說書人妖言惑眾,胡亂說些話,害我歸元門名聲,生死當前,卻也是屁滾尿流,還有底下那些人說話也是氣煞我也,屬下氣恨,便逮了十幾個全數殺了。
不過請少主和白長老放心,我做事乾淨,不會留下什麼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