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下 化身
「在下能有今日之榮寵全憑陛下恩典,其中自不免有我為這個國家傾盡一切的付出所得之封賞。敝人本是金闕國褐丘市一艘遠洋貨船上的普通水手,那艘三桅貨船的名字就叫『金槍魚』號。
六年前的一個夏夜,我們的貨船在金地港外海遭到海盜襲擊被迫與海盜展開了激烈鏖戰,雖然大伙兒人人奮勇,無奈海盜人多勢眾且武備強大最終還是被他們攻上了貨船。嗜血成性的海盜登船之後大開殺戒,我們全體船員勇敢地與海盜做殊死搏鬥,混戰中敝人的好友大副洛克將一個油布包塞進我懷裡,叮囑我定要活著替他把東西送至金地港交給總督之女格蕾絲·提蒙,說完拼盡全力將我推落大海,他自己則拖著滿身彈孔的身體返身與兇悍的歹徒做最後搏鬥。
漂浮於大洋中我只能眼睜睜看著我們的貨船被海盜的炮火轟擊得支離破碎,沉入無邊深海。看著夥伴們冰冷的身體從眼前飄過自己什麼也做不了,我痛苦得恨不能陪他們一起死去。然而一想起為幫我爭取寶貴逃生機會犧牲的大副和他的臨終囑託,我只能咬著牙強忍悲痛綽起散布在海面上的碎船板朝金地港方向拚命泅游。我一個人不吃不喝在海上飄蕩了三天三夜憑著驚人的毅力抵達了金地港,幾經輾轉終於將朋友的包裹交到了總督千金手中。
費盡千辛萬苦完成朋友的遺願使我內心總算減輕了些許愧疚,可海盜給我留下的創傷是永遠也無法磨滅的,我立下誓願定要找海盜報仇雪恨。考慮到一個人勢單力孤復仇無望,於是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海盜剋星---偉大的十方國裘里王室。
裘里家族骨子裡流淌著正義的血液,從先王裘里二十一世之子凡納王子不幸殞命於海盜之手肇始,這個國家正式成為了舉世公認的海盜宿敵。兩百多年來被十方國人絞死的海盜不下一萬人,十方國人對待海盜就像獅子對待鬣狗,老虎對待豺狼必欲除之而後快。正是出於同樣的傷痛與仇恨驅使著我義無反顧前來投奔巴塔蘭國王陛下尋求幫助。陛下慷慨的接受了我的請求,他命人協助我尋覓海盜蹤跡,派遣艦隊對發現的海盜予以圍剿,我也因此得以加入了海軍的剿寇艦隊身披十方國金子般光彩奪目的黃色制服為偉大的君王衝鋒陷陣。經過數月的海上跋涉與激戰最終手刃了襲擊『金槍魚』號的賊首---惡名昭彰的海上流寇米利爾。
為表彰我的功勞陛下許諾滿足我提出的任何要求,我直言能為陛下效勞乃人生之幸,且國王替我報了大仇恩同再造,胸中只有感激之情豈敢奢望賞賜。末了,在國王堅持下我還是向陛下請來了一紙敕書恩准我免於辦理任何手續可自由出入十方國,慷慨的君王另外賜予我貿易半關稅待遇。為了不辜負國王厚愛我無比榮幸地開辦了以出口十方國優質陸鹽為主的貿易企業。
我的貿易事業蒸蒸日上,與金闕國和十方國眾多經銷商建立了牢固的合作關係,因業務需要常出海與客戶洽談生意金地港是我首選的中途歇腳點,每次前往我都住在同一家客店。那位總督家的千金也不知怎的竟迷上了我,她頻頻到訪我下榻處與我私會。咱也不曉得你們聚寶國人是否天生對男女之事不拘小節,總之,她與我見了幾次面即表露了熾熱的愛慕之情,可勁攛掇我帶她私奔---天哪!可真受不了她烈焰燒灼的熱情。咱可是個正直穩重的人,生來受到禮義教條的約束,是永遠也不能接受違悖道德倫理的婚姻的。只不過出於對亡友的愧疚之情---我總覺得他是因我才蒙難的,
