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故鄉之上

【呼——】

耳邊傳來了風聲。

如鏡的水面上倒映出新主人的身影，看到了不是自己的某人在天空中自由馳騁的姿態。

這份察覺到疾風從身旁掠過，漂浮於空中的奇妙恍惚感，讓目睹過未曾見過景象的緹歐很快察覺到一個事實。

「這是，夢？」

她疑惑地開口確認道。

沒有回答的聲音，少女在此處的自言自語不會被任何人所聽見。

這是一場夢境，並且這份真實感，毫無疑問是來自某人記憶中的再現，作為旁觀者的她無法改變、也無法傳達什麼。

最開始所看到的，是接連不斷日常的重複：

金色的少女歡笑著戲弄自己的妹妹，旁邊默默看著的另外兩位有著近似姿態的男性露出苦笑，搖頭離去。

少女身上顯眼的金色、逗弄他人時臉上熟悉的笑容，緩緩張開的單翼翅膀。

她知道那是誰。

「這裡...是璐米歐兒大人的記憶？」緹歐咽了咽口水，她不知道自己窺探著璐米歐兒記憶的這件事對方是否知曉，又或是對對方而言這種行為意味著什麼。

但現在的她所能做的，也僅僅只是看著罷了。

接連不斷的日常在重複、歡聲笑語日復一日，

熟悉的少女化作龍形，登上未曾有人能攀登的巨樹，將其試圖吞噬世界的枝丫咬斷，重新化作人性的少女咧開嘴宣告著榮光與勝利。

然後如同所有故事發展的那樣，榮耀頂峰的盡頭，就迎來了理所應當的失墜——

在少女孤身一人攀上世界之樹時，一場預謀許久的襲擊也順勢展開。

對方的目的很單純，龍族的滅絕。

與失去了最強之龍的族群本就是倚靠長生和天資白白消磨時光的安逸群體，

十束顏色各異的極光自彼岸降下，

重歸的璐米歐兒面對的是已經完成目標，準備進行最後一次作業獵殺者的身影。

她從旁觀者的立場上也能明白，這是一場必定會輸的戰鬥。

沒有交談的必要，金龍怒吼咆哮，向天上之人噴出熾熱的吐息，身上鱗片亮起各式各樣的術式同時編織轟出，

但是那都是徒勞的，如果說金龍是質量上的無雙，那對方此刻仰仗的便是數量的暴力。

羽翼被剝奪，喉嚨遭撕裂，眉心被貫穿，十束各異的武器將金龍的身軀釘在大地之上。

緊接著，意識斷絕，迎來的便是漫長無邊的黑暗。

【該死、可惡、為什麼會這樣】

聽到了蘊含憎惡的詛咒之聲，那副從未出現在緹歐面前的憎惡表情讓少女扭曲。

【對不起...大家】

以及還有幾乎微不可聞的道歉聲和淚水消弭在這份以無人可以回應的寂寥中。

【如果還能有下次的話，我一定——】

一切重歸於無人問詢的黑暗，演出落幕，故事迎來終局。

「緹歐，緹歐？醒醒，緹歐。」

呼喚聲在夢境架起蜘蛛之絲，緹歐將它抓住順勢而上。

「終於醒了嗎？」

璐米歐兒正用指尖輕輕拭去她眼眶旁的淚水，一臉擔憂的望著她：

「第一次做夢就哭了嗎？果然還是不應該勉強做這種事嗎。」

雖然是小聲嘀咕，但是二人近在咫尺的距離下，這種竊竊私語自然也逃不過緹歐的耳朵。

「怎麼了？是夢見了什麼可怕的東西嗎？你剛才的表情就好像看到吾輩被開膛破肚一樣的表情。

」

「唔...璐米歐兒大人。」

察覺到自己不知何時起忽然躺在對方懷中的緹歐猛地一驚，正掙扎著想要從中站起。卻踩不到任何落腳點的順勢一跌，少女的手指條件反射般按向了璐米歐兒的胸膛處。

從手部傳來的第一感覺是平坦、模擬出來絲綢手感如同正品，但細細掌握卻又能發覺到其中微小的弧度所在。

連方才之夢帶來的衝擊都被拋之腦後，緹歐的臉白了幾分，她反應過來剛剛自己的手似乎放到了某個不該放的位置上，

「.....一醒來就做這種事嗎？真是個壞孩子。」

用手指彈了彈緹歐的額頭，璐米歐兒的語氣里充滿了無奈。

「不不、不是那樣的，我沒有那個意思。」

後知後覺的緹歐，連忙擺手表示自己不是故意而為，但對方卻是滿不在乎的回應著：

「別在意，這種事情吾輩才不會放在心上，如果你想做的話，隨你喜歡就好了。」

「...所以說那真的只是意外啊。」

龍族的道德觀...果然好強大。

緹歐感覺有些洗不清了，但是在方才的意外接觸中所感受到的有力心跳和溫熱體溫倒也讓她安心了幾分。

