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恍然如夢
1999年2月13ri,chun節將至,浙西地區下了幾場大雪,金陽市東邊的大盤山山頂上還依舊飄著雪花。
瑞雪兆豐年,今年神州大地洪水泛濫了一個夏季,而浙西地區多山,除了地上洪水肆虐,6月中旬和7月下旬下了幾次大暴雨,山洪爆發,不知毀壞了多少房屋良田,讓人記憶深刻,而這幾場大雪讓受災的人們在辭舊迎新之際對來年充滿了期盼。
隨著年味越來越濃,背靠浙西大山,今年受災頗為嚴重的清溪縣臨水鎮後山村也抑制不住節ri的喜慶氣氛,家家戶戶都貼起了chun聯,掛起了紅燈籠,噼里啪啦的炮仗聲和小孩的嬉鬧聲讓大人臉上的憂愁漸漸消融。
但是位於後山山腳下的一戶人家卻顯得愁雲慘淡,安靜地不像過年。遠遠就能看到村民林建華坐在自家門前的牆角下默默抽著煙,地上散落著一堆煙頭,煙熏霧繞中林建華緊鎖著眉頭,黝黑的臉龐上滿是憂慮。
因為在後山村今年受災最嚴重就屬他林建華,chun季播下的兩畝水稻被洪水影響了收成不說,山上承包的二十畝果園也被山洪衝垮了,其中十五畝剛剛栽下的果苗連找都找不回,果園內一片狼藉。
而買這十五畝果苗的錢是他從幾戶村民手裡和鎮上的信用社借來的,總共五萬塊錢,在99年五萬塊算是一筆巨款了,縣城裡工人一年都賺不了兩千,而山村的村民辛辛苦苦一年甚至攢不到幾百塊。
這五萬塊錢猶如沉甸甸的大石壓在林建華的心頭上,讓他喘不過氣來。
在屋裡揉著湯圓的妻子陳麗珍看著門前丈夫沉默的背影,也顯得心神不定,她清楚丈夫的壓力,但她更關心樓上的兒子。
自從昨天兒子林煜發燒四十度從醫院回來之後,整天窩在房間里,話也不說,jing神恍惚,眼裡一會兒驚恐一會兒茫然,又一會兒咧嘴傻笑幾聲,這種羊癲瘋似的情況讓她惶惶不安,以為兒子腦子燒壞了,眼看就下學期就要高考了,這可怎麼辦?
哎,今年這家可真是多災多難……陳麗珍揉著麵粉心裡滿是愁緒。
而房間里一夜未睡的林煜似乎對老媽的憂愁毫不知情,此刻他興奮得想跳起來,又想吼幾句,狀態前所未有的好。
重生?!他竟然重生了,重生到1999年,此時他剛好十八歲,高三上學期的寒假,看著鏡子里一張清秀略帶稚嫩的臉龐,這是這世界太瘋狂還是自己太迷茫,這種神奇詭異的事情都能發生?
他隱約想起來,這一年自己確實生了一場大病,當時因為想去後山捕幾隻山雞而在山上吹了一整天冰冷的山風,再加上爬山太熱脫了外套,身體驟冷驟熱,傍晚到家后發就感覺喉嚨發燙,腦袋發沉,但還沒察覺到自己感冒了,以為太累就回屋睡了一覺,等被老爸老媽送到鎮上的診所時才醒了過來。
沒想到這次醒來時的林煜已經不再是那個林煜了,年輕的身體里住著三十多歲滄桑靈魂。
他覺得這一切跟做夢一般,剛開始惶恐不安,害怕夢醒了一切會跟肥皂泡一樣輕輕一碰就破滅了,以為這是老天爺跟他開了一個玩笑。
他狠狠地捏了自己一把,腦海里清晰的傳來疼痛感,他才心中大定,或許這是老天爺給他車禍慘死的一個補償吧。
林煜漸漸心安理得地接受這一切,他憋著想引吭高歌的勁,懷念地打量著房間里的一切,灰暗的牆壁上貼著曾經最喜愛的飛人喬丹籃球海報,一張老舊書桌,書桌上堆滿了高中三年課本,中間還夾著幾本金庸大俠的小說,一盞為了高考複習剛買的新檯燈,靠在牆邊的單人床,被單上還散發著洗衣粉和陽光曬過的味道。
聞著這熟悉親切的味道,林煜整個人不禁撲倒在床上,蹬蹬腿,使勁的錘了兩下床板,興奮過了頭整個人都要癲狂起來,過了好一會兒,因為害怕和驚疑而壓抑了一整夜的睡意才洶湧而來,翻身蓋上被子就昏昏然睡了過去。
樓下正捏著湯圓的陳麗珍猛然聽到樓上傳來的「砰砰」聲,趕緊上了樓,輕輕推開房門,看到林煜正呼呼大睡,不知覺地鬆了口氣,給他掖了掖被子就重新下樓來。
「建華,看看你這家一點年味都沒有嘛,灶也不熱,桌也不擺,怎麼,不打算過年啦?」
「老支書,我現在哪還有心思過年喲,您也知道今年是什麼情況,愁都愁飽啦。」
陳麗珍剛下樓就看到丈夫林建華跟村裡的村支部書記張如山說說笑笑地走了進來。
老支書張如山jing神矍鑠,六七十了牙口完好,腰背還挺得直直的,滿頭的白髮梳地整齊,他是後山村人,在舊時代是縣裡的私塾老師,教書育人幾十年,桃李滿園,在整個縣都有名的。而且老人做派嚴謹端正,風骨卓越,新華夏建立后,老人回到村裡,因為德高望重還有文化,眾望所歸地被推選為村支書。
