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四生

第 63 章 四生

江放輕輕的敲了敲房間的門,緩緩出聲:「阿衍,我們談談吧。」

今天是蕭裕登基的日子,他好像應該和阿衍說一聲。這兩年來,阿衍好像只對蕭裕的事情感興趣。

君衍聽到江放的話后,他的視線離開了手裡的書。他微微抬頭看向了門口,沉默了片刻,輕聲回道:「進。」

江放隨後便進了屋子,坐到了君衍的旁邊。

君衍仍是拿著書在看著,整個人當真是安靜極了。他無喜無怒,似乎就是,什麼事情都不在乎。

他不像幼時那般活潑好動,反而是滿身儘是清冷之意。

現在的他雖然還是一身白衣,可是卻跟原來極為不同。

江放想了很久,還是開了口,他平靜道:「他登基了,就在今日。」他知道君衍還是在乎蕭裕,所以,他一直在打聽著關於蕭裕的事。

君衍聽后,只是微微皺了皺眉,並沒有說話。

江放似乎已經習慣了,他繼續平靜解釋:「他是持詔登基的,並非是強行逼宮。」他不知道蕭裕為什麼登基,但是事實是他確實是登基了。

君衍依舊沒有說話,還是那麼看著手裡的書。

江放有些擔心,又試探著問道:「阿衍,今天不出去看看嗎?」君衍整日把自己關到屋子裡,他都害怕君衍會把自己關出病來。

聽到江放的話后,君衍的眼睛微抬,看向身旁的江放,輕聲道:「好。」他已經要登基了,自己也該出去看看了。

江放和君衍很快便出了院子,二人一起去了京城的街上。

時間可能真的很久了,就連君衍的樣貌也已經有了變化。現在,就算他走到街上,也不會有人再認出他了。

街上也沒有什麼東西能引起君衍的注意,他仍是那般無喜無怒。江放的心思更是不在街上的東西上,因為他的心思在君衍身上。

看著君衍那副無喜無怒的樣子,江放真的是無奈極了。

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君衍,現在的君衍既高傲又自卑。他覺得,現在的君衍是自信驕傲的一個人,同時也是一個自卑到骨子裡的人。

他也不知道,君衍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自卑起來的。

好像是一年前?似乎不是一年前,那好像是兩年前?

他好像真的十分不了解君衍,連君衍什麼時候變的都不知道。

他看到前邊的酒樓,又偏頭看了看身旁的君衍,輕聲提議道:「阿衍,我們去前邊的酒樓看看?」他記得君衍經常都不好好用膳,帶他去酒樓用用膳也好。

他們好不容易來次京城,這兩年君衍一直隨著自己在輕水鎮。京城的膳食總比那裡的膳食好,阿衍肯定會多吃點的。

聽到江放的話后,君衍停下了腳步,平靜道:「嗯。」去哪裡都一樣,反正也沒什麼區別。

二人進了酒樓,江放點了幾個菜,但是卻沒有要酒。他的確開始飲酒了,可是,他不想讓君衍喝酒。

雖然兩個孩子獨自來酒樓的事情很讓人好奇,但是卻沒有人關心這件事情。因為今天是太子蕭裕登基為帝的日子,人人都在私下談論此事,根本都顧不上談論其他的事。

距江放他們不遠處,有兩名年輕男子正在交談著什麼。他們的聲音不是很大,但卻讓江放和君衍聽的十分清楚。

「太子殿下登基了?此事當真嗎?」

「當然是真的了,你不知道?」

「太子殿下才九歲啊,怎麼就登基做了皇帝?」

「皇家的事,我們百姓又能知道什麼呢。」

「哎,此事當真是怪極了。」

「呵呵,這還怪?你不知道那兩年前的事嗎?」

「你是指,那君家滅門之事?」

「可不是嘛,不過一夜之間,整個京城的天都變了。」

「也是,君家突然被滅門。甚至,連那唯一的血脈,也遍尋不到了呢。」

「想當年,那攝政王夫婦可是伉儷情深,也真是世事無常、造化弄人啊!」

「攝政王娶親時的場面,不知惹得多少人羨慕呢。現如今……哎……」

「是啊,人死都死了,誰還記得啊。」

「不過,現今太子不過九歲,也不知道這北漓會不會來一場大亂啊。」

「那也說不準呢,一個九歲的孩子,你還能期望他什麼?」

「……」

「……」

江放聽到那兩名男子的話后,頓時愣在了原地。他只是想帶君衍出來走走,真的沒想到會碰上這種事情。

這種事情又牽扯到了兩年前,似乎就是因為那時的事情,才讓君衍完全變了一個人。

江放想了片刻,小聲問道:「阿衍,要不我們回去?」他知道君衍一直都沒有放下當年的事情,現在又聽到了那二人的話,真的可能讓君衍再次傷心的。

君衍卻好似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就好像那二人說的與他完全無關。

見此,江放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他們二人就十分不自在的用完了膳,但是君衍卻真的是吃的比往常多了一點。江放覺得君衍非常反常,但是他並沒有開口詢問。