對此有著難以言說的悲痛。便毅然決定縱使格蕾絲小姐不是我喜歡的一類女子也要好好照顧她,有必要的話哪怕犧牲自己的終身幸福與她結為夫妻也在所不惜。但我堅決不同意她私奔的提議,苦勸之下她才答應回到父親身邊耐心等待我適時登門向她古板的總督父親提親。
和格蕾絲小姐立下婚約我自認為人生終於找到了歸宿,像航船一樣漂泊不定的命運終於有了可以永遠停靠的港灣,哪知未等登門提親又橫生出一場意外打亂了我所有的人生規劃。
事情是這樣的---在金槍魚號遇襲的第二年國王召見並向我透露了有一夥針對十方國的敵人正秘密進行著危及十方國安全的陰謀活動,十方國再一次面臨敵人的武力威脅,陛下希望我能對這個脆弱而善良的國家施以援手。咱歷來是個熱心腸的人,何況國王對我恩深似海,就更加不能坐視十方國受到損害而袖手旁觀,於是我對陛下許諾只要是能辦到的為了十方國雖死無懼,如此陛下才放心將關乎國家存亡的秘密向我透露。
原來,國王派往海外的密探截獲了一封金地島總督提蒙與海盜頭子『頭頂鸛』的密信,信中提及從聚寶國運抵的武器已在金地島成功泊岸,海盜將於秋季集結艦隊整備武器,冬季即對十方國發起進攻。國王憂慮道:『僅是海盜尚不足懼,只怕有聚寶國軍艦偽裝成海盜助賊為害,此國備有先進火器炮船,屆時十方國難以招架不免有覆國之虞!為今之計只好在敵人進攻前給予對方致命打擊才能徹底解除危機。孤欲舉全國海軍艦隻直搗金地港海盜老巢,找出敵人秘密藏匿的武器予以銷毀,再遣艦隊深入南大洋徹底剿除域內海盜,唯此方可保十方國太平永固國運昌榮。只是此法雖好卻受阻於金地島被聚寶國多年經營,壁壘堅固武器威猛,貿然進攻未必能一戰而勝,倘不能速戰速決待敵人捱到聚寶國大軍來援後果不堪設想。』陛下知道我與金地港總督之女保持著情侶關係,希望我能說服格蕾絲從她總督父親那兒盜取島上的軍事布防圖,助十方國一臂之力。能為君王分憂是我莫大的榮幸即使君王不開尊口,出於對陛下的感激之情和對海盜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只要我能力所及也絕不會放任那些惡棍肆意妄為。
我找到格蕾絲小姐直言不諱向她提出了請求。經過艱難的內心掙扎她答應在不傷害總督的前提下幫我去總督辦公室里盜出全島軍事布防圖,如此,才有了後來轟轟烈烈的金地島大捷。
武裝佔領金地港之後,我依照對格蕾絲的承諾將解除了武裝的聚寶國士兵和他們的總督一起遣送回國,格蕾絲為了十方國的勝利選擇背叛她的父親和祖國,徵得陛下同意我將她留在了身邊。
為表彰我對十方國做出的傑出貢獻陛下授予我十方『英雄國民』榮譽頭銜以及男爵爵位並聘請我為國事顧問。所以,先生大可不必對我享有的殊遇抱持質疑態度,敝人所擁有的一切俱是以重大付出換來的。這證明了對待人生我有多麼地努力,也充分體現了陛下求賢若渴對有能者不拘一格延攬重用的開闊襟懷。只要先生願為我王盡忠報效以先生之才定會使陛下另眼相看,加官進爵指日可待。」蒂利爾滔滔不絕吹噓著自己的傳奇人生,末了不忘對莫里斯進行勸誘。
