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仙5
屍體是前來送飯的丫鬟芙柳發現的,就靠在柴房門外,死前的劉富似乎看到了什麼,雙目睜得極大,大到眼角都有些裂開了,身體則保持著用力蜷縮的姿態。
致命傷在頭上——劉富的頭髮連帶整個頭皮全沒了,簡直就像是被人憑空撕扯著揭開,只留下血糊糊的一片。
死狀凄慘駭人。
芙柳當場就嚇暈,聽到動靜的僕役侍衛們一波波過來,最後來的是高敬王的貼身護衛陳忠,那人雖面色難看,但應對起來完全不像是第一次,一進來就讓人攔住在院子門口鬼哭狼嚎的劉管事,熟稔地檢驗好屍體,差人去請王爺。
柴房內。
靠窗望著那具屍體,姜邑這會兒總算明白江夫人送他到這兒的真正目的——哪兒是輕易放過他,這是借刀殺人。
只不過殺錯了。
如果他猜想的沒錯,在劉富之前這裡就已經出過人命,但人命被壓了下來,下人們自然不知道,劉富也就沒把這裡鬧鬼傳言當回事,甚至嫌他的懲罰不夠重,專門在夜裡跑來作妖,然後一命嗚呼。
姜邑正仔細回想著昨夜聽到的動靜,外面的陳忠這時突然問:「裡面關著的是誰?」
一僕役忙道:「回陳大人,是二公子院子里的僕役,犯了錯,關在這裡受罰……」
陳忠惱道:「把人關在這兒的?前幾日王爺的話你們權當耳旁風了?!」
「是、是江夫人,」那小廝快要哭了,「江夫人說二公子心軟,若關在二公子的雲軒院難免不好管教,只能先關在沒人住的鑲秋苑……哪知道會出這種事。」
「先把門打開!」
小廝忙哆哆嗦嗦開了鎖,小心把姜邑拽到門口:「就、就是他……」
陳忠狐疑地打量他一眼,問:「你昨晚一整夜都在這兒?」
姜邑點頭。
陳忠又問:「可有聽到什麼動靜?」
姜邑道:「劉富昨夜……」
話沒說完,外邊傳來動靜,高敬王步伐匆匆地來了,後面還跟著面色愁苦的江夫人和一眾侍衛。
陳忠早已拿布擋住了劉富的臉,上前低頭跟高敬王做了概述。
聽到此事和江夫人有關,高敬王冷臉回頭。
江夫人驚得跪下:「王爺息怒!妾身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昨日事發突然,允平身邊的下人膽敢以下犯上,您也知道,允平心性慈悲,關在他院子里又怕起不到管教作用,最近王妃身體有恙,妾身一直吃齋念佛為王妃祈福,這時候怕罰得太重總歸不好,實在找不到地方發落他,只能先暫時把他關在這邊……妾身真的不知道會發生這種事!」
「你真是……」死的到底是個下人,高敬王再生氣,也不會真的重罰自己平日寵愛的姬妾,只道,「以後沒有本王的准許,誰都不能踏進鑲秋苑一步!」
眾人連忙應是。
高敬王又看向低著頭的姜邑,目光沉沉,問江夫人他犯的什麼錯。
江夫人斟酌著開口,說了沒兩句,外面就傳來門房匆忙的通報:「王、王爺,世子回來了!」
與此同時,姜邑聽到系統「哇哦」了一聲。
他循聲看向系統界面,剛打開地圖,眉頭就皺起來。
地圖那個上面消失許久的紅點,出現了。
院子里的氣氛徒然一變,僕役們都是驚訝、期冀之色,高敬王起初沒反應過來,身子一晃,隨之大喜,自然沒注意到江夫人微微變幻的臉色,抬腳就要親自去迎接。
不成想剛下長廊,人就已經到了。
