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忙碌了一天,隋小飄終於辦完了入學手續。對於上大學,他沒有向天歌那麼興奮。就他來說,人生並無值得歡呼之事,意料之中本就在計劃之內,何喜只有?意料之外原非己之所求,亦何喜之有?
隋小飛安頓好隋小飄后,就約了在民康製藥廠上班的中專同學吃晚飯去了,明天一早他就得回去,後天就周一了,還得上班呢。
隋小飄並不願跟哥哥一同去應酬,和睡他下鋪的同學郝鵬舉一起去食堂打飯。郝鵬舉留著個平頭,黝黑壯碩,沉默內斂。
隋小飄刷了三塊錢,打了一份米飯,兩個葷菜一個素菜,郝鵬舉同樣花了三塊錢,打了一個葷菜一個素菜,四個饅頭一份涼皮。兩人在食堂大廳找了一個電視機下方的位置,邊吃飯邊看體育新聞。隋小飄看著看著,突然停下勺子,生氣的說:「豬!戚務生真他媽是頭豬!換李金羽上去加強防守?這他媽腦子進水了吧!」
郝鵬舉一手舉著個饅頭,一手舀著勺涼皮,嘴裡使勁的嚼著,咀嚼肌分明可見,眼睛死死的盯著屏幕不說話。
吃完飯回到宿舍,黃勇在書桌前玩小霸王遊戲機,王偉強戴著耳機躺在床上聽歌,烏黑的頭髮、白皙的臉龐、挺拔的鼻樑和隱約的眉宇映襯出一張英俊的面容。
「回來了?」王偉強半起身,右手肘支在床上,左手取下耳機,身子往下探出床外,開口就伴隨著爽朗的笑容。「回來了。」郝鵬舉回答。隋小飄問道:「你們吃了嗎?」王偉強回答說:「吃過了,和隔壁宿舍的同學在西門外吃的餃子。」黃勇放下了手裡的遊戲機,轉過身來說:「我還沒吃呢,一會兒回家吃。明天請各位賞臉去我家,請大家吃個飯。」郝鵬舉客氣道:「別別別,咱們聚一下還是有必要的,就在西門外找個餐館吧,去家裡多給你添麻煩呀。」本來興奮得坐起來的王偉強埋下了頭。黃勇笑笑說:「我說就別客氣了,以後咱們就是同甘共苦的兄弟了,給個機會讓我盡下地主之誼嘛!這也是我爸媽的意思,恐怕這會兒我老媽雞都燉上了。喂,小飄,你說個話!」上高中時,隋小飄沒少去縣城的同學家裡吃飯,聽黃勇點名讓他表態,就說:「你誠心誠意請,我們就該真心實意去。去吧去吧,鵬舉你也別客氣。」王偉強雙手撐著床沿,一個瀟洒的體操動作,就跳到了下鋪黃勇的床上,坐下來,邊穿鞋邊抬起頭說:「就是嘛,吃頓飯有啥?上同學家又不是上丈母娘家!」說得大家都笑了。王偉強穿好鞋,起身跺跺腳,站得筆直,空間似乎一下變小了,高大的身軀讓其他三個人隱隱感到一陣壓迫感。王偉強掏出一盒香煙,散給大家,見另外三個人都不抽,依舊裝回兜里:「其實我也不抽。」大家又都笑了。
「說定了哦,明天上午我來宿舍,請大家一起回家吃中午飯。」說完,黃勇跟大家道別回家,而王偉強揣著香煙到其他宿舍串門去了。
隋小飄睡醒時已經快九點,宿舍里靜悄悄的,打個長長的哈欠,心滿意足的坐起來伸個懶腰。見郝鵬舉正在書桌前埋頭苦讀,懶洋洋的問:「鵬舉你吃過早飯了嗎?」郝鵬舉說:「早吃過咯!」這時,剛跑完步的王偉強回來了,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正好和隋小飄一起去宿舍樓端頭的盥洗室洗漱。竹苑一棟和二棟連接在一起,中間形成一個天井,每層兩邊的連接處是廁所、浴室以及盥洗室,宿舍則是每棟每層中間一條走廊,走廊兩邊各兩排寢室,寢室的布局全都一樣。
