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寢宮外頓時安靜了下來,兩人不再搭話,一起側身看向了推門而入的寧遙。太子看著寧遙的表情怪異,叫燕池心裡有些不舒服,可他卻什麼都沒說,看著寧遙一步一步走近,最後越過他,走到了皇帝床前。闌
看到寧遙,皇帝顯然很激動,只是他縱使眼神閃爍表情激動,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瞧他這樣,寧遙當即看向了太子,詢問他究竟給皇帝下了什麼毒。
「不過一點啞葯罷了,毒不死人。」太子一臉無所謂一遍在寧遙的注視下從懷中取出瓷瓶倒出解藥塞到了皇帝口中,「父皇,你不會以為,寧遙和五弟,是來救你的吧。」
「兒臣告訴你吧,五弟和寧遙,可是和兒臣一樣,都想要你死呢。」太子說完后又後知後覺道,「不過寧遙想為鎮南鎮北兩軍翻案,所以她縱然想你死,卻會讓你活著,可兒臣這五弟嘛,可就說不準了。」
太子此話不假,寧遙想要翻案,就得讓皇帝活著親自重審才有說服力,可燕池,燕池自幼不受寵愛,這些年一直在暗中查顏言的死因,如若他知道真相,沒人知道他能做出什麼事。
「孽畜!」皇帝剛恢復了一些聲音,便費力朝著太子罵出了聲,「朕……朕殺了你!」
「父皇,兒臣給你下的是啞葯,你怎麼反而傷了腦袋?」太子反諷道,「你是真的不懂還是裝傻充愣?」
「你讓五弟帶著玉璽出逃北境,請寧遙回來救駕,縱使寧遙帶兵回京,如今就站在這兒,但她想不想救你,你還看不出來嗎?」闌
皇帝其實從一開始就知道的,從寧遙提出自己要入朝為官時皇帝便知道,寧遙想替陳牧和葉釗翻案。
當年的案件,是皇帝下旨,讓張家親自查的,而叛國這樣的大罪,實際上卻並未三司會審便結了案,其實根本不足以叫人信服。皇帝之所以沒有深究,只是因為他不想深究。
即便他深知陳牧和葉釗的為人,但顏言的死叫他們之間生了嫌隙,皇帝賭不起。如若他們真的生了反心,他不過幾日便將成為亡國之君。
與之相比,給張群一些權勢,保住他的江山,才是最重要的。
「將太子壓入死牢吧。」皇帝輕飄飄的宣誓著太子的命運,聲音里透著疲憊,「至於其他的,寧遙,朕會給你滿意的答覆。」
明德二十五年,七月流火,太子逼宮。五皇子攜玉璽出逃,尋得鎮南大將軍寧遙回宮救駕,太子被擒囚入死牢,后皇帝念寧遙救駕有功,特許,下令由五皇子燕池重查原鎮北軍和鎮南軍叛國一案。
這件事,記在史書中,只有寥寥數行,寧遙卻為之籌謀了十數載。闌
茲事體大,牽連甚廣,由於寧遙先前查到的一些證據,很多人都被牽連了出來,包括兵部侍郎黃宥。黃宥落了獄,經由三司會審,最終證據確鑿,證實了當初是黃宥謀反,而陳牧是被誣陷的。
依律,諸謀反及大逆者皆斬,父子年十六歲以上皆斬,寧遙開口求情,免了黃裳死罪,皇帝允了。黃裳跪在了將軍府外求見寧遙,寧遙讓蝶香將人扶起請進了府內花廳,可一見到她,黃裳便又跪在了寧遙面前。
「將軍姐姐,我求求你,我不求你救我爹爹,我只求你,讓我去見他一面。」黃裳第一次當著寧遙的面落了淚,眉頭緊皺,「我求求你了,讓我見見他吧。」
「……」寧遙想,不是她舞弊徇私,而是她真的無法拒絕,黃裳這模樣讓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當時的自己。
她帶著黃裳進了死牢,死牢里陰森可怖,黃裳第一次踏足這樣的地方心中害怕,抓緊了衣裙。燈火昏暗,她卻偏偏清楚的看見了一隻老鼠從腳邊跑過,驚得她臉色煞白,什麼也顧不得,驚呼著抓上了寧遙的衣袖。
寧遙任她抓著,沒有甩開。她猜到了黃裳膽子小,命人停了一切審問酷刑。可終究是死牢,就是沒了平日審問拷打動刑時的慘叫聲,依然讓人覺得恐怖。