姜邑悄悄抬眼,先是看到一抹雪白,待人走近,才看清對方品貌。
男子身量高挑秀雅,背負一把通體泛寒的劍,身著白色錦袍,腳踏白馬靴,白玉冠束著及腰的烏黑長發,順長而直,襯得冷若冰霜的臉愈發不可接近。
這完全是一派修士打扮,可通身的英銳之氣卻讓僕役們不敢直視,男子也不理睬高敬王那幾乎快要流淚的噓寒問暖,大步流星地徑直走到柴房前,俯身便將劉富臉上的布掀開,面不改色望著血淋淋的頭顱。
站在不遠處的姜邑回過神,對系統道:「他好眼熟。」
系統:「……」
等那邊的英俊男子重新站直,似有所感地轉頭望向他時,姜邑終於想了起來:「哦,三年前幻境里的那人,原來是他。」
比三年前長高了不少,人味卻更少了。
趙允隋的視線只在他臉上停留片刻,接著對高敬王道:「今後我住在這裡,勿讓其他人靠近。」
對方一愣,急道:「這怎麼行?你可知這裡有多危……」
「收了邪祟,我便回山裡去,若不是為了這個,我也不會回來,其餘的不必多說。」趙允隋直截了當,語氣清冷,彷彿眼前只是一個陌生人。
高敬王難過地看他一眼,只好道:「我兒,你是說,這裡真的有邪祟?確實不是人為?」
趙允隋頷首,轉過身,直入正題問他昨晚這裡發生了什麼。
高敬王面色複雜地朝江夫人瞥了眼。
江夫人苦笑地低聲訴說起來,末了又橫了姜邑一眼,咕噥道:「也是奇了,偏偏是沒關在這裡的劉富出了事,關在這裡一整晚的人反而好好的。」
趙允隋眉心微蹙,他看得出江夫人對那僕役有殺心,但對府內這些腌臢內情毫無興趣,正要再問高敬王,卻聽不遠處被人押著的瘦弱僕役在這時開口:「世子既然回來了,可否證一下我的清白?」
趙允隋愣愣看過去,滿臉不解。
姜邑依舊低著頭:「不知世子是否記得,十三年前離京前往沂周的路上曾遇到過一個五歲幼童,王妃將幼童帶上馬車救濟,當時世子恰好也在那輛馬車上,是不是還隨手送了那幼童一把梳子?梳子上還有一個『趙』字?」
院子里頓時安靜起來。
僕役們心裡都覺得這傻子果然腦子有病,居然敢世子發起瘋來。
還是高敬王先開的口,問陳忠:「有這事嗎?」
陳忠搖頭:「時間久遠,屬下不記得了。」
高敬王正要再說話,趙允隋卻直直看著姜邑道:「記得,那是我的抓周之物。」
當年高敬王看嫡長子周歲抓的是把梳子還很失望,總怕兒子將來會是流連風月場所之人,後來看他天資卓越,小小年紀就一心修行毫無雜念,才漸漸放下心來。
姜邑:「可劉富昨日便用那梳子為由頭,說是我覬覦二公子,因為上面的『趙』字是為的二公子所刻。我解釋那是世子當年所贈,沒人相信,」說著又似乎遺憾起來,「關我一日倒也沒什麼,讓劉富丟了性命,真是可惜。」可惜沒能親手收拾。
江夫人沒想到那梳子還真和世子有關,一時呆在原地。
不過,更震驚的還是院子里的那些僕役,他們大多認得姜邑,印象中一直當對方是個腦子有問題呆傻書童,其中也有不少人仗著對方這一點私下奚落欺負過他,如今聽他口齒伶俐地訴說原委,驚恐之餘,一時間也不能將他與印象中那個總是一臉麻木的呆傻少年聯繫到一起。
只有趙允隋神色如常:「你是當年那孩子?」可不待對方開口又用力蹙眉,「不對,當初到了沂周他們就把那孩子交還給他的父母了。」怎會淪落為王府的僕役?