十點過的時候黃勇來到宿舍,這是一個個頭不高卻精神十足的小伙。一進門就跟大伙兒說:「我去上個廁所,回來就出門。」
從學校去黃勇家只需要倒一次公交車。黃勇有月票,遞給售票員五塊錢,售票員找給他兩塊后,扯著嗓子喊:「往裡邊去、往裡邊去,裡邊還很空!」
公交車七彎八拐穿街走巷,隋小飄用心的記著每一幢高樓、每一個路牌。他們在一條滿是法國梧桐的街道上換了車,依舊是黃勇替大家買票,沒過幾站就到了。
大院門口的牆上有個金屬牌子,字跡有些斑駁,隱約看得出上面寫著「江北省××廳職工宿舍」字樣,大院里清一色的七層樓房,每棟樓都是三個門洞。黃勇家住六樓,簡樸的兩居室,客廳的正牆上貼著一副風景畫,下面是一排矮矮的電視櫃,上面擱著一台27吋的電視機。陽台上擺著幾個花盆,掛著幾個吊籃。廚房裡熱氣騰騰的,黃勇媽媽系著圍裙在忙活,黃勇爸爸在一旁打下手。
一見黃勇他們進門,爸爸媽媽都趕緊出來迎著,黃勇媽媽熱情的招呼他們坐,倒上茶,把茶几上的糖果糕點堅果一一打開擺在他們跟前,直到同學們各伸手拈了一顆才罷休。黃勇爸爸挨個給每個人散煙,隋小飄他們連忙欠身擺著雙手,黃勇爸爸也不勉強。
菜齊開飯,滿盤實桌。黃勇爸爸抱了一件啤酒放在黃勇腳下,又取出一瓶紅酒,正要打開,被王偉強制止,隋小飄和郝鵬舉也連連說著「不喝酒不喝酒」。
黃勇媽媽換了一身衣服出來,隋小飄才看仔細,原來黃勇媽媽看起來那麼年輕,倒像是黃勇的姐姐似的,怪不得黃勇長得細皮嫩肉。黃勇媽媽對黃勇說:「勇寶,你招呼好同學們哦,我和你爸去看看爺爺奶奶,」又對同學們說:「小夥子們不要客氣啊,就跟在家裡一樣,以後多來家裡玩,只是沒什麼招待的。你們都是家裡的寶貝,一個人大老遠來江陽讀書,爸爸媽媽不知道多不放心,以後這裡就跟你們自己家一樣。」又交待黃勇說:「勇寶,招呼同學們多吃啊,我回來如果發現有剩菜就不饒你,」說得自己都笑了,「吃完你們什麼都不管,想怎麼玩都行,在家裡也行,你帶他們出去逛逛也行,我和你爸爸回來收拾。」黃勇父母臨出門還和同學們打了個招呼揮手作別,輕輕關上門走了。
黃勇給每個人開了一瓶啤酒,郝鵬舉說從沒喝過酒不喝,被王偉強強行灌了一杯,覺得也沒啥,於是壯起膽子放開來了。隋小飄也沒怎麼喝過,第一次喝酒還是高一暑假的時候,爸媽不在家,哥哥強行讓自己陪他喝的,後來跟同學們喝過幾次。黃勇和王偉強一看就是老手,特別是王偉強,喝起來豪氣干雲,想必是久經沙場了。
隋小飄和郝鵬舉每個人兩瓶酒還沒喝完就都已面紅耳赤,王偉強已四瓶酒下肚,指著兩人笑道:「瞧你倆這出息,一瓶酒就整成個猴子屁股,今後怎麼混啊!」隋小飄笑說:「鍛煉得少嘛,鍛煉得少。」郝鵬舉正色道:「據說每個人身體里都有一種酶,那種酶多的就能喝,酶少的就不能喝,和出息不出息關係不大。」王偉強白了他一眼,說:「還酶多酶少呢,就你這尿性,畢業后最好留校當老師,社會可能是不適合你。」郝鵬舉笑笑,並不介意。