用完膳后,他們二人便起身離開了酒樓。

江放本來以為君衍會直接說要回去,可是君衍沒有。君衍甚至又在街上走了好久,江放也就跟著君衍走了好久。

君衍就那麼漫無目的的走著,但是他的一舉一動都很怪異,似乎都在訴說著他的不快樂。

江放跟著君衍旁邊,他就那麼靜靜的跟著君衍。他知道君衍很不開心,但是他不知道怎麼安慰他。他能為君衍做的,好像只有陪著他了。

他們這一走,就走到了晚上。

天色已晚,他們便回了他們的院子里,這個院子還是江放名下的,君衍也不過來此住了半月而已。

在君衍回了自己的房間后,他突然要了很多燈燭。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要那麼多燈燭,除了他自己。

下人們聽到君衍要燈燭后,連忙去給君衍尋。他們都知道,他們主子對君衍那可是有求必應。如今人家只是要這燈燭,他們必須得趕緊去找啊。

下人們抬了七八箱子燈燭,什麼樣子的都有,就是為了滿足這位小主子。當放下燈燭后,他們就立刻離開了。

他們和這位小主子待了兩年了,早已經知道這位小主子不喜人靠近。所以,他們放下燈燭后就離開了。

在屋子裡,君衍點了很多燈燭。他簡直就是點了一屋子的燈燭,整個屋子都亮的不行,甚至有了幾分白日的感覺。

而外邊的下人們真的是心驚膽戰,他們只看到了那亮的不行的屋子。他們真的不知道那位小主子是在幹嘛!

他們這位小主子不是不喜歡點燈燭的嗎?怎麼現在突然變了?他們是不是不應該給小主子尋那些燈燭啊?

屋裡的君衍壓根不在乎別人的看法,也不知道別人內心的想法,他還是往常的那副樣子。

他十分平靜的坐在桌子旁,眼睛淡淡的掃過屋裡的一切。

好像是因為他已經在黑暗裡生活了兩年,所以他並不覺得自己還會害怕黑暗。他拿起了那些下人抬過來的燈燭,他就那麼點起了手裡拿起的燈燭。

他看著自己點燃的那些燈燭……

他看著自己的屋子越來越亮……

他看著自己屋子沒有了黑暗……

他緊緊的抿著唇,垂下的眼睛遮住了眼底那更深的情緒。他的眼睛突然沉了下來,表面上十分風平浪靜,實際上卻掩蓋著洶湧的浪潮。

他的身上有著令人無法親近的冷漠,好似一把預謀著要出鞘的利劍,不止是暴戾而且還狠絕。

君衍突然笑了,但是他的笑只出現了一瞬。在那一瞬消失之後,他的臉上就變的陰沉如水。

他清冷的聲音里好像帶著幾分質問,他就那麼不停的冷聲說著。

「你不給我點燈燭了,我就自己點。」

「我不怕黑了,真的不怕。」

「燭光灑在我的身上,我覺得很溫暖。」

「我不需要你再用體溫溫暖我了,我不需要了。」

「蕭裕,我不怕黑了,所以我不需要你了。」

「蕭裕,我不怕冷了,所以我不需要你了。」

「你說會來尋我的,可是你卻沒有來。」

「已經兩年了,我不是那個小孩子了。」

「我不會不顧一切的奔向你了。」

「你把我弄丟的,我不會再原諒你了。」

「我等了太久了、太久了。」

「你想當皇帝是嗎?」

「可是我想謀權篡位了怎麼辦?」

「我覺得皇帝這個位置也很好。」

「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也是有資格當皇帝的。」

「我身上可是流著雲氏一族的血啊。」

「如果我要當皇帝,你會不會殺了我?」

說完這些話,他從脖子上扯下了那塊玉佩,神色簡直平靜極了。他用手輕輕的撫摸著玉佩,嘴角也勾起了一絲笑容,他輕聲道:「剛開始的時候,我一見到你就會笑。以後呢,我就不會笑了。你看這玉佩,如果碎了是不是更美!」