「哈哈...」莫里斯笑著拍手道:「先生的人生真乃危機四伏險象環生哩!說來您每臨險境都有貴人相助,常可化險為夷安然無恙地度過災迍,不得不叫人佩服先生的氣運與應變能力呀!而那位總督千金格蕾絲小姐更是閣下平步青雲最大的臂助,這樣一位甘為閣下背叛自己父親與祖國的女子,對閣下必定情深意摯,今番遠遊卻為何未見她相伴同行?」
「先生有所不知,」蒂利爾神情感傷搖頭嘆息道:「提起這異族女子真是令人啼笑皆非,你們聚寶國人注重人性漠視禮法舉世皆知,但哪怕是打小活在民風放浪墮落的環境里,倘使進入另一個莊重保守的國度多少總該遷就些當地人的生活習俗以便構建彼此尊重的良好氛圍。格蕾絲小姐顯然不明白此中道理。她趁我忙於公務之機與舍下一長相清秀的家僕私通被我某次回家取公函時撞個正著,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叫我只覺天都要塌了。您知道我是個視榮譽如生命的人,如若讓外人知道我的妻子對我不忠那必將是我此生最大的恥辱,我會在世人面前失去純潔偉岸的形象就此終結前程遠大的仕途,那樣倒不如直接叫我死了才好。想到此處我怒上心頭恨不得當時就將兩個苟且之人就地正法,然而每次看到那張妖艷嫵媚的面容我腦海中都會浮現起亡友身陷火海捨命相救的神聖形象,想起了我們兩人最後一別時他對我的殷殷囑託,為了我他連性命也捨得放棄,我還有什麼不能為他承受的呢?這深深傷害了我的女人對他是那麼的重要,我斷不能為了保全自己的名譽而做出虧負逝者的行為。於是只能對那名無恥的僕人加以斥責再給他一筆錢要他遠走海外永不得踏入十方國土地,至於格蕾絲,我除了好言相勸要他學些東方女性賢淑的懿德其他什麼也做不了。但這並沒起到什麼效果,沒過多久她就私自出走了,沒有留下隻言片語,也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裡。其實我早該想到了一個可以出賣父親和祖國的人又能指望她對誰保持忠誠呢?我只是替亡友難過,臨死也沒看清那異族女子的墮落本性...」
蒂利爾唉聲嘆氣說著,莫里斯卻面容肅殺聲音冷峭低聲嘀咕著:「失蹤了...嗯...好一個失蹤了。」他雙眼盯著正前方的桌面,整個人陷入到了沉思冥想中,然而很快他就意識到自己的沉默引起了整個餐廳的闃寂,幾位客人不約而同注視著他,眼神中滿是疑惑。
於是趕忙陪話道:「實在抱歉,敝人方才因為某些生意上的問題分神影響了大伙兒的用餐情緒,我們繼續中斷的話題吧---」他望著蒂利爾微笑道:「男爵先生的家鄉褐丘市是東方世界首屈一指的大都會,敝人去年公幹到訪彼處參觀了當地的海事紀念堂,說來也巧,在翻看海事檔案時閱覽了關於『金槍魚』號的海難記錄。依稀記得遇難船員的姓名,記錄本上可沒有蒂利爾這個名字呀!敝人以為先生有必要回趟褐丘市找當地海事部門將情況核實清楚,哪怕您決定放棄使用曾經金闕國的身份信息,也應該讓那兒的官員們把您的舊名從遇難者名單中移除為妥。終究,一個大活人的名字出現在逝者的紀念冊里,想想也是怪瘮人的!」莫里斯話音剛落,只聽公主「哇哈」一聲縱情歡笑,直笑得花枝亂顫前俯後仰。再看蒂利爾早氣得麵皮鼓脹,青一陣紫一陣半晌不能言語。