看見寧遙,有人不顧腳上戴著的鐐銬也要衝上前來,伸出手似是想將她也拖進地獄,嘴裡喊著詛咒的話,手上傷痕纍纍,有的地方甚至開始潰爛流膿。闌
「寧遙,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他渾身髒亂,嗓音沙啞,臉上也有了不少傷,燈火實在太暗,黃裳認不出他,縱然害怕,卻還是敵不過自己的心,壯著膽子走上前,拿出手帕遞了過去。
那人兇狠的看了黃裳一眼,欲打開黃裳的手,卻被寧遙出手攔住,手就攥在他受傷的地方,寧遙只微微用力,便疼得他冷汗直冒,卻依舊不喊疼。
「將軍姐姐,你放開吧。」黃裳拉開了寧遙的手,將手帕系在了他的傷口處,「這帕子浸了葯,你系著能緩解些疼痛。」
似乎是黃裳的帕子起了作用,那人看著黃裳沒在搭話,而是看著寧遙諷刺道,「想不到啊,你這魔頭身邊,竟也有這般心善的小美人兒。」
「美人,我記得你了。」
說著,那人收回了手,又縮回了角落裡,抬眸看著似乎隨時都會熄滅的燭火,又似是在看黃裳。
寧遙帶著黃裳走遠了些,黃裳瞅著寧遙手上的污血,低著頭不敢看寧遙的眼睛。闌
「將軍姐姐,我剛剛是不是,做錯了?」
「這個問題你不必問我。」寧遙沒有回答,只是在轉腳后停了下來,示意黃裳去看轉角處盡頭的牢房,「你父親就在那兒。」
盡頭處的牢房開了一戶窗,有光從高處的小窗投進來。黃宥原本是面對窗戶坐著,頭髮雖然凌亂,但身上的囚服乾淨,身上也沒有傷口,黃裳一看見她,立刻提著裙子跑了過去。
聽見黃裳的聲音,黃宥頗為驚訝的轉過了頭,跑到了牢門面前用目光仔細查看著黃裳,瞧見她沒有受傷才鬆了口氣,后又有些緊張的詢問她為何會來死牢,卻在他看見隨後而來的寧遙時又猛然朝著寧遙變了臉色。
「寧遙?你來做什麼!」
「爹爹,是將軍姐姐求了陛下免了我的死罪。」黃裳連忙開口,「也是我求將軍姐姐,帶我來這裡看您的。」
聽了她的話,黃宥臉色更是驚慌:「寧遙,你究竟要做什麼?」闌
還不等寧遙回答,他又接著道:「不管你要做什麼,黃裳她是無辜的,你不要牽連她。」
「我既然求情救了她,自然不會與她為難。」寧遙看著黃裳,最後將目光轉向了黃宥,「你安心就是。」
說完,寧遙向後退遠了。給他們父女二人留了相處的空間。只是習武之人聽力了得,寧遙即使離得遠,他們的對話也還是被她一清二楚的聽到了。
她看見黃裳跪在黃宥面前朝他磕了一個頭,隨後的聲音帶了哭腔:「爹爹,女兒不孝,但女兒仍舊想問爹爹,當年誣告陳牧將軍叛國,與齊國勾結,送出檀州換取無上軍功,可是你所為?」
「你來此,就是為了問我這個?」
「是。」說著,黃裳又叩了一首,伏著身子不曾起來,「女兒只求一個真相,希望爹爹不要騙我。」
「黃裳啊,你一直都是好孩子。」黃宥長嘆道,隨即在黃裳面前盤腿最下,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是我做的。」闌
「為何!」黃裳聞言猛地直起了腰身,依舊跪著,語氣中滿是驚訝不解,「自我年幼您便一直教導我要忠君愛國,您教我念書,教我讀《易水歌》。您說『風蕭蕭兮易水寒,裝飾一去兮不復還』,世人當學荊軻慷慨赴國難,秉浩然正氣,為何又要背叛越國?」
黃裳說到後面,哭腔越發明顯,最後不顧一切質問黃宥:「您到底為了什麼?」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你既然都知道了,便走吧,改名換姓,去過你的新人生。」黃宥不上了眼睛不肯再看自己的女兒,「我與你母親先前早已合離,今後你便隨你母親的姓,做她蔡家的人吧。」
「爹爹……」
「鎮南將軍,勞煩你帶她離開吧。」
