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貳拾貳

在視野里遼闊無垠的白茫。

止步不前的雷電風暴驟然再次開始了叱吒，有如黛藍的惡狼吞噬蒼穹，其中夾雜著如同白色鋼筆揮落下的剛勁瀟洒的折線，同時散著刺目的白光。

一場愈發猛烈的狂雷暴。

雷伊沉浸在自己的意識里，不斷由自身發出的絕對性的告誡，使它在一個局限性的空間掙扎著。

這樣的空間狹窄得只能容下一個人，他面對著四方，四面顯現的都是自己的模樣。

他並沒有多想，只是感覺自己很昏沉。

——雷伊，望望你的四周，以及上方，你覺得哪個自己才是假的呢？

突兀的聲音刺入耳膜，如同從死寂中返魂的雷伊有些驚愕地掃視著周圍，四面鏡子——

正前方裡面的他對視著自己，鏡中的自己釋放著像是要衝破一切不可一世的力量，強大如神邸的力量壓迫感。

他側望向左方，鏡中蓋亞和卡修斯搭著自己的肩膀，布萊克和繆斯在兩旁時不時笑著搭話，五個人有說有笑，胸前象徵著榮耀的聯盟勳章閃閃發亮。

他心中猛地一顫，一如驚弓之鳥。

他猛地咽下一口氣，望向右方。

一個輪廓極其模糊的自己，被壓制在沉重的建築之下，極力想要站起來，墨綠的眼瞳中流露出對生的渴望，以及強烈的憤怒和巨大的悲哀，更有一種鎮定得堅不可摧的堅定意識。

後方——

全部都是先進的現代科技背景，寬長的罐子灌滿了營養液，幾條導管連接著外界的空氣及機器，他望見自己沉沉地睡在那裡，口中不斷吸吮著營養液。

他向上仰望，第五面鏡——神情與動作一模一樣的自己，彷彿只是一面再普通不過的鏡子，卻平添一種機械感。

——哪個才是真的你？

一瞬間，他眼前一黑，所有的景象瞬閃過他的腦海里，意識回過神來，面前是熟悉的比格星表層。

「這是怎麼回事？」他茫然地左右顧盼，喃喃自語道，「剛才……現在……究竟是怎麼回事？應該我是要去比格星？」

「可我又是……怎麼醒過來的？」

徹底的黑暗。

毫無生機的領土上一切都安然地沉睡在暴風雨也不可能抹去得掉的死寂里。

這是另類的寂然。

布萊克有些疲憊地降落到格雷斯星，渾然的睡意向他襲來。已經極度疲憊了。

暴風雨的轟鳴伴隨黑暗的死寂。

他終於是無力地倒在一個不大的空洞前，偶然間注意到壁上似乎寫了什麼文字，然而他只是看了一眼——

千年以前，對立雙方的光明與黑暗……

他難以頂住睏倦，也無心思去看什麼故事，他昏沉地睡去。

他不清楚自己怎麼就這樣了。

總之，要復仇，並不是為蓋亞和卡修斯的犧牲，更重要的是這個格雷斯星。

凝聚多年的仇恨愈發強烈。

安詳的黑暗之中隱隱傳來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聲音——

【死寂突破障礙，光明湧向未來】

【死寂突破障礙，光明湧向未來】——

這樣的號令動蕩在極黑暗的光明之地。突破障礙的死寂蔓延時刻是光明嗎？

——極限的光明。

「光明……光明……屬於我們的光明……」

當所有人都被這樣的聲音驚醒，他們眼中的一切徹徹底底地震撼了心臟。

光明聖壇不曾存在。

威斯克睜開雙瞳，從那種迷亂似毫無意義的夢中回到了這裡，然而他望著面前的景象，完全如同夢境中的那樣，一切都呈現在眼前。

蒼涼的大地。

四周是搖曳的枝葉，風將他的袍子吹起，尚未乾透的紫袍使他平添一絲涼意。

他向前行走，像是很清楚去向，他明白前方一定有他所想的。