「假如先生有興趣了解男爵先生的傳奇事迹,待回到里雅爾可親往大人府上聽他娓娓道來,今日且聊到這裡吧,眼看時間不早了不如就此作別。」王子笑著幫蒂利爾緩頰道,說罷起身率眾人與莫里斯辭行。莫里斯起身欲邀眾人前往待客室用茶點被蒂利爾沒好氣地拒道:「先生的晚餐美食雖好,可惜佐餐的談吐生硬晦澀,聽了您咄咄逼人的陋言真箇是如鯁在喉,再好的美食也似嚙檗吞針,叫人何堪消受?」
「竟有此事?」面對蒂利爾的質問,莫里斯故作訝異道:「不知公主殿下對今晚的款待可還滿意?」
「非常滿意!但願有幸能再次與先生及男爵大人同桌進餐。」公主笑容綻放說道,靈動的眸子滿是嘲弄的睜視著蒂利爾。
莫里斯回謝過公主的認可對王子欠身說道:「初次迎駕難免疏忽,怠慢之處還望殿下海涵。」
「先生過謙了,這是小王度過的最美好難忘的一個夜晚。」王子躬身回禮畢,領著一行人在莫里斯陪伴下出了廳堂於庭院中禮敘片刻,轉身登車離去。
十方國是一個博彩業盛行的地方,和她古老的王朝統治一脈相承的是博彩業被納入合法產業的歷史遠在王朝統治以前。假如沒有明令禁止的官方文獻存世加以引證,那麼可以說此行業自人類在這塊大陸上建立統治文明以來就已經合法存在。比起任何家族的統治權威,在此國人眼中它存在的合理性更加不容置疑。
人們有很多種理由拒絕賭博行為,而接受它的任何一個理由都足以令人泥足深陷。無論堅持它有害或是有益的都大有人在,就像硬幣正反兩面持不同觀點的雙方誰也不能將另一方駁倒。究竟是要一錘定音永遠給這容易誘人迷失心智的瘋狂遊戲下一個善惡結論,還是本著存在即合理的無為思想對亘古以來無數人賴以為生的興旺產業繼續保留,於十方國人而言歷來莫衷一是也無足輕重。民間盛傳因為賭博發家致富的各類軼聞同樣不乏對嗜賭成性釀成慘禍的驚悚表述,渾如生活有喜劇就會有悲劇,結果沒有揭曉前誰都不願相信不幸的事情確定會發生。
接下來要提到的就是這麼個走了霉運的人。
王子一行人離開紅楓堡三日後,一位身著灰色粗布外套,穿一條黃色斜條紋亞麻褲的中年男子從凱旋城正對王朝大街的十字巷耷拉著腦袋走出來,他腳踏一雙鞋底磨平的舊皮靴踩著潮濕泥濘的馬路失魂落魄穿過十字路口,順著王朝大街走到橫跨於穿城而過的凱旋河之上的裘里王廷大橋邊。
那人雙手扶著大理石砌成的大橋護欄,痛苦地望著橋下滾滾奔流的渾濁河水。雨後的傍晚天色昏暝,橋面上偶有零星車輛粼粼駛過,他怔怔地望著湍急的河水呆立片,刻忽然抬腳翻過條石欄杆讓身體貼著護欄站在橋檐上,接著緩緩閉上雙眼絕望地低語著:「別了,伊莉娜!原諒我這罪惡的人吧。」說罷伸開雙臂任由身體向前傾去。
驀得,他感到后領有一隻結實的臂膀緊拽著自己,被人從鬼門關救回的輕生者心頭一驚,雙手下意識勾住身後的護欄扭頭回望。只見一名渾身黑色裝扮的魁梧男子如冰冷堅硬的橋欄立柱巋然立於身後,他頭頂戴著的寬邊軟氈帽刻意壓低帽檐隱去了臉上半邊真容,露出雕像般飽滿柔和的雙唇與輪廓分明的下巴。
「莫伊先生,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黑衣人雙唇微微翕動著發出冰冷生硬的聲音,好似上緊發條的鐘錶發出的咔噠聲,每一下都是精確計算的產物。
「不要管我...我已經失去了一切,活著又有什麼意義?現在看來死亡才是我唯一的解脫!」
「生命寶貴,我建議您再慎重考慮一下」