「張支書,您來啦,快坐,給您沏杯熱茶。」
陳麗珍笑著說了句,趕緊把桌子擺出來,給老支書拉張椅子,然後給兩人沏了熱茶,跟丈夫坐在一邊。
老支書剛坐下就掏出拿在手裡的一副大紅chun聯,看林建華恭敬地接過去,笑著說道:「建華,我看你門口連副chun聯都沒有,瞧瞧我這老骨頭的字還能上眼不?」
「唉喲,這話說的,老支書的字我們是求都求不來啊,每年的chun聯還是以前建華跟你認了幾個字才湊出來的,還跟狗爬似的,正好您送來了,今年我們建華這樣子還指不定寫成什麼樣呢。」陳麗珍趕忙笑著在旁邊附和著。
林建華攤開對聯,上聯寫著「和順滿門添百福」,下聯寫著「平安二字值千金」,橫批「吉祥平安」,字跡遒勁,風骨上佳。
「你聽聽,大過年的,你這話一點都不吉利啊,」老支書笑著指了指陳麗珍,然後看了眼默默觀字的林建華,臉sè和藹地說道,「建華,chun聯的意思看明白了吧,平安二字值千金啊,今年的情況大家都知道,你看這華夏大地被這洪水捲走了多少人?」
「所以,只要人還在,咬咬牙,過了年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後山村的誰不知道你林建華是個有本事有魄力的人,其他人都習慣了臉朝地背朝天的從地里刨食,而你林建華卻常常上山打獵下河捉魚,這不,去年鎮里剛出了承包山地的政策只有你林建華敢站出來,第一個吃這個螃蟹,種起果樹,現在想起來我都得伸起大拇指佩服啊!」
林建華聽了老支書這話,純樸的臉上也不禁露出感動的神sè,連忙說道:「當不得,當不得,當初我也是瞎起鬨,什麼也不懂就衝上去了,您看我現在不就後悔了?」
「後悔?!後悔什麼!遇到天災誰有辦法?」老支書聽了立馬喝道,「偉人都說了,人定勝天,只要敢拼敢闖,你還起不來?!」老支書雖然老邁,但是這話依舊說的中氣十足。
林建華一聽剛開始有點熱血上涌,過了會兒還是頹敗地說道:「哎,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老支書您不知道,光這五萬塊錢就要把我壓垮了……」
老支書聽到這裡,頓了會兒,說道:「嗯,今天來這裡我也是要跟你談這錢的問題,我看這樣子,其中三萬塊錢是跟信用社借的,期限有三年,這是村裡給擔保的,只要你明年初能把利息還上就行了,這個不急,剩下的兩萬塊錢,你借的五戶人家我也了解過,我看只有吳老三和李老二家這兩家比較困難,吳老三房子被山洪衝垮了半邊,要重新蓋房子肯定是急需錢,而李老二家的孩子正月初要結婚也是要花錢的,所以這兩家你借多少你就勒著褲腰帶先還上,其他三家應該能緩緩的,我這把老骨頭也會跟他們說說你的情況,應該能有點作用。」
林建華一聽趕緊站起了起來,神sè激動地說道:「老支書,這可怎麼使得,我有腿有腳的,我自己去跑,怎麼能麻煩您!」
「呵呵,林建華,你也別扯,我打小看著你長大,不知道你這老實人愛面子的臭毛病,而且我這把老骨頭在村裡大家還是會給我幾分薄面的,我也就動動嘴皮子。」老支書笑呵呵地說道。
「對對對,老支書這話說的太在理了,我們家建華就是人老實,不光愛面子,嘴皮子也不利索,看他這幾天這樣子,要不是今天老支書過來說道說道,他自己就能把自己憋死,老支書去的時候也把我捎上,這本來是我們家的事還得我們去說,您就當我們背後的大佛,借借光就行!」陳麗珍替丈夫做了主,搭腔說道。
「呵呵,什麼大佛不大佛的,村裡的事大家就得互相幫襯著點,行了,後天就除夕了,你們夫婦明天把該準備的準備好,明兒傍晚我們一起去竄竄門,把事情定下來。」老支書一錘定音地說道。
到這裡,老支書覺得事情談的差不多了就站了起來,作別道:「好了,事情就這樣說定,我也該走了,你們也趕緊地把灶燒起來,過年了一點煙火氣都沒有,呵呵,我就先走了!」
林建華和陳麗珍夫婦倆連忙起身說著「多謝老支書,老支書慢走」,送客出門。
返回屋裡,林建華咕嚕嚕地端起桌上的熱茶喝下,好像下了重大決心一般,神sè鄭重地說道:「我去鎮上一趟,晚點回來!」
陳麗珍聽到愣了愣,回過神,臉sè猶豫地問道:「能行么?」
林建華什麼也沒說架起牆邊的自行車就出門了,陳麗珍看著丈夫離去的背影,重重地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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