黃勇趕緊和王偉強碰了一杯,說:「誒,大家有沒有想過,將來畢業后都想幹啥?」王偉強坐直了,大手一揮說:「男子漢大丈夫當登高望遠,一呼百應!我就想著未來謀個一官半職,也好光宗耀祖。」黃勇又問郝鵬舉:「鵬舉,你呢?」郝鵬舉笑笑,說:「我沒想那麼遠。在哪個階段就做哪個階段的事,高中吧,就想著怎樣考上大學;上了大學吧,就該想著如何把專業學好;畢業以後的事,還是畢業的時候去考慮吧。」黃勇擦了擦嘴,把紙巾捏成一團緊緊握在手心,緩緩道:「我吧,就我個人而言我也想縱橫江湖,揚名立萬。只是,恐怕我媽可能會想讓我去政府單位。你呢,小飄?」隋小飄苦笑了一下說:「像我這種家庭條件不好、學習成績不好、自身能力也不好的三無人員還哪能挑瘦揀肥啊,畢業后能找個工作養活自己就不錯了!」王偉強朝隋小飄一擺手,說:「切,別說這種喪志氣的話,咱們堂堂江陽大學的本科生,還怕找不到工作?你這也太消極了!」說完端起杯子邀請四個人一起舉杯乾了。
吃完飯,黃勇拿出幾本相冊,招呼大家一起看。郝鵬舉他們還是覺得當甩手掌柜過意不去,三個人七手八腳的擦抹桌子、打掃地下、洗刷碗筷,不顧黃勇再三阻攔,執意胡亂收拾了一通。
黃勇又帶三人去附近的遊樂園玩了一下午,請大家在遊樂園門口吃了一碗面當晚飯,依舊趕公交車回學校。
回到學校天已擦黑,一輪明月高高懸在空中。向天歌趴在床上,兩隻腳交疊著,小腿翹起來,雙手托著雙腮,盯著那輪明月出神:後天就是中秋節了,這將是第一次不在家過中秋節!為什麼月是故鄉明呢?為什麼古人總是把月亮作為抒發情感的寄託呢?想家了寫月亮,想朋友了寫月亮,想心上人了也寫月亮;高中同學各奔東西,他們都在哪裡?他們都好嗎?奇怪的是隋小飄竟然和我上同一所大學!對了,隋小飄這會兒在幹嘛呢?
「請大家吃月餅咯!」關月的笑聲打破了宿舍的寧靜。向天歌回頭看見關月一手抱著一個月餅盒、一手拎著一大瓶可樂進來,宿舍頓時活躍了起來。
向天歌挑了一個蓮蓉、麥穗挑了一個雲腿、韓辛茹挑了一個豆沙、關月自己挑了一個鳳梨,韓辛茹用各自的杯子給每個人倒上一杯可樂。韓辛茹輕輕的、一點點的咬著月餅,又看了看窗外,說:「美食、美景,真好!」關月緊接著說:「還有美女!」說完一臉笑容的看著韓辛茹,又看看麥穗、又看看向天歌。
「你是美女!」麥穗指著向天歌說,向天歌立馬指著韓辛茹說:「你是美女!」韓辛茹楞了一下,指著關月說:「你是美女!」關月越發「咯咯咯」的笑起來,說:「有美景、美食、美女,沒有美少年也是遺憾。」向天歌取笑她說:「美景當須配佳肴,美女卻因少年惱!」說得大家都笑了。
關月略帶神秘又有點兒鄭重的問大家:「你們心中的愛情是什麼樣子的?」向天歌和韓辛茹都有點不好意思,沒有接話。麥穗說:「沒想過。」關月撇了撇嘴說:「怎麼可能!追你的人怕是排長隊都拐了幾個彎了!」然後仰著臉,一臉憧憬的接著說:「我就希望找個帥哥!高高大大的,像陽光一樣的笑容可以隨時溫暖著我,目光溫柔得可以融化我的心。」麥穗不屑一顧的說:「帥哥?帥有什麼用?帥能當飯吃啊?」關月收回幻想,說:「帥為什麼要當飯吃?我不需要帥當飯吃啊!吃飯是吃飯,帥是帥,完全兩碼事嘛。要說有聯繫,那就是美景美食美少年,人生三大幸事!」說完又咯咯笑起來。
