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抱錯27
灶房裡,江蕭林垂首切菜,鍋里還煲著湯,他時不時打開蓋子添水加料,同時還做了一大罐梅子汁,可能是受獸身影響,姜邑最近火氣很大,特別喜歡喝這些冰涼的甜水。
江煊站在他背後步遠的地方,臉色不是很好看:「你還有精力做這些?」
男人仿若未聞,可眼底卻浮現一絲陰寒的冷意。
江煊道:「你真是糊塗,你、你怎麼能和姜……」到底沒說出來,吸了口氣,還是忍不住那股怒意,后槽牙咬得輕響,「什麼時候回雲京?」
微抿的雙唇終於動了動:「與你何干?」
江煊沒預料到他會如此回答,愣了愣:「回了一趟蓮花村,你就瘋了嗎?」
江蕭林的臉在光影里暗淡下去:「父親的密令,你是不是也知道?」
江煊語塞。
江蕭林瞥他一眼,嗤笑:「真當你們江府,要好上蓮花村多少么?」
「……」一時獃滯,江煊甚至不知如何反駁,這麼多年來,哪怕是身為父親的江世元也從未這樣對他說話。
惱怒中,他想到眼前人當初踏入江府的時候,皎如玉樹,風骨天成,臉上總是淡淡的神色,不是招人親近的樣子,可府里所有人都忍不住偷看他、討好他,一些蠢笨的,甚至時不時在他面前說曾經那位假少爺與他的天壤之別,最後說:「少爺才是真正擁有江家血脈的孩子,那個啊,鳩就是鳩,鵲就是鵲,是怎麼都比不上您的。」
那時候,他看出這位剛找回來的弟弟抵觸那些話,便命令府內眾人不得提及關於姜邑的任何事,自問是事事貼心,事事用心,就連心高氣傲的父親,也願意為這個兒子的仕途奉上一切力所能及的幫助。
江煊從不覺得他們江家虧欠姜邑,二十年來的養育恩情,怎麼也談不上虧欠,更不覺得江家虧欠了這個遺失的孩子,於情於理,調換之事他們江家都蒙在鼓裡,得知后也竭盡所能地補償了。
他們江家沒有錯!
可江蕭林剛剛說什麼?
居然拿他們江家與這麼個藏污納垢的村子比?
江煊前所未有地動了怒,他冷笑的表情在某一刻甚至與江世元如出一轍:「蕭林,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江蕭林繼續切菜:「除了養子,你們江家還殺過多少人?」
江煊:「江蕭林!」
江蕭林面色依舊,開始炒菜。
「我問你,姜邑到底都跟你胡說了些什麼?!好,就算咒殺與他無關,可那也是個不成器的!現在他還活著,這確實是好事,可若作小人姿態,在你面前擺弄是非,我江煊絕不……」
江蕭林忽地看他,一種濃重的寒意從那雙眼瞳深處迸出:「江世元的賬,我回雲京再算,只算在他身上,可你若敢動姜邑,那筆賬,就是整個江家來算。」
江煊傻了:「你什麼意思?」
放菜刀,江蕭林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浮雕魚紋銀鞘,金柄。
皇室的匕首,江煊曾親眼看到太子在狩獵場上拿來把玩。
江煊詫然道:「你什麼時候和皇子暗中往來……」
江蕭林握住那匕首往下,瞬間刺穿案板上的肉塊:「你怎知是皇子?」
「不是皇子難道還是……」張了張嘴巴,江煊一怔,顯然是不信那個可能,可盯著江蕭林看了片刻,還是低低道了出來:「是皇上……」
那匕首原是邦國進貢物品之一,被稱為天下最鋒利之刃,只有十把,江煊只聽說皇上賞賜過幾位皇子,因此看到那匕首,也本能以為是他暗中與皇子來往。
「先皇壓制著江家,你不知為何?江世元居然也不知為何?」江蕭林收回匕首,「如今竟還想著韜光養晦,他日出將入相,盛寵不衰……可連半點兒聖意都琢磨不到,真是笑話。」
江煊臉色鐵青。
帝王制衡,江家儘管早已不同以往,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家中又有先人拼下的免死金牌,長子江煊雖在軍事上謀略一般,可有家族蔭蔽,再過幾年,也能接上江世元衣缽……又突然橫空出了個才學斐然的兒子。
江蕭林第一次見皇上,其實並不是被正式召見,那日太子在郊外設宴,年過半百的皇帝微服而至,讓宦官將他領到跟前。
皇上慈眉善目,出了幾道題考他,考完也不說好不好,反而與他閑聊起來,問他江家如何。
江蕭林說不知,在別處活了二十年,已加冠成年,不似幼年還有玩心,住哪裡都沒覺得不同。
皇上因為這句話愉悅起來,當天就賞賜了他那把匕首。
走時,宦官還低聲對他道:「這匕首,皇上可沒賞過別人。」
說的是抬高的話,可江蕭林知道,那是警示。
匕首是利器,他若想作利器,便只能為皇室的利器。
灶房內,江煊仍是不敢置信:「這麼大的事,為何不與父親和我說?!」
江蕭林道:「我沒有父親。」