陳忠以為姜邑在撒謊,立馬叫來院子外哭哭啼啼的劉管事,讓他好好說明姜邑來歷。
那劉管事也知道輕重,怕平日縱容兒子亂來的那些事抖出去,抹著淚如實說:「他是十二年前進的府,聽說一家人都是北邊逃難過來的,那年他娘病死,家裡又吃不上飯,他爹就把他賣了,後來就一直給二公子做書童……小人從不知他還與世子有這等淵源,更不知那梳子來歷,我那可憐的兒子就更不可能曉得了……」看一眼遠處劉富的屍體,又痛哭起來。
高敬王擺擺手,表情一言難盡地讓人把他扶走。
江夫人也不敢多留,悄悄看了姜邑一眼,以身體不適為由先退下了。
長廊上,趙允隋重新望向姜邑,其實從進來第一眼看到這人,他就想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此時再看,熟悉的影子又一次襲入腦中,思至此,大步上前,迅速抓住對方一隻手。
姜邑驚詫抬頭。
不遠處的高敬王等人也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
「隋兒,你這是做什麼?」
不過眨眼功夫,趙允隋眉心擰起,手一松,放開了那細瘦的手腕。
不是,這人體內不僅沒有靈氣,甚至可以說是羸弱不堪。
他問:「你昨晚一整夜都待在柴房裡?」
姜邑回了神:「是。」
「劉富屍體就與你一門之隔,可有聽到什麼動靜?」
姜邑便作出一副回想的樣子:「他子時來嚇過我,大概丑時才沒了聲,我還以為他那時候回去了。」
趙允隋步步緊逼:「子時?你怎知是他在嚇你?」
姜邑一頓,道:「我和劉富朝夕相處了十幾年,他的聲音我不會認錯。」
趙允隋沉眸端詳著他,看他沒有說謊的痕迹,折回屍體旁:「可他子時就已經死了。」
眾人聞言,齊齊抬頭,神色悚然地看向那具屍體。
對修士而言,根據屍體判斷死者死亡時間並不難,世子說劉富子時已死,那姜邑子時聽到的聲音又是誰發出來的?
高敬王面色凝重:「隋兒,你是說他死後鬼魂還在作祟?」
趙允隋搖頭:「他屍體上沒有煞氣,子時就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沒有化作厲鬼的可能,也沒作祟的本事。」說著,忽然又瞥向姜邑,「你叫什麼?」
「姜邑。」
趙允隋:「你昨夜聽到動靜,全程沒有理會?」
「是的。」答完,姜邑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夜裡自己聽到的那陣劉富故意嚇唬人的聲音,極有可能是別的東西模擬劉富發出來的,畢竟那時候的劉富早就死了。
至於為什麼會死在這裡,想也知道是半夜過來嚇他,結果先一步丟了命。
姜邑反應過來,喃喃開口:「所以那個邪祟並不能主動害人,他需要回應。」
劉富對這裡沒有戒備,想要騙到他的回應很簡單,而昨夜姜邑和那邪祟只有一門之隔卻平安無事,其原因就是全程無視了「劉富」的哭聲。
趙允隋意外地看他一眼,很快移開視線,又圍繞著院子探查半晌,最後對高敬王道:「這裡前前後後發生的所有事,我都要知道。」
「不急,你風塵僕僕回來,一路辛苦,需要好好休息,為父已經讓人去給你備了接風宴,」說著,高敬王嘆息一聲,上前親近地拍拍他肩膀,「隋兒,先去看看你母親吧,其中內情,我們再慢慢說……」
不多時,僕役和侍衛們也匆匆動身隨著王爺離開鑲秋苑。
姜邑走在最後面,出院門的時候,他又回頭看了一眼。
蕭瑟的院落絲毫沒有人氣,連院子里的一棵樹都幾近枯萎了。
日光中,斑駁的殘影在樹下搖動。
系統早在趙允隋出現時就激動不已,此時連聲音都澎湃起來:「宿主,你還記得命簿里的話嗎?體現你演技的時刻到了!擺脫宿命的機會就在眼前!任務都給你鋪好了,你還有什麼做不到的呢?」
姜邑點頭,想到邪祟就在這裡,想到趙允隋的出現,那股難以言喻的興奮便在他體內燃燒起來。
是啊,他有什麼做不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