「不必了,我輸光了一切,背負了巨額賭債,再無顏面對可憐的伊莉娜和襁褓中的孩兒...哦...可憐的伊莉娜得了重病為了抓藥他把最後一件首飾交給我典當了。去藥鋪路上經過賭場我就是沒管住自個兒,以為進去賭兩把沒準能翻本兒,但誰又能想到竟會是這樣的結果?現在我除了結束自己罪惡的生命不再拖累我的妻兒還有什麼更好的法子呢?」那人語音哽咽說道。
「當然,有一件危險程度不亞於丟掉性命的事情如果你願意去做,那麼困擾你的所有問題便如一死了之都有了答案,而且你還能額外獲得一份豐厚的資金回報。怎麼樣,這個提議值得先生考慮嗎?」
「我現在和死有什麼區別呢?只要你一撒手我立刻就會命赴黃泉,如果說有什麼辦法可以幫助到我苦難的妻兒那麼我情願多死幾次,只是我想知道老爺您要我為您做些什麼,還有完事之後我又能得到什麼樣的豐厚回報呢?」賭徒神情哀悽問道。
黑衣男子讓輕生者先回到護欄內然後帶著他走到橋下僻靜的河堤邊開口說道:「兩千個棕櫚金幣加上閣下的所有外債,您是否滿意這份酬勞?」
「天哪,兩千個金幣!有了這筆錢我也能躋身財主富豪的行列了,」那人驚嘆道:「有什麼事您直接吩咐就得了,只要我能辦到決不推辭。」賭徒轉憂為喜滿口答應。
黑衣人聽了微微一笑隨即附於賭徒耳畔低語一陣。賭徒聽罷連連點頭道:「怪不得您說有生命危險,要是讓官老爺們知道了只怕我有滅族之禍哩。」
「無妨,你若肯接受這個任務明日我就把你家人轉移到國外妥善安置,等事情辦完了再讓你們闔家團聚。不過,莫伊先生請您銘記這個任務的風險我已提前向您告知,假如您被發現或者主動向對方投誠我都會用官老爺們的一套來對付您,您必須明白事情的嚴重性!」說到最後黑衣男子的聲音變得異常冷峻。
「也請您放心,無論演戲或者偷盜我都是行內好手,再說干您這行的能找上我準是對我摸過底了吧!」賭徒自信滿滿說道
「知道就好,您現在就啟程按計劃行事,我會再聯繫閣下的。」說著黑衣人從外套口袋裡取出一個錢袋交給賭徒叮囑道:「事情辦妥之前不可聚賭。」
「大人只管放心,這次玩得這麼大我把身家性命都壓裡頭了,哪還瞧得上那些零碎把式。」
兩人分別後的第八天早晨,位於里雅爾南郊的溫泉山公館莫里斯一襲素裝在館內的高爾夫球場上愜意揮杆,僕人近前通報有國王使者登門傳達聖諭。
放下球杆莫里斯吩咐僕人備上茶點徑直來到會客室,他面含笑意對坐在藤椅上的客人說道:「怎敢勞次官大人尊駕,如有王命相召只需著一信使齎來,我定也是如沐天恩頓首迎迓,使您親自駕臨蔽舍我心委實愧怍甚矣。」
「哈,先生客氣了!陛下獲知我們前番與先生在凱旋城的際遇聖心大悅,要我傳諭請閣下入宮一敘,王子叮囑不可怠慢先生,特意命我將他的上等輿乘駛來迎請先生,這輛六轅馬車是王子出行首選座駕,可見您在陛下與王子心目中佔據著何其重要的位置。」
「蒙國主與殿下厚愛實令敝人不勝惶恐---大人少歇,我換身得體衣裳便來。」說罷,他轉身入內堂取了套黑色常禮服換上,戴上高筒禮帽和夾鼻眼鏡提著手杖重回到待客室與沃斯特絮聊著一路走出館舍來到開闊的庭院里,兩人在華麗的宮輿前互相謙讓一番先後步入車廂,在宮廷馭手一聲鞭響后馬車徑往山下駛去。
「先生是個大忙人終日神龍見首不見尾,前兩回我奉王子之命到您國王南路的留夢覺邸拜見,皆被府上僕役以您出國辦事為由拒之門外,此番陛下正式命我傳召閣下,我問道:『倘莫里斯先生仍是出國未歸當如何?』您猜陛下怎麼說?」