「混賬!」江煊伸手便要打他,手在半空中就被攥住,兩人掰手腕似地竭力推去,江煊情緒不穩,一時鬆懈,竟被推得踉蹌一下,撞到了牆上,他惱羞不已,連平時的世家風範也不要了,開口罵道:「真是個混賬!到底是混賬教養出來的東西……有本事江家的一切都不要了,有本事,你直接與我們江家斷絕關係,有本事,就再別跨進江家的門!」
江蕭林道:「好。」
江煊:「……」
江蕭林看向他:「還有什麼遺漏的?」
「江蕭林,你真是好教人失望!」
江蕭林收回目光,沒再理他。
其實這個決定,在他回蓮花村前,就已經做好了。
他本就不喜歡江家的一切,見了皇帝后,正好有了順水推舟的念頭。
年少時讀《詠煤炭》,他總是記得其中那句「但願蒼生俱保暖,不辭辛苦出山林」,到了後來,歷經多事,心如死灰,便以「萬里奉王事,一身無所求」麻痹自己。
可如今卻又不一樣了。
他真真切切有所求,那顆沉寂許久的心臟變得活躍,灌滿年少時都不曾有的熱切與**——永遠守著姜邑,守著姜邑所在的每一寸地方。
來年春闈,只是起點。
……
自那天後,江煊再也沒踏入姜邑的家。
姜邑為此感到欣慰不已,私下還問江蕭林:「你怎麼讓他別來的?我本來想下次再來直接關門,要是敲門吵到我就踹他。」
「……」對方貼著他臉親一下,「以後應該都不會來。」
姜邑就笑眯眯的,嘴裡也不閑,有一口沒一口地吃糖。
前不久有賣貨郎來村子里,江蕭林買了很多糖,姜邑最喜歡吃松子糖,吃完又捧著梅子汁喝,嘴裡甜膩得過分。
晚上睡覺的時候,江蕭林還要檢查他牙齒有沒有刷好,他說:「吃那麼多糖,不刷好以後牙疼。」
姜邑說:「我就這一次,我以前很少吃糖。」
江蕭林很快就不檢查了,捧著他的臉頰很寶貝地淺淺親了下,問他:「那些煞氣,真的不會傷身?」
那天,捆著煞氣的包袱被人翻開后,姜邑就變成了窮奇,江蕭林自然知道煞氣在他身上,可還是不能徹底放心。
姜邑看了他一會兒,說:「其實,它們還得防著我別傷它們。」
男人一頓,眼睫在光影下微微閃動:「是嗎?這麼厲害。」
被誇讚,姜邑又得意了,黑溜溜的眼瞳是醒目的流光:「是的。」
莫名的,嘴唇便被湊近含住,那雙結實的雙臂箍住全身,唇還在溫柔碾動……
長夜漫長。
許久后,姜邑眼底一片濡濕,沒忍住,哭出聲來。
窗外夜風搖曳。
江蕭林再沒了平時溫和的假象,他神色幾近瘋狂,念了數十遍的寶兒,紅著眸子親他,親得人哼哼,最失控的時候,把對方白得剔透的肩頭咬了一口。
姜邑不幹了,水染的眼睛瞪著要起來。
江蕭林雙手不放,忙貼著他擰起的眉頭哄,轉眼故態復萌,逞凶時始終死盯著他看,外面不知何時下了雨,濕氣綿纏綿,他忽然抱緊了人,說:「初次見你,其實一夜沒睡。」
迷迷糊糊的臉頰抬起,不明所以。
「當時不明白,只當是睡不著,不知眼裡都是丁香枝上,豆蔻梢頭。」
姜邑沒聽懂,不知道這是取自「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頭」的情詩,本能覺得是好聽的話,慢慢翹起嘴角。
前一刻還壞脾氣,此時就笑得如星如月。
江蕭林看得目光幽沉,不可遏止的,心裡起了個可怕的念頭:想要把他永遠綁在自己身邊,哪兒都去不了。
然而轉瞬,青年眉頭一擰,他立刻放輕力道,在那眉眼處輕啄細吻……
次日,樹下。
隨江蕭林到蓮花村的兩位隨從,一字不漏地交代所有事情。
那隨從惶惶道:「包、包袱不是屬下有意去動的,屬下看那包袱一直藏在床下,想著可能是姜邑咒殺少爺的證據,誰知打開一看,什麼都沒有……少爺,我們真的沒有動裡面的任何東西!」
「蛇是誰放的?」
「蛇?我、我們真的沒放蛇!屬下發誓,只、只在那晚執行老爺的密令!」
江蕭林沒再盤問,讓他們即刻啟程回江府,順便把他的一封信帶回去。
隨從訕訕道:「少爺,你不回去?」
江蕭林瞥過去,對方頓時低頭不敢再問。
隨從當天就離開了蓮花村,江煊還要安排荒山裡的古迹,暫時不走,宿在村民家,羅以鴻懷著別樣心思,也賴了下來。
連續幾日,大量人馬進村上山,村裡人也都覺得不對勁起來,想進荒山看,可入口又有官兵把守,實在耐不住好奇,總以為裡面挖出了什麼金銀珠寶,坐不住了,悄悄指使幾個人小孩從別處叢林溜進去瞧瞧……
當天傍晚,荒山裡的秘密就被打聽出來。
溜進去的小孩仰著下巴,誇大其詞道:「我親眼看到了,他們都在搬運石頭!石頭上都是有字有畫的,畫上嘛……有你們說的惡蛟,還有那頭大老虎……裡面的人說,那老虎好像叫窮奇,特別厲害!本來一直就住在咱們那山裡,這次出來可不是吃咱們的,是保佑咱們太平的!」
「對了,本來那窮奇不會出來,是那惡蛟跑來害人,窮奇就出來殺它啦!那些人都說那窮奇——是神哩!」
「啊?真的假的,可是老虎那晚都跑了……沒朝它拜拜真吃虧!」
「跑了也不要緊,」小孩繼續吹牛,「說不定我們村還有窮奇幼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