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番外四 入鬼畫4
河家村的墳山離村民住的地方並不遠,姜邑跟著樓卿山沒走多久就到了。
守靈的地方就在墳坑不遠處的草地上,因為是下葬前的最後一晚,會有族內三個年長者陪同,說是怕年輕人出亂子。
看到坐在不遠處的楊父,姜邑有些意外。
那三人瞥到樓卿山帶了個人來,同一時間站起來,滿臉警惕。
樓卿山道:「李大爺的外孫。」
往日正常在靈堂守靈也有會村裡的人過來陪著,那三人打量姜邑幾眼也沒多問,只是朝姜邑點點頭,提醒說:「晚上別一個人亂走。」
姜邑點頭:「到天亮前都我跟卿山哥一塊。」
已經是深夜了,年長的人有些熬不住,尤其是楊父,打完招呼就又坐回自己的席上閉眼打盹。另外兩個則坐在竹席上打著哈欠閑聊村子里的雞皮蒜毛。
樓卿山有一張自己的席子,他拿布巾擦掃幾下,又將一直疊著沒用的被褥鋪開,看姜邑一眼:「睡吧,我守夜。」
山裡確實有點兒冷,姜邑脫了鞋鑽進被褥里,卻不躺下,只和坐在一旁的樓卿山肩靠著肩,將被子也往他那邊挪了挪。
男人雙唇微微抿了下,一隻手在後面將他摟緊。
夜裡昏暗,他們又和那邊的年長者面對著面,這些細微的舉動那邊自然看不到。
熱氣彷彿因此互相傳遞,姜邑很快就不覺得冷了,聽那邊兩個老者不知怎麼聊到唱戲,說是過幾天鎮上會搭戲台,哪個大老爺家裡有喜事,請大家看戲。
姜邑想起不久前被井下咒念迷惑后看到的一切,微微愣住。
他在井裡迷了路,但有一段路,他清楚記得自己聽到了戲聲。
看那邊聊得火熱,姜邑故意道:「哪天呀?不知道姥爺有沒有看過戲,到時候我也帶他去瞧瞧。」
「你姥爺?哈哈哈他倒看過!」那邊花白鬍子的老者瞥向他,「你爺爺可是招待過武生呢!」
「……武生?」姜邑一臉迷惑。
「嗯,是武生,」另一個瘦巴巴的老者點頭道,「半個月前,有家戲班子在我們村經過,當晚下了雨,就在村裡留宿了。可那一個戲班子人是真不少,就分開在不同人家裡住著,裡面一個年輕武生住在你姥爺家……那段時間下了好多天的雨,他們就住了好些天。」
「那武生人也挺好的,儘管給了住宿錢,可為了感謝你姥爺招待好,每天都在院子里給你姥爺唱幾首曲兒,還會吹簫呢,那時候村子不少人都因為他跑去你姥爺院門瞧熱鬧,連一向老實巴交的陳大勇都去了好多次……」
老實巴交的陳大勇?
姜邑眉心一蹙,儘管老實巴交這句話和他所見的陳大勇很違和,可此時重點還是全在那武生身上:「後來呢?」
「後來啊……」那白鬍子嘆了一口氣,「後來天氣好了,戲班子自然就走了,不過那武生據說在半路上跑了!好像還把之前哪個大老爺賞給戲班子的畫一併偷走了。戲班子里的師傅還回來問過,怕那武生躲在我們村子里,可那時候楊家丫頭也出了事……」說到這裡,猛然想起楊靜芝的爹也在,忙看向那邊睡下的楊父,小心說,「當時大家都在幫忙找村子里的人,哪還顧得上別人?」
武生也消失了……
姜邑出了神,一時間不說話。
那白鬍子話多,又和瘦巴巴的老者開始說村子別的事。
「你在井下看到的,和那戲班子有關?」樓卿山看出他的不對,附耳問。
夜風微弱,姜邑緩緩回神,抬眸看向男人,頷首:「井下的厲鬼,可能就是那個武生。」
樓卿山像是想到了什麼,目光微暗。
姜邑問:「你知道那口井是具體哪一年打的嗎?」
想也不想,對方道:「在畫外的世界,是四年前,也就是在楊靜芝逃婚之後。畫里的現在,正是楊靜芝逃婚不久,那井也是不久前打的。」
「……原來是這樣!」
剎那間,他腦子裡那些雜亂的線順了不少。
之前他一直將重點放在了楊靜芝的消失上,可又不明白一個在現實世界逃離控制、且根本沒有被拖入畫里、還好好在外面活著的女人,她的逃離時間為什麼會成為畫里時間的開始?
原來是一開始就錯了。
進入畫里的起始時間其實是以為另一個——武生消失之後!
楊靜芝離開的時間,就是武生消失的時間!
結合那兩個老頭所言,井下的厲鬼基本和那位武生能對上。
那厲鬼在找簫,找畫,還在找陳大勇!
難不成是陳大勇殺了他?
