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9
江樾九歲那年,某個夕陽映照的黃昏,他約了祁珩和盛逸一起去學校附近的公園玩。
公園剛建成不久,是沒有圍牆的全開放式小公園。
江樾一邊盪鞦韆,一邊等祁珩和盛逸。
就在這時,有人用沾了迷/葯的濕布突然從後頭捂住了江樾的口鼻。
同時,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將江樾從搖擺的鞦韆上拖拽下來,粗暴的扯著他快速往後退。
江樾穿著短褲,裸露的小腿擦過粗礪的地面,嬌嫩的肌膚當下就磨破了皮,一時間血肉模糊,一股難以名狀的劇痛襲上心頭,江樾疼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江樾奮力掙扎,奈何口鼻被死死地捂住,只能發出低低的嗚咽聲,沒一會兒連呼吸都變得格外困難。
江樾被拖到公園外的小路上時,意識都已模糊不清。
騎著自行車趕來赴約的盛逸遠遠看到一個帶著帽子口罩行跡鬼鬼祟祟的男人,正著急忙慌的把一個小孩兒往冷藏車的車廂里塞。
光線一晃而過,盛逸隱約看到那個小孩兒像是江樾。
盛逸當下如遭雷劈,渾身的血液盡數湧上大腦,心神劇烈震蕩,唯剩一個念頭死死地支撐著他——他一定要追上那個人!
盛逸瘋了一般,使勁蹬著自行車奮力追了上去。
剛追出不遠,盛逸看到一臉驚慌失措的祁珩從公園沖了出來,手裡還拿著江樾最喜歡的手辦。
見狀,盛逸越發確信剛才那個小孩兒就是江樾!
盛逸腳下不停,嘶吼般沖祁珩大喊:「快報警!白色冷藏車,車牌號xxxxxx!」
盛逸焦急暴躁的聲音還在耳畔盤旋,人已經如一陣風般躥了出去。
眼看冷藏車就要消失在視野盡頭,盛逸的兩條腿彷彿不像是自己的了,陣陣發軟。
他狠狠地一咬牙,跳下還在行駛的自行車,搶了路邊一個正在等紅綠燈的電動車,不要命似的,橫衝直撞的穿過川流不息的車流,開足馬力,像尾巴一般死命的追在冷藏車後頭。
冷藏車開進了郊區的一家生鮮加工廠的倉庫,倉庫管理員已經下班了,偌大的園區空無一人。
男人將早已陷入昏迷的江樾從車廂拖出來,粗暴的打開冷庫的門,像拎小雞似的,將江樾丟進了冷庫。
男人掏出手機打電話給江樾的父親,勒索巨額贖金。
盛逸一路追著冷藏車來到了倉庫,透過鐵門的門縫,看到院里停著的冷藏車車牌號就是他追的那輛。
盛逸的手心全是冷汗,大腦像卡殼了一般,僵硬到幾乎無法思考,他狠狠地咬住嘴唇,絲絲腥甜在舌尖蔓延開來,他極力讓自己保持冷靜,顫抖著向江樾的父母發簡訊通知倉庫的位置。
發完簡訊,盛逸快速環視一圈,四周是高高的圍牆,圍牆上頭鑲嵌著尖銳的碎玻璃片,根本無法攀爬。
而面前這個銹跡斑駁的藍色鐵門,沒有圍牆高,頂上是像紅纓槍一樣的長刺。
盛逸幾乎沒有做任何的思考,助跑兩步,奮力一躍,跳上鐵門。
聽到響動,勒索完江樾父母的男人隨手拎起一根木棍從冷庫走了出來。
另一頭,祁珩努力保持鎮定,打電話報了警,並通知了江樾的父母。
警方迅速展開了追捕,通過冷藏車行駛的路線鎖定了西郊的倉庫。然而,西郊是廠區聚集地,一時之間難以確定到底是哪個倉庫。
就在這裡,江父收到了來自盛逸的位置簡訊。
大約二十分鐘左右,警察第一時間趕到了倉庫。
盛父輕輕撫摸著照片里虛弱的少年,像是透過照片看到了遙遠的過去,滄桑的聲音里飽含激動和苦楚:「等我們和警察一起衝進去,就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盛逸他、他幾乎渾身是血,一條腿艱難的拖在地上,卻仍是死命地拉扯著那個身材健碩的男人。那個男人極力的想要擺脫他,進而逃離那裡,便用盡全身力氣,對他拳打腳踢。」
