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天壤之別（佩雷亞）

佩雷亞時至今日都還記得帶自己入門的大哥——那個沉默寡言，卻又默默給自己灌輸著理念和信仰的男人。

你知道的，在未來之城只有兩種警察：黑警和不管事的警察。

佩雷亞接受過公司資助的高等教育，並且家境殷實，當時沒人把他當一盤菜。這些貴公子哥，鍍個金拍拍屁股轉身走人。可是他總覺得自己接受了高強度的武裝訓練，基礎課程包括人文、科學、社會學……絕不是當一個黑警的，不能說理想吧，畢竟抱負這詞在未來之城顯得有些可笑了。

倒不如說是，希望。

佩雷亞希望這樣直屬於聯邦的暴力執法機構可以做出一些成績。所謂站得高看得遠，佩雷亞深知公司對於民生和聯邦的控制到達了何種根深蒂固的地步。

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悲觀主義者，這個世界可能不會好起來，因此他只能辦點力所能及的事情。

當所有警察把犯罪份子壓在警車前手裡大拇指和手指搓了搓，一般就有一筆額外的酒水錢入賬，哪怕是被關了進去，只要有錢，幾天後這些人還能在大街上肆意妄為。而佩雷亞在同事眼裡行事「乖張」：割腎的，買賣人口的，凡是通緝令在線認定為危險犯罪分子的傢伙們，佩雷亞總會用他那把手槍開火打死那些十惡不赦的混蛋。

因此，他很快處於交際圈的邊緣。沒人願意和這個愣頭青搭夥巡邏，也沒人願意跟這傢伙同組出任務。

要知道，未來之城安全係數最高的工作就是POF了，沒有之一。

會看局勢，腦子活絡，就有大把撈不完的錢。

沒人和佩雷亞一起出任務，他就自個兒開著那輛不知道修過多少次，甚至像是從二手市場里淘出來的警車滿大街晃悠。追案子，查線索，匡扶正義，他基本認定這輩子升職無望了。

家裡呢？總讓自己快點拿到履歷好進公司，可問題是佩雷亞不僅爽約，還斷絕了與家裡的聯繫。

也就是那個時候，佩雷亞學會了抽煙。

他認為最不紳士的行為。

某天，他為了蹲一個線索坐在主駕駛默默抽著煙，一個高大的男人，面部稜角像是雕塑般的——好吧是個美男子，只是穿得有些邋遢了。那傢伙拉開車門一屁股坐在了副駕駛上，嚇得佩雷亞差點掏槍給了這傢伙一下。

「你最近有什麼想法么？」

佩雷亞對自己這個頂頭上司有些不感冒，說實話，在他看來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平庸警察比黑警還具有破壞力。街頭鬥毆，火併，槍殺，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這幫人導致的。