語畢,黃宥起身走到了牢房的床上打坐入定,寧遙則走上前去將黃裳扶了起來帶著黃裳往外走,卻不想剛走了幾步,她便因過度傷心暈倒在了寧遙懷裡。寧遙無奈只得將黃裳打橫抱起后又側首看了一眼黃宥,見他依舊不為所動便抱著黃裳離開了死牢。
黃裳的母親也姓蔡,連想到曾經在黃宥書房的暗室里看到的畫像,寧遙不由揣測起了黃裳和蔡筱雲之間的關係。只是黃宥的夫人是曾今名滿天下的綉娘,寧遙想或許是她想多了。闌
寧遙將黃裳帶回了將軍府,親自替她看了,她是受了刺激導致的昏厥,寧遙替她施了針又燃了舒心凝神的香,讓蝶香將書取到了這個房間,自己就在屋裡看書守著黃裳醒來。
黃宥招認,案件很快有了新的進展,燕池順藤摸瓜,最終是查到了慕容光的死音,證實了慕容光也是為人所陷害,還了慕容家清白。
只是黃宥叛國和慕容光沒人陷害一事都指明了他們背後還有人,似乎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張家,可他們一時間也查不到什麼有用的證據。
寧遙要避嫌,一直不曾插手此案,沒多久燕池便因她帶黃裳入死牢一事找上了門。因為戴著寧遙給的簪子,將軍府無人攔他,蝶香與寧遙通報了,寧遙一出屋,便看到了燕池正通過後花園湖面上的折廊朝黃裳所在的小樓走來。
黃裳所在的是座二層小樓,緊臨著後花園,出門站在樓上便能看到花園的風景,寧遙囑咐蝶香照顧好黃裳,當即便從小樓上飛身而下。正值蓮花花期,湖中開了不少蓮花,寧遙足點荷葉,不過須臾便攔在了燕池面前。
面前忽然攔了個人,燕池腳下走的急沒怎麼注意,被寧遙嚇了一條,待他看清來人才著急開口。
「你帶黃裳去了死牢?」闌
「是。」
「你向父皇求情免了她的死罪已是仁至義盡,還幫她做什麼?」
「你這般急匆匆的來找我,就是為了說這些?」寧遙皺眉道,隨即下了逐客令,「若是如此便請回吧,我做事還輪不著你來說三道四。」
「寧遙,他父親因你而死,你做到如此地步,難道還以為她會感激你不成嗎?」
「如你所言,她父親因我而死,她若要殺我,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寧遙看著燕池欲開口反駁,隨即又強調了一遍,「燕池,我說了,我的事還輪不著你來評頭論足。」
「……」看著寧遙的表情,燕池勸說的話到了嘴邊又轉了彎,「我來找你,還有其他的事。」
「說。」闌
「風白,要見你。」
「他要見我,不會自己來嗎?」
「他受了重傷卧床不起,昏睡數日,如今剛醒,想見你一面。」
寧遙沒有立即答應而是審視起燕池來。當初見燕池第一眼她便覺得此人不簡單,事實證明果然如此。只是燕池多次算計她,寧遙一時間懷疑起了此刻燕池話中的真假究竟有幾分。
「當初在青雲宮他並未受傷,而憑他的身手,這世間少有能傷他的人。」
「他回了一趟白鹿洞書院,回來的途中遇襲。縱然他身手了得,卻也抵擋不住數百人的圍剿。」燕池正色道,「況且襲擊他的,身手都不遜於夢幽閣的乾級殺手。」
風白回了白鹿洞書院?寧遙很是困惑,為了知道風白究竟為什麼回去,寧遙當即答應了下來,讓燕池告訴她風白如今身處何地。闌
「在我城東的府邸,院中種了芍藥的屋子。」
鹽池話剛說完寧遙便又飛身而去不過眨眼間便消失在了燕池眼中,他望著寧遙離開的方向靜默良久,又朝黃裳所在的小樓看了一眼,最後握緊雙拳拂袖而去。
燕池口中的院子並不難找,只是眼下芍藥花期已過,滿園芍藥只余空枝。府中守衛不算鬆懈,寧遙懶得客套,選擇了翻牆而入,寧遙輕易避開了守在暗處的皇家暗衛直接進了屋。
註:律法參考《唐律疏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