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靈起

終於完成了。

華晞摩挲著那千金上的細緻紋理，手掌中那琴桿猶如他的目光，如同一根矛一樣指在那黑暗的前方。

少年凌亂的半長發下，是一雙巨大的圓框的黑色眼鏡，遮住了幾乎半張臉，戴著口罩，身上穿著洗得掉色的淡灰色長衫。

借王叔木匠的便利，他要了不少精緻的工具。

憑藉自己熟悉的記憶，摸著瞎一點一點地雕鑿……

一個部件一個部件，就這麼被華晞親自手工做了出來。

從蟒皮，紫檀木，白馬尾，到松香海綿，他尋遍了整個江醒省，挑了一遍又一遍的材料，才勉勉強強令他滿意。

花費了前後將近三年的時間，才做出了記憶中的那一個樂器。

二胡。

撫摸著那弓體，他顫抖著調試著弦軸，聽者那熟悉的空弦，聞著淡淡的松香味，他不由得感慨萬千。

十五年了啊……我終於又見到你了。

清廉破敗的家裡沒有人，他摘下了厚重的眼鏡，以及寬大的口罩，少年俊秀的臉倒映在窗上。

細膩白凈的臉，以及精緻的臉，如果那頭髮能好好打理，再配上一件乾淨的衣服，那種純粹乾淨的容顏足矣引起所有年齡段女性的喜愛——無可挑剔，但也不失陽光的男子氣概。

那空洞灰色的漂亮眼睛反而為之增添了幾分憔悴，然而華晞的氣質，更像是一個飽經滄桑的老者，而不是朝氣天真的少年。

華晞自幼早已從許多人的驚嘆與讚美嫉妒中得知自己的臉貌似驚為天人了，所以為了避免麻煩，他索性就把自己遮了個嚴嚴實實。

只有在家獨自一人，他才會感到輕鬆。

他望著窗外漆黑的夜色，回收站地處偏僻，也沒有人願意住在垃圾堆附近，這屋子，是他不可多得的獨處的佳處。

隨著悠長綿遠的琴聲，他巧妙地換腕，修長白凈的手指在內外弦間翻飛，換把。

弓弦的顫動以及弓毛的摩擦，混著幽遠的燈光被夜風吹散，揉碎在了那廣闊的回收站旁。

一曲《良宵》，他彷彿找回了當初的手感。

即便他曾經只用一個掃帚或者其他的東西代替來練習，終不及自己真正觸摸到那琴的一刻那般令人感受深刻。

那是獨屬於二胡的悲惋莊重。

那是獨屬於華晞對於他的悲痛。

在這一刻，多年的鬱結也隨風而散，他彷彿找到了目標。

我想讓世界聽見，那來自另一個世界獨特的聲音。

那是二胡啊，這個世界的第一個二弦拉弦類樂器。

以後可能會有高胡，京胡……但是我都會啊。

他傾心地演奏著，伴隨著星星點點的瑩光，他漆黑的視野里忽然有了一絲色彩。

那是什麼？

他不在乎。

他只想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完成他穿越后的第一首演奏歌曲。

也許是幻想吧……

「不是你想的哦，這是真的呢。」

耳邊憑空傳來空靈的聲音，似是一個女孩。

樂聲戛然而止。

「誰？」

少年的眉角皺起，儘管他的聽力遠超常人，但是此刻他一點都沒有感受到有人進來的哪怕是身體擋住風的聲音。

「我……是你的……」

軟糯的聲音里還帶有一點疑惑，腦海里的聲音讓華晞不由得緊繃著身體，所有的器官與思維活動達到了一個頂峰。

「難道是樂靈嗎……」

附身於樂器的樂靈，

我記得是需要演奏家長期的溫養與攜帶才能夠凝聚啊……

可這柄二胡不過是他精心製作的一個普通樂器罷了……材料終究是凡木，能有靈性才怪了。

這讓華晞感到有點不可思議。

……是我出現幻覺了？

「奏主，我有些不太穩定……」

「不過那一點遺留的名氣讓我幻靈還是勉強可以的……」

「唔……記憶有點混亂……」

融墨的永恆黑暗中自此出現了一絲光芒。

華晞的眼緩緩睜大，彷彿看見了什麼。

漆黑的世界里，那一抹色彩越發明亮，最後彩色的光芒凝聚，變成了一位大概十三歲的少女。

如果他能看見自己的模樣的話。

就好像是……

他兩年前的自己的模樣，不過樣貌更加嬌小柔美。

身上套著一件縮小一號的灰色長衫。

清澈透明的漆黑色眼瞳無辜動人，幼嫩白凈的肌膚與深黑夢幻的長發披散在半空中交織互映，淡淡的香味浮動。

少年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的眼睛。

純粹，乾淨。

如果說心裡毫無波瀾，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華晞覺得自己不應該這麼平淡才對。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他就再未與光明重逢。