關月逼著韓辛茹一定要說,韓辛茹想了想說:「嗯……,我就想能有個人疼我、寵我就好。」「就這?」關月顯得有些意猶未盡的樣子,然後又一臉期盼的問向天歌:「天歌,你喜歡什麼樣的啊?」向天歌說:「我也不知道,沒什麼標準,看感覺吧,還得看緣分。」關月嘟囔說:「跟沒說一樣!」「感覺?感覺這東西才是最高標準!」麥穗說,「不過我也挺在乎感覺的。」說完俏皮的笑了。這一晚,四個女孩就著窗外柔和的月光,幻想著美好的未來,進入夢鄉,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全校各班到教室集中,和輔導員見面、競選班幹部、布置軍訓事宜。踏入教學樓,隋小飄刻意看了看腳下的地磚,這就是「象牙塔」?不管怎樣,心中總還是有一絲神聖感油然而生。
輔導員姓嚴,是一個瘦高青年,戴著一副眼鏡,既看不出有多麼威嚴,也看不出有多麼和善。隋小飄坐在最里靠牆一列的最後一排,環視教室,發現全班絕大部分都是男生,只有三個女同學,一個瘦高個,一個嬌小玲瓏,還有一個短髮圓臉。
每個同學都上講台作了自我介紹后,輔導員宣布開始競選班幹部。願意競選的同學輪流上台,提出自己希望競選什麼職務,闡述自己擔任這個職務有什麼優勢、怎樣開展工作,承諾自己在這個職位上達到什麼效果等等。拉完票,每個同學在一張印有所有職務的表格上,在相應職務上填上自己選擇的同學名字。
隋小飄歷來對當班幹部沒有興趣,不僅是沒有興趣,甚至是有些反感,也許都不是反感,而是深惡痛絕,於是就置身事外,開始看其他人表演。
先競選班長。短髮圓臉的女同學率先上台,自我介紹環節的時候,隋小飄記住了她叫江波。江波滔滔不絕的介紹了自己輝煌的過往,從小學一年級到高中三年級都是班長,高中期間甚至還是校團總支副書記。繼而又介紹了從小到大獲得的各種榮譽,隋小飄記不住那麼多,只聽她嘴裡不停的嘣出「三好學生」啦、「優秀學生幹部」啦這幾個詞。江波驚艷的履歷和沉穩的颱風把全班同學都鎮住了,大家幾乎都有自知之明,沒人敢上去和她競爭。
突然,王偉強微笑著站起身來,瀟洒的走上台去,身軀高大挺拔,步伐不疾不徐。站在台上微笑著,目光從左至右掃過教室,每個人都覺得他在看著自己。稍微頓了頓,王偉強開口說道:「多話我不想講,我講一點實際問題。我們大家是否思考過,什麼樣的班長才算是一個好班長?難道履行既定的職責就是一個好班長了嗎?或者說將自己塑造得很優秀就是一個好班長了嗎?我覺得顯然不是。如果我當班長,我會就班級制訂一個現實的共同目標並努力達成。在此,我鄭重承諾,如果我當選班長,我將做到以下幾點:一,確保全班每個同學都順利畢業;二,協調好同學之間的關係,確保同學之間和睦相處;三,照顧每個同學的特點和個性,豐富班級團隊生活,讓每個同學都有參與感,等我們畢業后,回首這段大學時光的時候,不會覺得虛度和遺憾。」台下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有幾個同學甚至開始喝彩,黃勇更是誇張的吹了聲口哨。王偉強做了個雙手下壓的動作,接著說:「我之所以敢作這樣的承諾,是因為我曾經做到過。我高中所在班級畢業會考通過率100%,高中三年我所在班級沒有發生一起打架、罵架事件。我這裡還有一本留言冊,是高考後全班每個同學寫給我的心裡話,大家對班級都有非常深厚的感情。」說完,他把留言冊遞給第一組第一排的同學,示意他看過後往後傳閱。