他黑色的眼睛里似乎有了無法消散的霧氣,整個人突然就變得十分陰森恐怖。但是他的眼角突然流下了眼淚,而且他的臉上竟然出現了一個「虛無縹緲」的笑容。那個笑容里似乎有著不甘,又似乎有著釋然和解脫。

他就那麼看著玉佩突然開口,聲音里滿是如釋重負般的釋然。

「我的未來里,好像誰都可以沒有了。」

「似乎,現在的我已經什麼也沒有了。」

「你說你會陪我一起長大的。」

「可是呢?」

「你沒有陪我啊。」

「現在的我已經七歲了。」

「我不是那個小孩子了。」

「曾經我很喜歡和你呆在一起。」

「但是現在的我已經不喜歡了。」

他突然把手裡的玉佩扔到了地上,臉上滿是從未有過的如釋重負般的釋然。

可是,不知道是為什麼,玉佩還是那般完好,根本就碎不了似的。其實是君衍扔玉佩的時候,只用了三分的力氣,根本就沒有想過摔碎。

他看著那地上完好的玉佩,緊緊的握著自己的雙手,指甲甚至已經扎破了掌心,可是還是沒有去撿起那地上的玉佩。

地上的玉佩安靜的躺著,桌旁的君衍安靜的看著。

只是,君衍的眼神極為冰冷,讓人覺得如墜冰窖。那種感覺就像是,大雪天里掉入了冰水中,冷的讓人直打哆嗦。

到了最後,君衍突然笑了,只剩下了君衍那臉上像是釋然的笑。

只剩下了那釋然的笑……

——

看到了一切的蕭裕呢,他想要阻止發生的一切,但是他就是阻止不了。他很無助,他很無助,真的很無助。

他又一次看到君衍這麼委屈,這種感覺真的是很難受啊,只能這麼無助的沉默的看著,連抱一抱君衍的資格都沒有。

他想給君衍點一輩子的燈燭,他想給君衍暖一輩子的身子。或許,他不知道君衍需不需要他,但是他知道他需要君衍。

他真的無助到了極致,他不是沒有找君衍,他不是沒有找君衍!他只有那兩年沒有尋,他只是那兩年沒有尋!他尋了君衍整整十二年,他從來都沒有停止過。

他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次讓他失望的消息,他只知道他知道了多少次他心疼的感覺。

他派出去的人連君衍的痕迹都尋不到,他甚至都開始懷疑君衍已經死了。但是他還沒有死,所以他一直都在不停的找君衍。

第一次,沒找到。

第二次,沒找到。

第三次,沒找到。

第四次,沒找到。

第五次……

第六次……

他已經記不清是多少次了,他只知道他好像數不清。可是數不清又怎樣,他不需要君衍不顧一切的奔向他,他會不顧一切的奔向君衍。

當君衍回來以後,他特別的患得患失。他怕他再一次失去君衍,所以他一直都賴在君衍身邊。他只是想保護君衍,保護他心上的君衍。

他很擔心君衍忘記了他!

不管是早朝時的刻意留下,還是平常的刻意跟隨,還是和他們的每一次小聚……

他都是帶著目的的,他想靠近君衍、接近君衍……

他不是想當皇帝,他可以立刻放棄皇位,因為他當皇帝就是為了君衍。如果不是君衍,他可能會做一個遊山玩水的文人。

現在他找到君衍了,他真的找到君衍了,可是君衍卻說什麼謀朝篡位?

君衍真的可以謀朝篡位的,但是比起那謀朝篡位,他更喜歡君衍來篡奪他。如果君衍想當皇帝,那麼,他會把這皇位送給君衍,不會讓君衍費力來篡奪。

他不知道君衍這麼委屈,他只知道他很頹廢很頹廢。

腦海里想了這麼多,蕭裕突然不再沉默了,他在崩潰的大聲喊著,似乎是在宣洩他的無助。

「不是只有一個夢境嗎?為什麼還有?我不想看到這些,我不想!就算這只是假的,我也不想看到。他可以一輩子都不要我,但是他就是不可以死。我可以追著他一輩子,但是我不能看到他委屈。」

「我為什麼走不出去?為什麼就是走不出去?我為什麼要看著這虛假的夢境?我不想再看著這些夢境了!」

「我可以為他做一個好人,我也可以為他做一個壞人。」

「我好想像個孩子一樣一直追著他跑。」

「我真的不是無所畏懼的,我也會怕。」

「我害怕,我怕他委屈,更怕他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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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難再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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