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暗度陳倉邱舜鑿船,水來土掩劉越傳令
樓船底部,船尾的船艙里,兩個僕役軟綿綿地倒在一口箱子上,彷彿兩具死屍。這僕役一男一女,看打扮,男的是在船艙里巡視的警衛,女的應該是廚下的幫工。另有兩個划船的勞工,正蹲在地上用繩索捆住他們手腳,口裡塞進布條。另有一名划船勞工手裡提著一根鐵棍,靠在門背後仔細聽著外邊的動靜。三人渾身濕透,身上微微冒著熱氣。
甲板上盛大的焰火表演尚在進行,在這封閉的船艙底部仍然能聽到響亮的爆炸和人群的歡呼聲。密閉的船艙里竟然是足夠蓋住腳面的積水。
「邱爺,怎麼辦?」一個勞工指了指被搬到箱子上的兩個不省人事的僕役。
邱舜再次檢查一遍門閂,把手裡的鐵棍扔到遠處的角落。那鐵棍「噗通」一聲落進水裡。那邊的水比這裡深不少。邱舜看了一眼那兩個倒霉的僕役,撓撓自己仙人掌刺一樣的鬍子,罵了句粗話:「讓你們活兒干仔細些,怎麼還鬧出這麼大動靜!」
「邱爺,」一個手下苦笑一聲,「這可不怪小的,我每一次下錘,都是卡在上邊兒放煙花的時候,上面不響我絕不動手。誰能想到這兩個倒霉野鴛鴦剛好到這種地方來親熱!」
「那可不,這會子別人都跑上邊看煙花了,就這下面最清凈。」另一個手下說道。他的眼睛還盯著那婦人,看來剛才綁繩子時手上肯定不老實。
這間艙室的牆根處被鑿出了七八個洞,洞里的湖水橫著射進來,形成了七八條大小不一的小瀑布。最靠近船尾的地方早已積了小腿深的水,這是從艙室底部的破洞里湧入的。艙底剛剛破開時還有一股噴泉直衝天花板,現在只是一個咕嘟嘟冒水的泉眼。
水位仍然在不斷上升,很快就要到達那對苦命鴛鴦耷拉下來的腳底。冷水一泡,就會立即醒來。
「邱爺,您拿個主意,這水越灌越快,不宜久留啊。」手下把四條腿搬到木箱上面,但是木箱狹窄,很快又掉了下來,腳後跟撞得箱板子框框響。
另一個手下不再看那婦人,把手掌橫在脖子上一劃拉,小聲說:「邱爺,乾脆……」
「不行!」邱舜搖頭,「施堂主有嚴令,絕不能濫殺無辜!」
「邱爺,常言道計劃趕不上變化,節外生枝的事兒誰能預料?這狗男女可是看到了咱仨的樣子,如果走漏了出去,你我三個大不了躲著不見人,可萬一把線索引到聖教上,那可就麻煩了。」
「請下決斷吧!邱爺。」
邱舜低頭一看,幾句話功夫,艙室的積水就淹到腳踝了。他背後頂著的那扇門一會兒估計都得費不少勁才能拉開。
「解開繩索!」邱舜厲聲道。
「啊?邱爺,這……」
邱舜抬起門閂,伸出兩條鐵一般肌肉發達的胳臂,拽住門把手用力一拉,那扇釘了鐵皮的密封門緩緩被拉開一條越來越寬的裂縫。門外是一道拐彎的走廊,門一打開,船艙里的積水立即涌了出去。
「解開繩索,看他們的造化了!」邱舜把密封門拉到最大並固定住,「焰火晚會馬上就要結束,這裡很快就會有人來。」邱舜說完便衝出門去觀察外邊的動靜。
兩個手下對視一眼,搖搖頭,手忙腳亂地給這對可憐鴛鴦解繩索。
煙花落幕,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戛然而止,只剩下人群的歡笑和半空里燈火照不透的硝煙。船樓樓頂的筵席上觥籌交錯,最尊貴的客人們談吐優雅,舉止得體,儀態不俗。與其他樓層的宴會不同的是,席間有不少女人落座。她們並不是用來裝點門面的美女,或者是,她們不需要用美色來維持自己的臉面。她們都是世家大族的千金,甚至有遠房皇族的公主。她們不僅有與她們的丈夫同席赴宴的資格,連拋頭露面都無法玷污她們尊貴的血統。
劉國舅靜靜坐在主桌的太師椅上,微微低頭,似乎在閉目養神。他的得意門生易泓鏡手舉酒杯,穿梭在桌椅之間與賓客談笑風生,八面玲瓏,像一條英俊的白蛇。賓客們一邊讚歎易泓鏡完美無瑕的應酬,一邊心裡盤算著:國舅爺大約的確是老了。
一張桌上,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在與客人攀談的間隙,時時注意著面前那隻斟了一半的酒杯。與左手那人說了幾句話,一轉頭,忽然有一隻酒壺出現在他面前,壺嘴裡流淌著清澈的酒漿,酒漿注入杯中,霎時斟滿。他抬頭一看,原來是易泓鏡帶著微微酡紅的笑臉來了。
「洛少庄,您的酒杯為何沒滿?」
「已經飲過一巡,不勝酒力。」他笑著擺擺手。
