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慮囚顯迷傷
離開萬福祥后,武克城徑直去了縣衙。
坐在書案前,他回想起萬福祥掌柜的話,有些惱火。
服用底也伽能讓人染上心癮,這麼嚴重的副作用,這個掌柜竟然隻字不提。
果真是被金銀迷住了眼,一點良心都沒有了。
武克城端詳起眼前的藥丸,打算找崔沖謀划謀划。
正想著,崔衝進了門。
「大人,裴縣令急著找您,好像有什麼大事,您快去吧。」崔沖臉色發白,看來昨夜的酒力還沒有散盡。
武克城穿過縣衙的數重門來到內廳,縣令卻不在,他就一個人端坐在月牙凳上,靜靜的等著。
長安縣在任縣令是裴耀卿,他二十歲時便被任命為秘書省正字、相王府典簽。
曾經的相王李旦對他非常器重,讓他在王府輪值,以備顧問,稱為學直。
裴耀卿的官聲很好,開元元年被當今聖上命為長安縣令。
在他到任的兩年來,政事寬嚴得當,治下的百姓交口稱讚。
近期有傳聞,裴耀卿因為政績突出,即將升遷。
這也是武克城苦惱的原因,他好不容易用兩年時間得到了裴耀卿的認可,現在還沒被拔擢,自己的上司卻要走了。
想著想著,武克城才發現前任縣令時內廳的松鶴壁畫,換成了現在的壁記,書於壁上的是大唐律令。
將政事用來裝飾內廳,裴耀卿時時刻刻都在督促自己和縣衙官吏要照章辦事,不能有絲毫懈怠。
片刻,裴耀卿走了進來,武克城立刻起身相迎。
「叫你過來是有件要緊事。今年縣郊雪災,村民凍餓死者數百。當今聖上自登基以來廣施仁政,現在天降災異,恐有冤獄。下個月,御史台會遣使慮囚。你要趕在監察御史來之前,核對卷宗,登錄囚徒,清理滯獄。其他的事先放一放。」裴耀卿沒有客套,盯著武克城,嚴肅的布置了任務。
「大人,請您寬心,我一定辦好。只是張秀的案子......」武克城想藉機彙報一下張秀案的進展,畢竟當初是自己主動攬下的,現在主犯卻死在了牢里。
「不用說了,你和崔沖乾的不錯,只是運氣差了些。這幾天什麼都不要想,慮囚的事決不能出半點差池。我還有急事要辦,你先退下吧。」裴耀卿向武克城擺擺手,低頭批起了公文。
武克城在長安縣任職的這幾年,趕上了多次慮囚。
大唐歷代君王都認為,發生天災是由於刑獄冤滯導致天下陰陽失調引起的。
倘若不對上天的警示做出回應,上天可能會降下更嚴重的災禍。
因此,每有天災發生,皇帝都會遣使慮囚,還會對部分囚犯減免罪責,以消除上天的不滿,消弭災害。
此次慮囚,正值裴耀卿升遷的關鍵時刻,武克城深感責任重大,現在沒有什麼比裴耀卿對他的信任更重要了。
慮囚雖然會牽扯大量精力,但趁此機會,了解一下整個長安縣的邢獄情況,尤其是底也伽開始售賣這三年的邢獄情況,一定會對今後的調查有所幫助。
回到值房,武克城一刻也不敢耽誤,叫上崔沖直奔縣衙的案卷室。
「武大人,裴縣令命我跟著您一起慮囚,有什麼事您儘管吩咐就是。」見武克城和崔衝進門,掌管縣衙卷宗的典吏孫懷俊起身相迎。
「那咱們這就開始吧,從開元元年以來的卷宗起,一件案子都不能放過。」武克城拿起卷宗名錄,
邊翻邊開始布置。
「武大人,您先不要著急,容我給您說道說道。長安縣的邢獄卷宗,多年來都是由我掌管。我要是沒記錯的話,您上一次慮囚還是在前朝吧?您剛才說要從開元元年的卷宗起,一件一件的過,我看不妥啊。自從咱們裴縣令上任以來,嚴明法紀,鐵面無情,這三年的邢獄卷宗可是比前朝五六年的都多。」孫懷俊笑呵呵的,給武克城指了指卷宗名錄上的數字。
「怎麼會這樣?當今聖上登基這三年,海晏河清,天下太平,裴縣令就是再怎麼鐵面無私,邢獄卷宗怎麼會比前朝還多呢?」武克城看著卷宗名錄上的數字,滿臉的不信。
「武大人,我建議這次直接登錄囚徒,發現不妥的,再找卷宗核對,不然的話,一個月的功夫怕是不夠。」孫懷俊把手邊的在押囚徒名冊遞給了武克城。
「你說的在理,只能這麼辦了。」武克城看著厚厚的名冊,不禁皺起了眉。
長安縣衙的監牢,不只關押已經定罪的人,裡面還有未被定罪,甚至未經審判的原告、被告、鄰佑、證人。
慮囚就是要對這些拖延許久的案件,還有這些案件涉及的人員進行一次審訊清理,將無罪之人釋放出獄。
整整一個月,武克城、崔沖和孫懷俊幾乎沒有休息,他們三人分工明確,武克城和崔沖審問囚徒,清理滯獄,孫懷俊則清理卷宗,整理文書,慮囚工作進行的井井有條。
除了幾件疑難案件,他們終於趕在監察御史來之前,完成了裴縣令交代的任務。
近三年的邢獄已經清理明白,但慮囚的結果卻讓武克城不敢相信。
開元元年以來,長安縣三成左右的邢獄案件竟然都與底也伽有關!
這些案件大多是患者服用底也伽后染上心癮,進而為了攢錢買葯,去盜竊甚至搶劫。
還有一部分患者,服用底也伽后精神恍惚,出手傷人。
武克城心裡翻江倒海,亂得很。
近期是裴縣令即將被拔擢的關鍵時刻,底也伽毒害長安縣的情況他不能輕易抖出來。
他知道,只要沒人透露消息,朝廷派遣的御史不會自找麻煩。
他們會像往常一樣,釋放幾個輕罪的在押人員,然後上表,奏謝皇恩。
武克城想私下把底也伽的問題向裴縣令彙報,但僅僅靠慮囚掌握的口供,還是有很多地方說不清楚。
一陣強烈的無力感向武克城襲來,他癱坐在值房的書案前,閉上眼,長嘆了一口氣。
長安城戎夜的鼓聲響起來了,武克城悻悻起身往家走去。
從承天門開始,第一街鼓聲絕,閉宮殿門,第二街鼓聲絕,閉皇城門、延明門與宮城門。
路過街邊葯肆,武克城想起這次慮囚審問的一名犯人。
他叫張仲善,曾是宮裡的御醫,因罪被貶后在長安一家葯肆坐診。
因意外受傷導致便血,為了儘快康復繼續行醫,服用底也伽后染上心癮,整日恍惚失神。
在給急症病人問診開方時出現重大失誤,險些導致病人枉死,自己也被捕入獄。
還有一家絲綢鋪的掌柜,也是為了治病,服用底也伽染上心癮,耗盡家財后,干起了在黑市賣禁藥的行當。
死水經不住瓢舀,無論是貧民還是富戶,凡是服用底也伽染上心癮的,沒有一個好下場。
武克城不敢再想下去,他不知道這樣的情況在長安城還有多少。
鼓聲已經響了好一陣了,武克城憂心忡忡,心裡的苦悶無法消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