班裡男同學占絕大多數,剛開學大家跟江波都還不熟,而王偉強幾乎到每個宿舍都已經胡吹海侃過了,大家對他印象都很好,最後投票的結果王偉強以壓倒性優勢當選。也許是心裡補償,也許是心悅誠服,同學們都選了江波當團支部書記。
韓辛茹挨著關月坐在講台下面第一排,向天歌和麥穗坐在她倆後面。同學們輪流上台自我介紹,一個高挑美麗的女孩的女同學站起來的時候,同學們都忍不住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女同學走上講台,開口道:「同學們好,我叫麥穗,來自江北省鶴州市。我喜歡跳舞,只有在跳舞的時候,我才是最快樂的;只有舞蹈,才能讓我找回真我,也只有舞蹈,才能讓我找到自信。」
所有同學自我介紹完,便是選班幹部,關月當選為副班長,麥穗當選為文藝委員,而向天歌被選為團支部宣傳委員。
回到宿舍的黃勇依然興奮,跑下樓去買了四瓶二兩裝的二鍋頭,一大袋花生,嚷嚷著非要喝慶功酒。郝鵬舉和隋小飄不想煞風景,也只得硬著頭皮附和。一口酒下肚,王偉強問他倆:「你們倆幹嘛不嘗試一下?班幹部還是挺鍛煉人的,對自己有好處。你看黃勇爭取了一下,不也撈了個生活委員。」郝鵬舉說:「有這閑工夫還不如多讀幾本書!」王偉強說:「你就知道讀書,讀死書有啥用?『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除了讀書,其他事情也要多經歷一些。難道你畢業后真要『躲進小樓搞研究、管它冬夏與春秋』啊!」郝鵬舉笑笑不做聲。王偉強又說:「小飄,你咋想的?」隋小飄抿了一口酒,皺著眉眼睛閉了半天方才睜開,長長的「啊」了一聲,也不知道是舒爽還是難受,開口說道:「當什麼班幹部、進什麼學生會,搞活動、參社團,折騰這些的目的不外乎兩個:一個是沽名釣譽,一個是方便泡妞。什麼鍛煉自己,什麼為班級服務,都是冠冕堂皇的借口。」說得黃勇和郝鵬舉都哈哈大笑起來,黃勇說:「沒錯,小飄一針見血!明人不說暗話,我就是這樣的心思!只不過咱們班資源有限,看來今後還得往院學生會混,咱學院都不行,最好能混到校學生會,去其他學院挖掘挖掘資源才好。」王偉強訕笑道:「過了啊哥們,不帶這麼說話的。」舉起酒瓶和隋小飄碰了一下,一揚脖子喝了一大口。
每個男人打小都有一個英雄夢,夢想長大了身著戎裝肩扛鋼槍,多麼神氣多麼威風!女生的心思則不一樣,如花似玉的年紀,誰不希望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愛紅妝愛武妝」?那屬於那個年代,在那個單一的年代,武妝說不定就是時髦的打扮呢?