盛父暗暗抹了抹眼淚,聲音哽咽的說:「可憐的孩子連抬起沉重的眼皮看我們一眼的力氣都沒有,整個人就像是耗光了電量的機器,當場暈了過去。」
江樾早已呆住,過去那些年,他身邊的所有人對這件事諱莫如深,生怕他回憶起一丁點兒驚懼痛苦的畫面。
甚至他都不清楚那個綁架他的男人是公司的保安,因為抽煙酗酒還賭博,種種惡習導致家庭不和,卻一心認為是妻子嫌棄他窮,才非要和他離婚不可,就蓄意偷盜了公司的保險箱,以此侮辱妻子,同時證明他有賺大錢的本事。
然而,警察介入之後,眼見事情很快就會敗露,聽說江董事長認為行為惡劣,堅決要將盜賊送進監獄,便萌生了報復和勒索的念頭。
他利用妻子冷藏車司機的身份,精心策劃了這樣一場綁架案。
盛父定了定心神,接著說道:「那時,祁珩率先衝進冷庫去找你,警察和你父親緊隨其後。等他們找到你時,你已經昏迷了,和盛逸分別坐上救護車被送去了醫院。」
說到此處,盛父忽然欣慰的揚了揚嘴角,「後來,警察驕傲的告訴我說,他們發現盛逸及時切斷了冷庫的電源,才不至於釀成悲劇。也許他無法向任何人說明他當時是怎樣拼了命的挽救一個人的生命,但這個世上,總有人記得他的英雄壯舉。作為他的父親,我為他感到自豪。」
江樾只覺眼眶控制不住的泛酸,眼前彷彿蒙了一層霧蒙蒙的水汽,眼淚不爭氣的大顆大顆的滴落。
他捂著心口,心臟陣陣抽痛,他無法想象,盛逸一個人孤獨的躺在病床上,全身上下到處都是青紫交加的傷口,隨便動彈一下,都忍不住要倒吸一口涼氣。
更可悲的是,每當有人問起他,怎麼會傷成這樣,他卻只能回答說:騎自行車摔的。
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
為了挽救他的生命,為了保護他不被無心之言傷害!
江樾當場淚崩,他無法想象盛逸都為他做了多少事,而他又無視了他多少心意!
曾經那些被他無意間忽視的愛意,像一粒歷盡寒冬的種子,一朝破土而出,在眼淚的澆灌下,迅速長成一棵無法撼動的參天大樹。
江樾淚眼朦朧的拿出手機,顫抖著撥打盛逸的電話。
此時此刻,他只想緊緊的擁抱著他,告訴他,他有多愛他。而過去的那些年,他又有多傻,傻到竟然到現在才發現他對他早已情根深種,傻到一次又一次將自己對他的渴望和愛意誤以為是不該發生的錯覺,一有苗頭就立即掐滅。
而他對祁珩的「喜歡」,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報恩心理在作祟。從他得救的那一刻起,他彷彿成了救命恩人最虔誠的信徒,他要把世間最好的一切回報給他,包括全心全意的感情。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聽筒里傳來的機械女音讓一貫溫潤如玉的江樾變得十分暴躁,彷彿因為自己的後知後覺,就再也見不到深愛之人。
江樾的聲音劇烈顫抖著,心急如焚的問道:「盛伯伯,盛逸去了哪裡?我要去找他。」
盛伯伯嘆息說:「我也不知道。」
眼見氣氛不太對,鍾阿姨將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另一邊,得知祁珩找過自己的父親,盛逸忍著怒氣將祁珩約了出來。
黃浦江畔,那是少年人曾經一起同游的地方。
然而,一看到祁珩,盛逸積攢在心底的怒意再也壓制不住,一個箭步衝過去,抬手給了祁珩一拳。
祁珩毫無防備的挨了一記硬拳,半個臉頰都在發麻,一連向後踉蹌了好幾步,才堪堪穩住身形。
