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喪葬

我和富貴早上去學校上課，放課後便去地里幫忙換種上小麥，中午回家吃完飯就寫作業，日子便一天天過去了。學期很快便結束了，何老師也要回到大山之外去過年了。這一學期下來，我和富貴學了很多漢字，已經可以寫一些簡單的作文了。此外，何老師還教會了我們加減法。記得剛開始學數學的時候，看著何老師在黑白上將兩個數字相加或相減，變成另一個數字，我不禁感嘆數學是一門魔術，而何老師也微微一笑，說數學確實充滿魔力，只有認真，努力學習，才能不斷探索其中的奧妙。農村的學校很少有考試，只有三年級將要去鎮上上學的學生才會拿到一張油印的試卷考試。何老師在臨走前，簡單布置了一些作業，又給每位同學發了兩隻鉛筆，和一本演草本供我們假期中的學習。於是我的第一個學期就這也度過了。

隨著天越來越冷，春節也越來越近了。我開始漸漸期待著爸爸媽媽的到來，又或者說，我更期待的是雪白色的大白兔奶糖。他們已經兩年沒有回來過年了，雖然我沒什麼感覺，不過想念那嘴裡的甘甜，但我能看出奶奶對他們的思念。有一天他跟在奶奶身後，去到書記家用書記家裡的座機里給他們打去電話，問他們什麼時候回來，他們跟奶奶說，今年，今年一定回來。奶奶的嘴角便有了難掩的笑意，在地里幹活也更起勁了。

南方的小山村很少見雪，只會在地上結一層微白的霜，很快便化成了水融入土壤中，使得整個地面都變得濕噠噠的軟土，如果你使勁踩進去，再抬腳時便會濕了鞋襪。若是踩在了結霜的水泥地上，則會腳下一滑，摔個人仰馬翻。奶奶要在趁著這個時候給小麥補肥，便帶著我去了地里。

記得那天的太陽還算暖和，地上的霜很快便鑽入了大地之中。甚至在地里幹活，身上還冒出了一串細細的汗珠。忽然聽到書記遠遠地便在喊我奶奶；「思明他奶！思明他奶喲！」

奶奶抬起頭，大聲喊了一句：「咋啦？」

書記也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但和其他老一輩的人不同，在動亂的年代中，書記曾上過小學，雖然沒畢業，卻識得不少字，後來也因為識字而被選舉當了書記。我印象中的書記家是村裡最富的，不但有一台座機可以打電話，甚至還有一輛自行車，和一台黑白電視機。我和富貴也曾想去他家看電視，但每次去到他家的時候都擠滿了同為看電視的人，我倆根本擠不進去。。好不容易有一次早早去到他家想看電視，卻沒有了信號。我和富貴感到無趣，覺得那隻不過是一個大黑盒子罷了。

書記是一路小跑來的，喘著粗氣對奶奶說；「思明他奶阿，出事了，他爹媽出事了阿。」

我看到奶奶將手中的的鋤頭丟下了，扯著書記便跑開了，我在後面追，卻怎麼也追不上。當我來到村口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個肚子特別大的男人，穿著會反光的皮鞋站在那，身後的驢車上是兩個被白布蓋住的人，奶奶半跪半靠在上面哭天抹淚。我看著那個大肚子男人，覺得他若是沒穿衣服，一定和富貴家養的豬一模一樣。眼前的豬拉了拉奶奶，卻被奶奶推開。又轉過身從衣服里掏出一沓紅色的紙給了書記，便轉身離開了。書記轉頭看到了我，把我攬進了他的懷裡，摸了摸我的頭。我看到他的手裡，那是一沓一百的鈔票。

書記喊來了幾個村裡的漢子，將驢車上的人抬回到了我的家中，放進了堂屋中。書記給我穿上了一件白色的外套，

又給我帶上一頂白色帶飄帶的帽子，讓我跪在了堂屋裡。奶奶仍在穿著和我一樣的衣服和帽子，仍在不停哭著，她那飽經滄桑的眼哭得通紅，只是喊啞了嗓子，只能發出微微的啜泣聲。我跪得腿麻，便站了起來走出堂屋，看著一群人烏泱泱涌了進來，他們有的穿著和我一樣的衣服，只是沒帶帽子，也有的沒穿。那幾個漢子抬了兩口棺材進來，招呼著人用毛巾擦洗了一遍木板上的兩具5屍體，又給他們換上了花花綠綠的衣裳，便把他們放入了棺材。書記看我在堂屋口站著，忙把我拉進去重新跪著。我看到富貴穿著和我一樣的衣服走了進來，跪在了我的身盤。

嗩吶聲起，堂屋內的人便哭天喊地，我看見了棺材里的兩具屍體，那是我的爸爸媽媽。我知道，我以後沒有父母了，但我卻沒有悲傷的感覺，只覺得人們的哭聲和嗩吶太過刺耳。家裡掛起了白燈籠，門上褪色的對聯也被刮洗乾淨，換上了白色的對聯。不時有人走了進來，對著棺材磕頭，這時屋內的人也向著他們磕頭。不知過了多久，我的頭磕腫了，腿也已經麻得沒有知覺了，屋外的人也漸漸散去了，只剩幾個吹嗩吶的，擊鈸的，一旦他們發出聲響，屋內的人便跟著哭。我伏在棺材上，漸漸睡著了。

次日天明，我被一陣劈里啪啦的鞭炮聲吵醒，屋外又烏泱泱聚了一群人。一個身披黃袍的人在屋外念念有詞，我聽不懂他口中說的什麼，只當他是個瘋子。孝子磕頭。這我聽懂了，他是讓我磕頭，於是我便磕頭。一連讓我磕了好幾個頭才讓我起來，我感覺我的腿發軟，有些站不穩，富貴扶住了我。-隨後那幾個送棺材的漢子又進來，將兩口棺材抬了起來向外走去。那位身披黃袍的瘋子讓我和他走在最前面。我看到他手裡端著個碗，每走一段路便將手放入碗中，然後又向外灑著什麼液體，然後後面便傳來鞭炮的聲音。在村子里繞了一圈，才往山上走去，來到我和富貴以前經常爬樹掏鳥窩的地方，我看到我和富貴經常爬過的幾顆樹被砍倒了，取而代之的是兩個新挖的坑。他們將棺材緩緩放入了坑中，又將土埋上，在高出來的小土包前豎了兩塊碑，我看到上面有字，卻只看清了我的名字：孝子李思明。

又磕了幾個頭，我站在父母的墳前望向村子，剛好能看到的是那間小小的學校和上空飄揚的紅旗。

回去后家裡慢慢冷清了下來，起初還有幾個親戚陪著我奶奶說話，後來他們也走了，只剩下富貴一家。富貴的爺爺奶奶安慰著我的奶奶，富貴拉著我的手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話來，我就沖他笑了笑，告訴他我沒事。很快便到了春節，和前兩年一樣，家裡只有我和奶奶，我習慣了這樣的春節，自我記事起，一半的春節都是只有我和奶奶在一起過的。

只不過奶奶的話變少了，臉上也再沒有了笑容。我依舊跟著奶奶下地，閑時便拿出書本去富貴家寫作業，又或者和富貴一塊兒跑到山上玩。我看到了我父母的墳墓，卻故意繞開，從更遠的地方上山。

天也漸漸暖了起來，我想起何老師臨行前說，當天漸暖的時候，他就會回來。於是我便一天天地盼著何老師的到來，期待著新的學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