今天就要軍訓了,老大不情願換上軍裝的關月嘴巴撅得老長,特別是那雙膠鞋,讓她犯了難,腳在裡面遊刃有餘,一點不合腳不說,還怪難看的。可大家都穿了,自己又不好意思不穿,再說軍訓還有規定呢。只好啪嗒啪嗒著腳,跟室友們跑到樓下集合。
軍訓按部隊編製序列,每個班級為一個排,每個係為一個連,每個學院為一個營,全校新生合編為一個團。經濟學院的男女比例協調多了,關月她們排好隊列,隨著教官的口令整齊的走去操場集合。旁邊男生宿舍高年級的同學將頭伸出窗子老長,有莫名打招呼的、有吹口哨的,還有個同學大聲唱著:「革命軍人個個要老婆,你要我要哪有那麼多!」隊列里的男生一陣嬉笑,女生都裝著沒聽見。
新鮮勁一過,軍訓就變得枯燥無味。天天重複的走啊走、站啊站,每個人都覺得度日如年。一聽說今天晚上有文藝活動,所有人就期盼夜晚早點兒到來,甚至連隋小飄也不例外,至少坐著看錶演比站軍姿舒服多了。
夜幕終於降臨。月光依然如水,燈火卻已通明。新生們按營連排序列在各自劃定的位置上席地而坐,計算機學院是三營,緊挨著他們的經濟學院是四營。教官們領著大家高唱革命歌曲,年輕而亢奮的聲音一浪蓋過一浪,隋小飄默默低頭閉目養神。
齊唱環節過後就是拉歌。相鄰的三營和四營較上了勁,三營聲音威武雄壯,四營聲音悠揚高亢,一時難分勝負,雙方暫時鳴金各自重振旗鼓。
「來嘛,來一個嘛!來一個來一個!」隋小飄清晰的聽到有人在叫誰,聲音似在遠處又似在近前,昏昏然抬起頭,左右看了幾眼,才大概弄明白是同學們在起鬨,攛掇坐自己後邊的王偉強上去獨唱一首,教練正探身過來說話鼓勵著王偉強。
王偉強也並不作過多的推辭,蹭的一下站起來,闊步走出人群,站在場地中央,聲如洪鐘的自我介紹:「大家好!我是計算機學院軟體工程專業的王偉強,很高興和大家成為同學。下面我為大家獻唱一首黃家駒的《海闊天空》,希望能帶給大家一些快樂!」
三營的隊伍還好,四營的人群已經明顯有些騷亂。關月喜滋滋的捅了捅前面的韓辛茹,又回頭朝後面的麥穗擠了擠眼睛,一把將旁邊向天歌的胳膊抱入懷裡,靠著向天歌的肩膀,歪著頭一臉幸福的看著王偉強。
關月覺得歌聲令她沉醉,即使清唱也令她沉醉。低沉略顯疲憊、高亢稍含滄桑,讓人既愛又憐,且仰還慕。
關月不自覺的跟著歌聲輕吟,當王偉強唱到「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的時候,已經有很多人開始跟著和唱,關月抱著向天歌的胳膊搖頭晃腦,一臉陶醉;當王偉強唱到「哪會怕有一天只你共我」的時候,關月已經不由得跟著放聲高歌。
一曲終了,關月還沉浸在歌聲中不能自拔,連向天歌什麼時候把胳膊抽回去的都未曾察覺。人群已發出熱烈的掌聲、叫好聲以及尖厲的口哨聲,三營的教官更是眉開眼笑,扯著嘶啞的嗓音帶領同學們喊著號子:「四營的,來一個;四營的,來一個!」
四營的人們也不甘示弱,金融專業的同學都招呼著麥穗,旁邊的女同學一個勁兒的推搡,男同學們有些扭著脖子喚她,有些則站起來朝她揮手,以致後來整個學院的同學都朝她這邊看,跟蹤瞎起鬨。
麥穗一邊招架著旁邊女同學的推搡,一邊「我不行我不行」的拒絕著,滿臉的緊張和焦急。關月回頭朝麥穗大聲說:「好了好了,我的大美女,差不多得了,過分的謙虛就是驕傲了哦。」麥穗額頭上已微微沁出了些許汗水,滿眼的惶恐,甚至顧不上辯駁。
關月看著麥穗倒不像是故意造作,便貓著腰走到麥穗身邊蹲下,拉著麥穗的手,笑呵呵的說:「麥子,我們學院就數你最出尖,你不站出來誰站出來?舞蹈學來幹嘛的?歌可以唱給自己聽,難道舞是跳給自己看的?如果你都不敢上,那我們更不敢了!去嘛,去把剛才那帥哥壓下去,也好給咱們『歲月如歌』長長臉,『歲月如歌』是你堅強的後盾!」
麥穗平靜了一些,猶豫的抬起頭,正好看到教官滿眼急迫的看著她,同學們也沒再嚷嚷,只是期盼的看著她,關月則拉著她的手一搖一搖的,眼裡儘是鼓勵的眼神,終於鼓起勇氣站了起來,款款走向場地中央。
人群漸漸安靜下來,直至鴉雀無聲。麥穗落落大方的自我介紹:「大家好!我叫麥穗,就讀經濟學院金融專業,我為大家帶來一支舞蹈,希望大家喜歡。」
麥穗就像是一塊巨大的磁鐵,而兩個學院的男生,目光都好像是金屬鑄就,被這塊磁鐵緊緊吸住,拉都拉不開。
沒有音樂的舞蹈,更讓人專心、更讓人著迷、更讓人神往。男生們的目光,此刻由金屬變成了向日葵,而麥穗就是太陽,太陽到哪裡,向日葵就轉向哪裡。
隋小飄已疲態全消,痴痴的盯著場地中央的那抹靚影,看她騰挪轉閃、裊娜翩躚,一抬手一投足都彷彿撩撥著他的心弦,他的心裡痒痒的有些難受。柔和的月光和明亮的燈光照在女孩的臉上,像什麼來著?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這女孩是美酒還是鬱金香?這張臉是玉碗還是琥珀光?我在哪?她是誰?