「話說回來，剛才的反應可還真是有趣，簡直和普通的人類沒什麼兩樣。」

「像人類一樣？我嗎？」

「如果你覺得你所見過的人造人會在意剛才那些東西的嗎？那也無妨，畢竟這方面你才是專家。」

「這...」

被璐米歐兒可以點破之後，緹歐才有些意識到，自己的身體的確發生了某種程度的變化。

平日里遇到問題就會在腦海中提出建議的邏輯迴路銷聲匿跡，身體上的各處運轉也比以前自然了一些。

「你自己可能沒察覺到，但是表情上來說比起和吾輩一開始見面的時候要柔和的多了。」

她輕聲問道：

「是您對我做了什麼嗎？」

本應是某種可比與再造之恩的恩賜，對璐米歐兒來說卻彷彿不過是舉手之勞的順帶之舉，她毫不在意的努努嘴：

「誰知道呢？比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而言，快看下面啦，下面。」

「下面？」

「下面的景色不覺得很熟悉嗎？」

「啊，這裡是——」

緹歐美目微睜，她當然不會不知道這是哪裡，

包圍著城鎮的圓形城牆，蔚藍的河流自中間淌過，將城邦一分為二。

這裡是王國伊茲尼亞的邊陲，和平之城斯卡布羅，也是伊拉莫斯家的所在之所。

「沒錯，在這個角度俯瞰故鄉的感覺。如何？像天空中飛行之類的，沒有一定程度的實力是做不到的吧？」

「可是我們......」

緹歐很想說在埃瓦隆的科技傳遍大陸后，不要說擁有超凡之力的強者，連一般的普通人都可以通過機械翼的輔助。

她本人也曾不止一次的乘坐過類似的機械在天上實行過考察任務。

但是想到昨夜的夢后，胸中上涌的奇妙情感卻是硬生生的讓她將涌在唇邊的話語又咽了下去，

「嗯，確實，這樣空中的視角還真是十分新鮮的事。」

她沒有說謊，

在被別人抱住的情況下在天空中飛翔，確實也是第一次。

「哼哼，那就好，不枉吾輩在城鎮的上空繞了這麼久。」

見到了預料之中反應的璐米歐兒心情大好，平穩地將緹歐放在地上之後，就打算揮手，

「順利到達了，那麼吾輩就在這裡等著，緹歐你就去喜歡的地方好好逛逛吧。」

「誒？您不是打算和我一起的嗎？」

璐米歐兒擺了擺手，拒絕道：

「這是你的故鄉，又不是吾輩的故鄉，開啟旅途之前的告別之旅還是不要有吾輩這樣的局外人為好。」

「也不必擔心有危險，哪怕吾輩不進城，這座城市的一切也都逃不過吾輩的眼中。」

「等遇到危險或是你解決完所有的事情之後呼喚吾輩的名字便是，吾輩會來接你走的。」

「但是，單純觀看和親身經歷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吧。」

緹歐抓住了想要離開的璐米歐兒的手，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做出這樣的事，但是總覺得她不應該讓這位大人繼續一個人獨處。

「緹歐......」

柳眉微蹙，但感受到手臂上傳來的力道逐步加深后，璐米歐兒無奈的嘆了口氣：

「真拿你沒辦法啊，既然你無論如何都要我陪著你一起的話，那就一起走吧。」

將一個人單獨進行調查的想法擱置在一旁，璐米歐兒滿不在乎的拉著緹歐的手向前走去。

「不是你說帶著吾輩到逛的嗎，那就別傻站在這裡，準備進城了。」

「好的，璐米歐兒大人。」

在緹歐本人也沒有察覺到的是，她臉上不知何時浮現出並非命令而是自主流露的淡淡笑意。

真是個奇怪的孩子，璐米歐兒心裡想到。

「不過，希望之城嗎。」

璐米歐兒心頭默念著這個名字，唇角上揚起一分玩味的笑意。

她之所以一開始選擇駐足不前是有理由的：

少女那對璨金的眼眸不知何時轉變為了最初相見時藏匿著一絲暴虐的赤紅。

在她的視角看來，眼下的這座城市又是另外一幅樣子。

如果這座城市真的是如同名字那樣象徵著黎明與希望。

那麼那些縈繞在城門領域外那些久久不散怨念，又是來自何處呢？

龍之眼所觀看的遙遠視界中，這份連她本人都不曾顧忌，平等襲向對來自四面八方所有來客都依附而上的濃濃惡意，卻唯獨對緹歐一人避而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