竟然重新恢復視覺了。

雖然他眼裡只有那個嬌小的器靈，但對於一個身處黑暗十五年的少年來說是多麼的……

不可思議。

樂靈，竟然是真的。

這一切，太神奇了。

華晞皺皺眉，他本能地感到有點不舒服。

「哪個……請不要叫我奏主。」

他莫名感到難受，彷彿對此有什麼芥蒂。

或許只是錯覺吧……

華晞收回目光，別過頭。

「以後，你便喚我哥哥好了。」

前面的人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似乎什麼都知道，卻又蠢萌蠢萌的。

「那……能給我起個名字嗎……」

纖細柔嫩的聲音細若蚊聲，不過帶有幾分期待。

少年的眉間閃過一絲痛楚，他的腦海中一個身影緩緩浮現。

「……華淅。」

華美的銀輝灑下，透過窗鋪滿了這狹小的屋子。

少年秉持著二胡，而跟前，站著一位懵懂的少女。

「那個……以後華淅會好好表現的……哥哥。」

也許多了個人陪伴的感覺，也不是很糟糕。

華晞收起琴弓，站了起來。

清瘦的臉上，灰色的眼眸低垂，他的心情有些許的複雜。

「謝謝。」

少年低聲回應。

孤獨的他，怎會再次這個冷漠的世界中尋得溫暖。

腦海中模糊的身影一個接一個地閃過，這些都是他很重要的人。

可是他……卻不記得了。

明明……還清晰地記得那些胡琴的經驗，卻偏偏忘了他們……

如果連要保護的人都不在了，那我要這些記憶有什麼用。

華晞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他感覺自己的臉頰上有什麼冰涼的東西劃過。

女孩兒有些擔心，俯下身子揩拭著他的臉上的淚水。

「你怎麼哭了？」

「是不是…我哪裡惹你不高興了？」

華晞搖了搖腦袋，面色迅速恢復了平靜，彷彿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而臉上的淚痕依然存在。

我到底丟了什麼呢。

少年收起弓，擺正了琴。

一旁的華淅打量著屋子。

「這裡就是你的家嗎？好……簡陋。」

小淅兒邁著小步，在並不寬綽的房裡走動著。

忽然她意識到了什麼，又轉過頭來，感到有些愧疚。

「對不起……我不該這麼數落你……」

「既然你看不見的話。」

小嘴微抿，淺淺的酒窩中藏著說不出的可愛。

「以後，我就是你的眼睛啦。」

華晞愣了一下。

他記得……她說過一模一樣的話……是什麼時候呢？

「你怎麼不說話啊？」

眼前的黑髮少女忽然牽起他的手，歪著腦袋看著前面那張她熟悉的臉。

「不要不開心了……」

華晞的腦海中的身影忽然清晰，回憶的畫面如同現實。

那是他剛剛和她最後一次再見的時候。

「不然……我就要走了。」

心臟猶如被絞割一般，華晞的的臉痛苦地擰在一起。

「答應我。」

「以後生生世世，都要陪在我身邊。」

「如果有來生。」

「我想成為你的……」

灰色的眼瞳中莫名地滿是懊悔與自責，而淚早已乾涸。

「對不起……」

記憶中的女聲漸漸變淡，隨風而散。

「重逢……」

原來丟失了一次，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再也不會拋棄你了，可是她……已經回不來了。

他的身體不斷地顫抖，忽然，如同斷了線的機器人一般，徑直癱倒在椅子上。

可是他無力的手，卻始終把持著手裡的琴桿。

緊接著，是一隻嬌嫩小巧的手撫住了他冰涼的手。

感受著手上的溫度，華晞抬起頭，望著前面那張稚嫩漂亮的俏臉，張了張嘴。

但是那短暫的前世記憶卻早已消散，絲毫不留。

「對不起。」

儘管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道歉。

可是如果不說出來，他會很不安。

前面的女孩愣了一下。

也許他……從一開始就把自己當做她了呢。

可是，她已經死了啊。

你的腦海里的記憶塑造了我，卻不能讓她重生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