「嗯...?」莫里斯一臉迷惑。
「國王說假如您還是像流刑犯一樣遠在邊疆以外的地區就派一些士兵到您的家門口守著,只要您一現身立馬押解到聖賢宮!」說罷兩人同時放聲大笑。
「不過話說回來您還真是狡兔三窟哩!這回我照例先往被您改為私人宅邸的豪華酒店相請,門房沒再說您出國卻告知先生最近住在郊外的溫泉山別院里,如此我又兜了好大圈子方找著您。算上紅楓堡單我知道的就有三處房產,先生生意遍及世界假如每到一處短暫逗留便要給自己添置產業,那麼您在世界上擁有的如宮殿般恢弘壯麗的府邸應當數不勝數了吧?」
「嗯...」莫里斯微笑著閉目沉吟道:「國內沿海的每一個城市都有內陸凡有頑石企業分駐點的城市也有至於其他國家...不說也罷。十方國是頑石企業最晚入駐的國家之一,以前我的貿易重心主要集中在殖民地和北方世界之間。所以...太多了,說也說不完,至於它們價值幾何我確實未詳細計算過,我的主營業務並非地產而是製成品貿易,購置的產業大部分皆出於轉運貨物所需,您所見的三處宅邸完全是我個人興趣使然買下的。」
「天哪!先生真是這世上最富有的人,比傳說中任何臆造出來的人物更富有。」沃斯特驚嘆道。
「您過獎了。」莫里斯謙遜說道。
馬車駛入位於國王大道西側的聖賢宮前廣場,從廣場左近崗哨處穿過高大的白色宮牆進入滿是花圃.池塘和假山的內廷廣場,兩人在守衛森嚴的內廣場下了車。沃斯特領著莫里斯穿過鋪著白色大理石地磚的開闊廣場,步上巍峨宮殿前廊的台階,廊檐下內廷總管厄蘭德領著內侍奉命迎候,兩相覿面問候了,厄蘭德引二人進入宮門徑至覲謁殿。
原來國王得到宮人通稟早率領王子與蒂利爾於覲謁殿等候。見二人入內遂起身走下丹墀笑臉迎道:「久仰先生大名,可是把您盼來了!」國王走到莫里斯跟前托起他的雙手緊握著,激動無比地說道:「孤王今日得見享譽世界的莫里斯先生此生無憾矣!」
「敝人不過一遊方商賈,承蒙陛下縈懷幾度垂顧已自羞慚難當,今又蒙陛下降階相迎真折煞敝人也」莫里斯微笑著躬身行禮道。
國王與莫里斯寒暄一陣伸手指向一旁的光漆交椅熱情招呼他入坐,又吩咐了眾人各自就坐而後返回御座坐定。
「父王,兒臣已經向您說明此次港口招標的細節也向您介紹了莫里斯先生進入我國之後的種種善行以及巨大的商業投資,兒臣懇請父王禮聘莫里斯先生為王廷的國事顧問,還望父王恩准。」王子首先開言道。
「每年十萬二十年兩百萬的合約著實價值不菲,聽聞先生四海營商,這點花費在先生看來猶如九牛一毛,只是孤王有一事不明還望先生明示。」國王對王子的提議不置可否和顏悅色地對莫里斯說道。
「陛下但問敝人豈敢隱瞞。」莫里斯謙遜道。
「磐石碼頭的前任持有人沃斯侯爵曾對孤王稟明那碼頭每年只能吞吐約兩億儲物桶的貨物,如此算來即使先生能叫它飽和運作至多賺到八萬左右的金幣,這收入還不夠支付給王廷的租賃費又如何做到盈利呢?」