不對。
姜邑直覺這裡有問題,他仔細回想自己陷入厲鬼營造的迷障那段時間看大的一切,對方那句「陳大勇在哪兒」怎麼都不像是飽含怨恨的……
兩個老者不知道怎麼聊的,又說到了楊靜芝。
「楊家那丫頭糊塗啊,一個人跑出去,萬一被騙了賣了,也不知要吃多少苦!雖然陳大善人老了,可家底在那,一輩子起碼不愁吃喝,現在倒好,跑出去了,就算回來,誰還敢娶這種女人?」
「……」姜邑冷著臉,剛要開口,那邊本在打盹的楊父忽地睜開眼睛,也不知什麼時候醒來的,幽幽道:「這事兒要真怪,那也怪陳才義。」
兩個老者尷尬一瞬,立馬反駁:「你這說的什麼話,在人家墳前亂說,也不怕夜裡去找你!」
「要找趕緊來找,早他娘的憋不住了!」楊父猛地支起身子,氣得臉紅脖子粗,他晚上應該喝了酒,說話都帶著幾分酒氣,「本來私下說好的,多給我點時間!我慢慢說服家裡閨女,可他倒好,本來答應得好好的,那天突然就逼我第二天把女兒給他送過去,說軟的不行就來硬的!說話都不知道躲著人,我閨女在牆邊聽到那些話,能不害怕?嚇得當晚就跑了!你說這怪誰?」
姜邑頓時皺眉,看向樓卿山。
樓卿山神色如常,捏著他的手聽那邊繼續。
白鬍子嗤笑:「你也就看人死了才胡說,咱們這方圓幾里的,誰不知道陳大善人的為人?人也從不是急性子的,否則他那大兒子二十八歲了還不成家,他不得急死?」
楊父也急了:「我沒說謊!還有你說的大勇成家問題,我看不是他不急,是他不在意!他以前就滿心還等著他聰明的小兒子卿山回來呢,大兒子從小就不受重視!可惜現在卿山回來了,他又不在了……」
那邊吵了起來,眼看要鬧出大動靜,樓卿山冷臉過去把人摁回各自席上。
姜邑一動不動坐著,看著像是傻了一樣,實則在飛快整理線索。
樓卿山回來的時候,他已經理清了不少事,一臉震駭地望向對方,用唇語說:陳大勇有問題。
樓卿山:「明天我帶你去他房間查。」
……
一整夜,樓卿山都沒睡,姜邑還眯了幾次,中途醒來看男人一直板板正正坐著,目光望著墳坑的方向,而另外三個老者早就呼呼大睡了,他湊過去說:「你睡會兒,我替你看著。」
對方微滯,搖頭,將他摟住,在濃重的夜霧下,鼻尖埋進肩頸深深吸了吸:「不困了。」
姜邑:「……」
天亮前,幾人都在晨風中早早醒來,三個年長者哆哆嗦嗦地拍打身體,姜邑則跟著樓卿山一起燒紙,燒完便往陳家走去。
那三人跟在後面,快下山時,江楊父猶猶豫豫地說:「你們……昨晚誰撓我背了?」
眾人停下腳步。
楊父看三道目光同時瞪向自己,呆住片刻,隨即立馬把上面的衣袍扒下來,露出後背:「昨晚睡得正熟,一直有人撓我,我罵了句就沒撓了,早上起來一直不舒服,後面是不是有痕迹?」說這話時,明顯看向昨晚和他發生爭執的另外兩個兩頭。
那邊兩個兩人氣勢洶洶地質問他什麼意思,姜邑的目光已經從楊父背上的抓痕移開了。
他看向樓卿山。
樓卿山神色不太好,看上去和他一樣,也意識到那並非人為。
楊父背上的抓痕說是抓痕,倒像是用指腹扣出來的紅印,不對,應該就是撓,只是已經沒有指甲可撓了,上面還留著斑點似的血跡。
痕迹都沒破皮,血跡顯然不是楊父的。
楊父還不當一回事,要把衣服穿上,樓卿山上前阻攔他,目光下視,盯著那些抓痕問:「你昨晚做了什麼別的?」
楊父一愣:「我不是跟你們一樣都在守夜嗎?還能做什麼別的?」
「這些有可能不是人乾的,」他語氣直接,「你如果不好好說清楚,那真被什麼纏上了,別人也幫不了你。」
楊父臉色大變。
那邊白鬍子一愣,卻有些幸災樂禍:「肯定是昨晚亂講死者壞話,怎麼樣,真被找上門了吧?叫你不尊重!」
「哪有那麼玄?我看村裡也有不少人背後說卿山他爹,怎麼就我有事!」楊父嗓門很大,可慘白的臉色直接出賣了他內心的恐懼,「我、我是真的沒做什麼……我……」嘴唇猛地一抖,楊父像是想起什麼,小心翼翼看向樓卿山,「對了,是玉、玉簫……」
一聽到「玉簫」二字,姜邑正色衝上前:「什麼玉簫!」
楊父顫著雙手將腰帶解開,慢慢掏出藏在背部側邊的玉簫:「昨晚過來前,我看陳大勇在燒他爹生前的物品,裡面有一支玉簫,這東西燒不了,他給扔了,我看著也能賣些錢,就撿來了……」
「這玉簫是陳才義的?」
「我哪知道,平時也沒見過陳才義吹過這玩意兒,」楊父像是想要將那玉簫扔了,可又怕扔了會發生不好的事,求助似的看向他們,「不會是拿了死者的東西犯了忌諱吧?可那些盜墓賊都沒事,怎麼就我這麼倒霉?這可怎麼辦?卿山,我真不是故意拿的,我看你哥扔了,就以為是不要的……」
樓卿山伸手將那支玉簫拿過來,眸色隱晦不明:「我來處理。」
楊父重重點頭,彷彿甩掉了燙手山芋,連忙鬆了口氣:「你處理你處理!回去好好跟你爹說說,我真不是有意的,可別來嚇我了!」
「……」
回去路上,那三個老者走得很快,不一會兒就只剩晨霧裡的背影。
姜邑慢吞吞走在後面,盯著樓卿山手裡那支玉簫不說話。
對方垂眸:「在想什麼?」
姜邑說:「昨晚撓楊父的,應該不是井下的那個。」
樓卿山一頓,嗯了聲,隨即攥住他的手:「陳才義可能已經出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