「去年您與老師對飲的時候我可不記得您不勝酒力呢!來,快再飲一杯,招待得不周,還請海涵呢。」說罷自飲一口,以掌指著他的酒杯。
他也不推辭,端起來一飲而盡。易泓鏡剛要繼續勸酒,一個帶刀侍衛走過來,在他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帶刀侍衛臉上戴著面具,看不清表情,只易泓鏡眼中似乎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慌。他揮退侍衛,不緊不慢地把這一桌子酒勸完,卻並沒有去下一桌,而是向主桌走去。
他撫摸著鑲嵌了墨綠色寶石的鉑金戒指上那個小篆刻成的「洛」字,饒有興味地欣賞易泓鏡腳步里的匆忙。
劉國舅的目光藏在花白的眉毛下面,死死盯著那杯酒的液面。他已經預感到事情不妙,但仍然沉著鎮定,偶爾有身份夠格的客人前來問候,也能談笑自若。直到易泓鏡掛著那副完美的笑容走過來時,他也察覺到了易泓鏡腳步里的匆忙。事實上,檢查船艙的命令是他親自下達的。
劉國舅不緊不慢站起身,笑著拱手:「老夫疲憊了,失陪。」易泓鏡順勢扶住他離開酒宴,一唱一和,十分默契。
「如何?」
「剛剛查明了。船底有三個艙漏水。」易泓鏡呼吸紊亂,在老師面前他再也不用掩飾內心的驚惶。
「不要慌,不要亂。」劉國舅用力握了握易泓鏡的手,這隻皮膚枯槁、骨節嶙峋的手掌仍然孔武有力,彷彿他握住的不是翩翩美少年,而是劍霜不勝寒。
一個衣著稍微簡陋些的侍衛從一條人跡罕至的走廊繞過酒宴,早已被帶到劉國舅府邸的書房裡候命。他喘氣未平,褲子和鞋已經濕透,滴水不止。
劉國舅大步邁進書房,取出一卷藏書,輕輕一抖,眼前便是一幅繪製精細的樓船結構圖。
「哪幾個?」
易泓鏡眼神示意,那個侍衛立刻上前準確指出進水船艙的位置。
「可曾探查詳細?只有這三個?」
「稟國舅,在下親自探查了所有水密艙,其餘水密艙完好無損,只有這三個艙積水已深。其中兩個艙的門已經無法打開,中間的艙水密門被人打開了,走廊里積水過膝,因此發現。」
「此船破四艙則危,破五艙則沉,還有餘地。可疑人等呢?」
「現場只有兩具屍體。一個是后廚的女工,一個是鍋爐房的避火巡查。」
「屍體?淹死的?」
「他們被捆住手腳,我到時已經泡在水裡了。」
「是滅口。」易泓鏡正色道。
「一定是賊人做歹被撞破才殺人滅口。在下已經令人守住其餘船艙。」
劉國舅點點頭,他眯起眼睛打量樓船的圖紙,片刻後果斷下令:「傳我命令,立刻封鎖甲板和船樓,任何船客不得上下通行。收起船錨,到君山島靠岸,靠岸后只要船不沉,任何人不得登岸。派一支侍衛到下面去,無論划船勞工還是雜役,濕身者一概鎖拿。另放一條小船下去,拿我的玉佩去岳陽團練調兵來。要快!」
「領命!」侍衛行禮后即刻離去,匆忙的腳步中透著一絲期待,這次任務如果執行順利,國舅爺肯定會提拔他。
樓船在緩慢地傾斜下去,但此時仍然很少有人注意。畢竟人力鑿出的破洞短時間內無法使船艙發生足量的進水。船樓的所有樓層之間降下了千斤重的鐵柵門,警衛們抖擻精神,嚴守鐵門。
傳令侍衛很快把國舅爺的命令帶到甲板之下。掌管樓船動力的小官立刻下到最底部去,命令勞工們全體返崗。
不一會功夫,去起錨的勞工便回來複命:三隻船錨的絞盤竟然都無法啟動!小官聽了這消息,嚇得兩腿哆嗦小臉發白。
傳令侍衛此刻彷彿已成了國舅爺的全權特使。他也學著劉國舅的樣子,喊一聲「不要驚慌!」一面派人上去彙報消息,一面將他帶下來的警衛分成幾組,去各個艙室搜查衣褲鞋襪被打濕的人。這下邊的雜役、幫廚、女工等,一般都是常年伺候的人,就算有新來的也很快會被小領班大總管們所熟悉,唯有那群當牛做馬的勞工是每年都換一茬新的,那裡面最有可能藏有賊寇!這是立大功的機會,他按著刀柄,親自帶人下到空氣污濁臭不可聞的划船艙室里。
一隊警衛在擁擠的船艙里仔細搜索著。忽然,不知道是誰在人堆里吼了一聲:「船要沉啦!」
立功在即的侍衛心說不好,連忙拔刀維持秩序。但很快他也不得不撤出去,因為這群勞工們已經亂作一團,紛紛離開搖槳的工位往門口擁來。
此時連個傻子也能看出來,船艙的兩頭一邊高一邊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