「陛下有所不知,合同簽署當日我已吩咐公司屬員擬出擴建計劃,五百公頃的碼頭用地前任持有者因為有限的貨運量只開發了不到三百公頃,閑置了愈兩百公頃未開發的荒地,所以合理利用剩下的土地資源至少還有兩億儲物桶的容量可供使用。侯爵大人缺少的並非開發土地的智慧而是貿易量,此一項恰是敝人具有的優勢,特別是在貴國與聚寶國爆發軍事爭端的敏感時期。想來陛下應當獲悉,就在今日凌晨聚寶國艦隊已經完全兌現了早些時候宣布的封鎖十方國海岸線以外一千海里水域的公告,如今每天都有上千艘大小軍艦游弋在環十方國一千海里水域外的海面上晝夜不停攔截.攻擊未經許可進出十方國的船隻。在接下來可預見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只有懸挂頑石企業旗幟的船隻才有可能被獲准通過層層布防的海上封鎖線。這就是敝人敢於以蒂利爾先生兩倍還多的出價拍下磐石碼頭的理由。」莫里斯儒雅不失自信的說道。
「哼!區區千把艘軍艦就想封鎖區域內上百萬平方海里的水域簡直是異想天開。」蒂利爾忿忿道。
莫里斯輕蔑地看著蒂利爾淡淡說道:「敝人收到內幕消息,聚寶國得知貴國與海盜有不解之仇,他們的議員正向議院提交資助海盜參與封鎖行動的法案。一旦法案獲得通過,嗜血海盜的加入對商船的震懾效果將會遠大於實際作用,到時候男爵大人就不會認為看似鬆散的封鎖線只是擺設了,況且如果事態得不到緩和聚寶國人顯然會進一步壓縮封鎖範圍,那樣一來男爵大人思慮嚴謹的判斷不過只是暫時正確而已!」
「聽了先生之言孤王茅塞頓開,眼下十方國確處於非常不利的時期,聚寶國的封鎖給我們造成了沉重困擾,高企的物價惹得民怨沸騰,若此時能得先生臂助救民於水火,深陷災厄的人們定會把您奉為危難中現世普濟眾生的神明一樣敬拜,必將對先生的義舉感恩戴德永遠銘記。」國王懇切說道。
「陛下言重了我只是個商人,商人的原則是以利益為權衡得失的標準,假如陛下批准敝人對頑石企業所有進出十方國的商品關稅減半的提議,敝人將全力說服我在聚寶國的那些議員朋友使他們促成頑石企業不受聚寶國政府頒布針對十方國一切貿易禁令限制的法律提案。如此敝人即可自由的為陛下以及整個十方國運來急需的物資,陛下再無須擔心戰爭引起的貿易危機會殃及王廷在十方國的統治。對於敝人的提議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關稅減半!」不等國王表態蒂利爾尖叫道:「給頑石企業這個商業霸主豁免一半的關稅將直接減少十方國一半的財稅收入。先生的企業猶如汛期的洪水洶湧猛烈,它每年要從全世界裹挾無數的貨物,把商品從這一端運往世界的另一端,假如完全對先生的企業開放市場勢必造成傾銷與壟斷行為,會嚴重干擾市場合理有序的運轉。消除這類隱患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參照現實狀況制定出合理的稅價。先生開口就要減免一半稅率,哪怕是國難當頭的非常時期我們有求於先生我也要堅決反對向先生的頑石企業敞開稅收優惠大門。對全世界而言頑石企業都是個龐然大物,它在十方國擁有的資產不到總資產的百分之一倘使開放稅收限制給這頭巨獸大開方便之門,在逐利原則支配下先生必會調動旗下一切資源瘋狂湧入本國市場,到時候所有可以停泊船隻的港口都將停滿裝載著全世界商品的頑石企業貨船,在內陸地區頑石企業新建的貨棧會像無邊森林的蔭蓋遮蔽商業領域每一個角落,緊隨而來的將是它陡然高漲的影響力還有不斷流失的國家財富,我們會跌落進一個更為難堪的處境中,我們的金銀會無限流入頑石企業的賬戶而『大善人』莫里斯先生必然會將從十方國攫取的巨額財富盡數運往他遠在聚寶國的公司總部,這個結果會比軍事封鎖對我方經濟造成的損害更為徹底。它猶如吸血鬼把國家作為經濟血液的金銀吸得一個子兒也不剩,我們會因此淪為赤貧的乞丐最終只能寄望莫里斯先生大發慈悲從他聚寶國主子那兒要些殘羹冷炙糊口。陛下,為了裘里家千年榮光的延續您千萬要三思而行啊!」蒂利爾苦勸道。