女孩目光所至,秋波輕漾、顧盼神飛。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覺未多。那目光分明是在看我,她莫非是鍾情於我?她一定是鍾情於我!她要鍾情於我該多好啊!
隋小飄一晚上都渾渾噩噩、魂不守舍,也不知道活動什麼時候結束的,也不知道如何跟著室友們回到宿舍的。室友們都很興奮,黃勇和郝鵬舉還好,王偉強喜不自勝,一會兒站起來走幾步、一會兒又坐下,忘乎所以、不知如何是好。
剛坐下,又站起來,激動的說:「最漂亮的就是她!全校最漂亮的就是她!這幾天我仔細觀察下來,就她,是所有軍訓女生中最漂亮的!要能跟她談場戀愛,這大學也就不算白上!」說完又坐下,搓了搓手,又說:「經濟學院金融系,經濟學院金融系,噯,我說,你們誰認識經濟學院金融系的啊?」
黃勇和郝鵬舉都表示不認識,隋小飄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出神,聽王偉強問經濟學院金融系,他立刻就想到了向天歌,一想到向天歌,他就猶如醍醐灌頂般的清醒過來。
這兩天向天歌她們在宿舍接待了一撥又一撥的高年級學姐,她們都是學校各個社團的負責人或者積極分子,也有學生會各個部門的部長或者幹事。
這天她們接待的是學校「春鬧」詩社的一位學姐。學姐殷勤的問她們都有什麼愛好,喜不喜歡寫文章?喜不喜歡讀詩?平時自己會不會也寫上兩首?關月討厭多愁善感傷春悲秋,對詩社沒興趣;麥穗不喜歡舞文弄墨附庸風雅,也沒興趣加入。
韓辛茹倒是很積極,她從小就喜歡寫作,但以前除了課堂作文,自己平時寫得多的是散文,詩還真沒寫過。她喜歡謝道韞、李清照,也喜歡顧城,她最喜歡讀汪國真的詩,汪國真的詩似乎能給她無窮的力量,讀他的詩,似乎任何艱難困苦都能玉汝於成。
向天歌是唐詩宋詞里的一縷青煙,自然是要加入詩社的。這一個宿舍就發展了兩個社員,學姐喜出望外,把一個表格給韓辛茹和向天歌填了,心滿意足躊躇滿志的走向下一個宿舍。
作為宣傳委員的向天歌接下來有一項重要任務,就是辦教室的牆報。從負責管理班費的關月那裡支了錢,買了筆墨紙硯,就準備開工了。
向天歌高中的時候就沒少辦牆報,先構思編輯好,再用毛筆謄寫在大白紙上的、或用粉筆直接寫畫在黑板上的,她都辦過,所以做起來也算得心應手。韓辛茹幫著忙上忙下,關月和麥穗也時不時瞅上一眼。心有錦繡自然筆下生花,牆報漸漸成型。
關月把牆報一張一張鋪排在書桌上,煞有介事的說:「我來檢查檢查,看看我們小才女的作品水平到底如何。」無論編輯到美工、排版到字體,幾乎都無可挑剔,可是關月總覺得怪怪的,細看之下,脫口而出說:「天歌,怎麼所有的大小標題都空著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