「唔……看樣子你不是很懂，就是，最近有沒有覺得工作不怎麼舒心？」

佩雷亞抽著煙，也沒問自己這個頂頭上司抽不抽，他篤定這個男人會抽煙，但是他不會給他遞根煙示好的。

「沒什麼，畢竟都是些臭蟲罷了。」佩雷亞聳聳肩。

說完這句話，佩雷亞還特意觀察了一下這個名叫諾伊爾的男人有何種情緒，讓他失望的是，諾伊爾似乎並不覺得佩雷亞在暗諷自己。

「理想主義者呀……」

佩雷亞聽著諾伊爾的話，眉頭皺了皺。

「開車！」

佩雷亞一臉疑惑。

望著諾伊爾所指，「那傢伙叫朗姆，這個案子大多數線索都落在這傢伙的身上，把他扣了。」

「你怎麼知道？」

「開，車。」諾伊爾一字一頓，但情緒平穩。

沒來由的，佩雷亞一腳油門踩了下去，那個外號叫朗姆的街頭混混還沒來得及上車就發現警察跟了上來，畢竟那「破警車」的聲音也太大了些。

然後他對著警車豎起了中指。

「草。」佩雷亞都氣笑了。

於是，一輛老舊的警車和一輛爆改后的花哨汽車在城市大街小巷裡互相追逐，佩雷亞車控得很好，諾伊爾手握住副駕駛上面的把手——

小心！

佩雷亞雖然看不上自己旁邊這個平庸的上司，看到前車窗戶里探出握著手槍的一根手臂心還是沒來由的一縮。

諾伊爾抿著嘴唇，整個身子探出去。

他要和幫派對射？

佩雷亞一副活見鬼的表情，那一刻腦袋裡基本只剩下了追逐前車的想法，耳邊是諾伊爾手槍的擊發聲和前車掉落的屍體裝在引擎蓋上的響動。

最後，佩雷亞捂著不停滲血的肩膀，看著那個高大的男人蹲在奄奄一息的朗姆面前。

如果是審訊的話，可能這貨立馬會串供。

佩雷亞如是想到，是他的話會找個沒人的地兒先教這傢伙做人，然後……

諾伊爾似乎能聽得到自己心中所想，抓住朗姆五顏六色的髮型踢開一家店鋪的大門，將這傢伙甩到了椅子上。

「教育」的過程很順利，只是……事情有點大條了。

公司在這起販賣隱私和暗殺官員事件里摻了一腳。

佩雷亞沉默地靠在欄杆上抽著煙，也遞給了諾伊爾一根，諾伊爾笑著揚了揚手中的雪茄。

「還要追么？」

諾伊爾輕聲問道。

佩雷亞還是沉默，這是來自於上司的頂級嘲諷么？

「追下去，公司是越不過的坎兒。未來之城，八分之八十的暴力犯罪活動都有公司參與的痕迹……」

好嘛，要給自己灌輸平庸思想了？

佩雷亞皺著眉，虧他覺得這傢伙還像個警察，到半天是給某些人做說客的？

「所以這就是你不管死多少人都無動於衷的原因？還是你覺得這世界本該就他媽是這種樣子？」

佩雷亞撂下一句話，急性子的他斷然不會聽諾伊爾把話說完，轉身就走。

諾伊爾怔怔地望著這傢伙的背影，隨即笑了起來，很溫和。

「你會做個好警察嗎？」

佩雷亞頓住了腳步，他扭過頭點了點，「不然呢？這座城市沒理由再這樣發臭腐爛下去了。」

諾伊爾走到佩雷亞面前，「你有勇氣接受一切殘酷，一切結果么？這樣做，沒有任何收益，哪怕是一敗塗地甚至被自己人用槍指著，你也甘心接受么？」

那時候的佩雷亞不懂諾伊爾的問題。

只是POF出了一對兒黃金搭檔。

破案迅速，身手敏捷，十個幫派里八個聽到這兩人的名頭嚇得屁滾尿流。

佩雷亞第一次覺得人生有意義，甚至他不再跟諾伊爾以上下級互稱了，這個高達男人有的時候會用那雙契合槍支的義體大手拍自己後腦勺。

朋友，生命的意義，充滿幹勁。

一切，戛然而止。

他還記得那天，天氣陰著，有些黏附在身上的冷氣。

交接完情報的諾伊爾細細地喝著那杯咖啡，「所以，特動組的事情考慮的怎麼樣了？這是上面牽頭的，直接對POF最高指揮官負責，你的身手完全可以勝任……」

佩雷亞用搖頭打斷了諾伊爾的話。

「小池塘待不了多久的，要大展身手，這就是機會。」諾伊爾點了點桌子。

佩雷亞沒有勇氣張口，他覺得和諾伊爾一起辦案子的意義佔了很大的比重，諾伊爾年齡大了，義體也不是很好，做不了和防暴小隊對標的特動組。

「成吧，自己好好想想。」

諾伊爾還有其他事情要忙，可總覺得，這像是最後一次見面了。

諾伊爾有這種預感，佩雷亞也是。

「好好加油吧。」諾伊爾眨了下眼，這個豁達的混蛋，最後一句話就是這幾個字。

佩雷亞目送著諾伊爾坐上了外面的車子，隨著絢爛的火光升起，玻璃被衝擊波震碎……

他曾踉蹌著在尖叫聲圍繞的煙霧中找尋諾伊爾的身體，哪怕是一點點紀念物。

可是爆炸帶來的汽化，讓這個混蛋走得比任何人都瀟洒，火化那步都省了。

可是，為什麼不再多說兩句話呢？我的……朋友。

……

佩雷亞望著天空滴落而下的雨滴，十多年了。

總是忘不掉那所有的細枝末節，曾經諾伊爾說過的話應驗了。

現在的佩雷亞，不是少佐，也不是警長，他只是個從天上掉到這篇骯髒土壤上的外來者。

這個城市，需要他再次詳細觀察。

你有勇氣接受一切殘酷，一切結果么？這樣做，沒有任何收益，哪怕是一敗塗地甚至被自己人用槍指著，你也甘心接受么？

佩雷亞有自己的回答：

我有，我很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