「嗯...王兒,你對此事有何看法?」國王低頭沉吟片刻對王子問道。
「父王,兒臣覺得茲事體大,頑石企業確是個體系龐大的商業帝國,對這家企業實施重大的關稅讓步會使我們財務上的風險相應的增加。可相對於市場商品奇缺的現狀當務之急是解決生活物資供給不足問題,只有保障了民眾日常所需方能消除日漸囂漲的民怨,最大限度降低暴亂風險。莫里斯先生的提議有利於解決當前國內嚴峻的形勢,但為了穩妥起見我們應當召開貴族會議,和全國各地的貴族領主共同討論這一決定國家命運的議題。」
聽王子建議召開貴族會議,國王斷然拒絕道:「不行,那伙兒鄉巴佬除了爭吵還是爭吵,我不想見到他們出現在我面前,他們就像一群聒噪的烏鴉,每回稅務官向他們宣布調高賦稅的旨意他們就吵個沒完,咒罵稅務大臣是個豬倌,竟惡毒的咒罵收稅這項光榮的工作是為了養肥呆在奢靡畜欄里的豬王---聽聽,聖賢宮成了奢靡的畜欄,偉大的十方國王居然成了豬王。瞧瞧這些亂臣賊子嘴上說的都是忤逆謗瀆的惡言,我從來就不是他們值得敬愛的國王而是不共戴天的仇敵呀!---不可原諒...絕對不可原諒!」國王憤怒至極瘋狂地咆哮道。
「走著瞧,」他倏地起身從王座卡槽上掣出手柄鑲有紅寶石的權杖說道:「我這就下詔宣布廢除貴族會議,從今以後沒有國王詔令貴族膽敢擅離封地一律夷族---哼!我早就有這個念頭了...說干就干!頑石企業減稅的事兒容后再議。」說罷,也不聽王子勸諫帶著隨從徑自離開了覲謁殿。
「先生,父王發起火來誰也勸不住,您的提議只能暫且擱置了,我一定會儘力說動父王接受先生提出的條件的。」王子誠懇說道。
「無妨,敝人只是替王廷與貴國感到擔憂,貴國陷於飢餓的國民日漸增多,只不知無數忍飢挨餓的人們還有多少耐心等待陛下批准我的貨物進入貴國境內。」
「先生大可放心,若有人膽敢於國家危難之際製造騷亂趁火打劫,我們強有力的軍警憲兵是不會手軟的。假如先生總是杞人憂天,縱有全世界最多的財富又如何能過得快樂呢?」蒂利爾帶著勝利者的喜悅心情對莫里斯嘲諷道。
「呵,各人的快樂方式不盡相同,或許我與男爵先生的追求還是有些差別的罷!否則我們彼此為何都無法感受到對方生活中的樂趣呢?」莫里斯輕描淡寫回應道,一行人緩步離開王宮。
「先生,請您務必幫幫我們,這個國家已經暴露出了脆弱的一面,我開始懷疑當初勸說父王出兵金地島的決定是否過於草率。」王子將莫里斯送至宮輿前見左右無人悄聲央浼道。
「我只能向殿下保證儘力而為,」莫里斯仰頭蹙額望向湛藍無垠的天空,表情波瀾不驚說道:「您應當慶幸聚寶國尚未準備開戰,好好勸勸陛下,這個時候取消貴族會議並不明智,偉大的陛下應該想辦法調動全體國民的愛國熱情,此為唯一有效的禦敵之道,時間不多了,或許明天就會打響兩國開戰第一槍也未可知!」說罷莫里斯躬身道別在王子目送下登上來時的馬車離開了內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