盛逸暴怒道:「祁珩,你在背後搞了多少小動作,難道以為我都不知道嗎?我不過是看在曾經的情誼上,才沒有拆穿你,而你竟然敢去招惹我的父親!」
「那又如何?」祁珩隨手揩了一下生疼的嘴角,冷笑說:「我就是要拆散你和江樾,我得不到的,也絕不允許別人得到!」
盛逸怒喝道:「你/他/媽是不是有病!江樾曾經那麼喜歡你,你不懂得珍惜,現在卻用盡下作的手段,拘著他不讓他離開!你/他/媽是不是有病!」
「對,我是有病。」祁珩苦笑一聲,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盛逸,狀若癲狂的說:「你覺得他那麼喜歡我,喜歡到可以為了我做任何事情,可你又知不知道我有多痛苦?」
盛逸咬牙切齒的質問道:「你不喜歡他,可以拒絕他,為何一直吊著他。」
祁珩沉默了一瞬,抬腿朝盛逸面前走了兩步,嘲諷似的輕笑一聲,「你到現在還沒明白,所有的一切從頭到尾都是我和你的戰爭,包括江樾的感情。」
盛逸盯著他,目光如鷹隼一般,卻沒有說話,一時間似乎沒理解祁珩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每天被一個嘴上說著喜歡你,心裡卻裝著另一個人的純情少年寸步不離的追在身後,有多痛苦。」祁珩嘲弄的哼笑說:「你以為我不想回應他的感情,可我明知他喜歡的人不是我……我也是有尊嚴的。」
聞言,盛逸心中一動,某個他從不敢妄想的念頭蠢蠢欲動,他綳著心弦,再次質問他:「那你為何不幹脆利落的拒絕他?」
祁珩忽然詭異的笑了兩聲,傾身湊近盛逸,用氣聲說:「因為你啊。」
盛逸心中一沉,狠狠地蹙了下眉頭,厲聲反問:「你什麼意思?」
祁珩純粹像是在故意討打,輕笑說:「我說了這是我們之間的戰爭,不管是在學識上、能力上、還是家庭背景,我祁珩絕不會輸給任何人,包括你。所以,即便他喜歡的人不是我,只要他追在我身後,那便是我贏了——」
祁珩話音未落,一記鐵拳再次向他砸來,而他不躲不避,心如死灰般扛下盛逸的拳頭,嘴角隱隱有血絲滲出。
盛逸憤怒到了極點,「你無/恥!」
「你說的沒錯。」祁珩舔了下嘴角的血跡,一臉頹敗漠然的承認道:「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誰最不希望你們得到幸福,那個人一定是我。」
祁珩像風中殘燭般,搖晃著向後退了兩步,眼眶不受控地湧出一行熱淚,轉瞬迎風滑落。
他一字一頓的說:「因為你們的幸福,會讓我看起來很可悲。」
祁珩轉身離開了,原本高大筆挺的背影,透著無盡的凄涼。
盛逸孤身立在江邊,垂眸看著滾滾江水翻湧而去,神情看起來高深莫測,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盛逸聽到身後傳來一道焦急的呼喚。
他驀然轉身,只見一道頎長的身影像一陣風似的向他飛奔而來,眼尾紅紅的,像是剛哭過。
不等盛逸開口,江樾熱烈地撲進他的懷裡,緊緊的抱著他,清悅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淡淡的哭腔,迫不及待的對他說道:「我都知道了,我全都知道了,知道你有多愛我,也知道我有多愛你。」
盛逸心中百般滋味流淌而過,苦辣酸甜,到最後只剩下濃烈的柔情蜜意,讓他的大腦一陣陣發暈。
盛逸循著自己的心,抬手勾起江樾的下巴,低頭深深地吻住了他溫熱的唇,千言萬語和無盡的愛意盡數交融於唇齒之間。
遠處,陽光爛漫,金燦燦的鋪灑在一江春水之上,粼粼波光映照著彼此依戀的深愛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