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領航員

雪，很大的雪。

瓦倫丁級蒸汽艇的船頭燈穿過迷濛的雪霧，照在何方的港口中央——在那裡，幾個人形黑影似乎正在激烈地爭吵些什麼。

一隻帶著繡花的手套覆蓋在了大燈的開關上，隨著「啪嗒」一聲輕響，燃燒著鎂塊的刺目光柱應聲而滅。

航燈的關閉已經不再危險，因為根據剛剛的靈能占卜，這片陸地已經足以抵抗地海的威脅。

領航員赫利金神色複雜地看向陸地上的幾位船員們，然後轉身走到船身靠後的甲板處。

他打開那裡的一個鐵制艙蓋，下面就是一條樓梯——通往船內的生活區。

赫利金對於自己的住所已經十分地熟悉了，他甚至可以在腦海中勾勒出那個「教堂」的模樣：

狹小的船艙里一條用鋼索吊在夾板下的小支路，盡頭就是一個單身監牢一般的懺悔室。

在腦海中胡亂想著這些的時候，赫利金已經輕車熟路地拐進了那條小路。

儘管是嶄新的鐵制通道，但依舊在一個人的重壓下發出了吱吱呀呀的響聲。兩邊的鋼索上面貼滿了與船身內部的現代工業格格不入的羊皮經文。而透過這些密密麻麻的經文紙條，船艙內幽藍色的工作燈彷彿一隻只無神的眼睛一般監視著赫利金。

俯身穿過低矮的門框和完全不基於船員生活體驗設計的複雜機械結構，就來到了昏暗的懺悔室。一座發出暖黃色燈光的電燈在天花板上閃爍著，使得整個室內蒼白的鐵皮彷彿蒙上了一層橘色的濾鏡。

赫利金深吸一口氣，然後按下了一旁半人高的佈道台上面的按鈕。

伴隨著蒸汽閘門的排氣聲，懺悔室中緩緩升起了一個鑲著金邊的鐵制橡葉十字。

堅硬的十字架透露出一股濃濃的工業製造的味道，下方一個覆蓋著玻璃保護罩的指示燈由綠變紅——針扎一般地疼痛在大腦的表皮拂過，隨即赫利金感到自己已經與以太建立了聯繫。

一片似藍非藍，似綠非綠的陰影將他的亞空間投影籠罩，然後便是軍務部冰冷的命令聲在腦中炸響：

「領航員C-071號，彙報你艦的航行情況。」

「沒有遭遇異常，我們發現了一個巨大的冰山港口，但沒能找到任何有關於它的記錄。可以確定有人類活動跡象，它能夠在地海中提供隔離詛咒的力量。」

「做得很好，赫利金公民。」儘管是褒獎的語氣，但亞空間通信中傳來的依舊是那永恆不變一般地冰冷語調，「我代表皇家海軍對你表示大不列顛人民的感謝。現在，彙報更多這個港口的情報。」

一邊彙報著港口的大小，坐標和特徵，赫利金一邊想起了正在與他通話的可憐人......

「濕件」，這就是軍務部給他們的稱呼。

自從淪敦進入了地海，雖然面積廣大的陸地為隔絕地海的腐蝕提供了庇護，但海澤的污染依舊時不時地會導致某一兩個人類發生某種異變。赫利金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員。

沒有人知道這背後是什麼原理所致，就連軍情5處也只是模模糊糊地明白這能夠使人類的大腦連接到某個奇怪的空間中，那裡沒有任何現實世界中的科學法則能夠生效——甚至包括時間——同時那裡蘊含著某種可以被特定的「儀式」所引導到現實世界的能量。

聽起來就像是魔法一樣，但與那些童話中仙靈的奇迹不同，這些能量最終必然導致的結果，無一例外，全都是異變為某種詭異的生物。

堅定的信仰，聖經中的文字可以有效地遏制這種影響......這是來自官方的說法。

然而除了這些神乎其神的利用方式之外，還有一種更加安全、更加高效的做法。

將靈能者的感官，記憶，人格一一剝去，不再受到亞空間腐化卻依舊具備聯通功能的大腦浸泡在冰冷的營養液中，新生的生物科技將電子元件黏連在大腦皮層，編程之後精確的指令直接操控這台生物電腦。

這就是「濕件」

赫利金在牧師的篩選中表現出了一個狂信徒的熱忱，成功贏得了政府的信任——這就是為什麼他現在可以作為一名領航員與軍務部通話而不是作為濕件「被通話」。

然而領航員終究也是危險的異類，在接受了使用自己的「天賦」的訓練之後，他們會被安排到遠洋的船隻上，運用自己獨特的亞空間視野指引船隻的航向，確保他們永遠能夠回到淪敦。

他們終生不能再踏上堅實的陸地，因為他們的天賦帶來的詛咒讓所有人都感到畏懼，因為所有人都認為只有在船上，在十字架的附近他們才能保持自己的人形。

......

搖了搖頭，將這些恐怖的回憶趕出腦海，赫利金在例行彙報的「天佑女王」中結束了靈能通話。

他望向懺悔室外，恍惚間他似乎看到了倫敦上空久違的太陽，散發出令人安心的光芒與溫暖，外面就是大片大片的陸地，上面長滿了象徵著自由的翠綠青草——然而再一眨眼，那裡卻只有冰冷的機械與隨著蒸汽機的廢氣搖擺的經文。

「這或許就是力量的代價吧......」赫利金苦澀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