——這是你期盼的地方，不是嗎？這也是你親手毀滅的地方。

——你真的還在逃避嗎？那場洪水是你引起的。

「只是你們這些不清楚是什麼怪東西的人在作怪而已……」他止步，睜著怒目不斷地掃視著四周。

——那一次在洞穴里，也不過是由一種方式為你呈現出來罷了。

——睜開你的雙眼，看清你自己。

「給我滾……」威斯克凝聚起極大的力量，毫無定點地向四面八方擊去，隨後他飛快地向前奔，直到他望到了城。

古老的城屹立在這裡。

戰旗高高飄揚，他似瞻仰著，同時欣慰地微笑著，他走了上去。

「光明守護者，請務必守護好我們的光明啊。」他聽見有人對一名女子這樣說道，他從較遠處靜立著。

「這局勢……」女子皺了皺眉，慘笑道，「我會儘力的，我明白我需這麼做。」

「若您做不到，只能證明您沒有資格當守護者，那麼您只好選擇死了，如果沒什麼用，留著又有什麼好的呢？」那人輕輕一笑，轉身離開。

這樣的畫面彷彿一把匕首刺入他的身軀，威斯克愕然地望著，又望了望身後的石階，消失在城門的那個幼小的背影。

他想要走下去，他想要攔住那個身影，當他望向下方，在他每走過一步的地方，都塌陷了，他沒有辦法下去，只得往前走。

「怎麼會……這樣……」他不敢走一步了。

凜冽的風不斷襲來。

彷彿耳邊所有的聲音連同視線里的一切都是虛假的。一如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景象。

誰都無法確定這是什麼樣的一種狀況——

究竟什麼才是真的？又該怎麼證明？

暗夜裡樹林被風吹得沙沙作響。

月色如銀，又似籠罩著輕紗，皎潔柔和的光投到空地上，將一層祥和安逸的裝束灑落在大地上。

方才那樣的聲音此刻消失了。

它喚醒了所有人。

「什麼聲音……」布萊克疲憊地睜開雙眼，拖著緩慢的步子走了出去，「怎麼回事，雷電停了…這裡是哪裡？」

「格雷斯星，不像是這樣的……」他茫然地走著，喃喃自語道，同時又努力回想著些什麼。

四周全部都是墨色的葉林。

最終連風聲都漸漸地淡了下來，此刻的萬籟俱寂獨有一種蒼涼。

這樣的感知壓抑在暗夜裡，無法釋放，無法釋然。

一個身影匆忙地繞過布萊克，倉促地飛奔著，他回過神來，望向那個飛奔的背影，莫名有種熟悉感，彷彿是曾經相識的人。

「等等……」他想要喊住問問路，然而無用，他只好緊跟了上去。

愈發黑暗的路途在視野里像是無限制地延伸。

他難以理解為何自己會來到這種地方。

這似乎不是夢，他能夠清楚地意識到無數清晰徹底的事物，展現在他眼前的全部都是明晰的。

藏藍的海面不時被銀光點綴，動蕩開來的點點漣漪從無盡頭，彷彿熟睡的蒼龍抖抖身上的銀羽，並不會有過大的影響。

那孩子蹲下身子，將手伸入水中，一股涼意絲絲縷縷地侵入心扉。他卻絲毫不顧，只是凝然地望著海面，平定著自己的氣息。

「等……」布萊克趕在孩子的身後，不過只說了一個字，那孩子回望了一眼，皺了皺眉，同時深吸一口氣縱身躍入水中。

「這是要……做什麼？究竟怎麼了……難道……」

他飛快地按原路跑回。

「離開這裡。」

威斯克邁開步子走到離女子不遠處，這樣說道，「帶著所有人離開這裡。」

女子回過頭，有些茫然地望著什麼，她似乎並不能夠看見威斯克，甚至聽不見他說的話。

「總覺得有什麼聲音呢，也許是錯覺吧。感覺也是維護不了這裡的光明了……這些人的存在……早已不屬光明。」女子輕嘆一口氣，再回過頭，喃喃自語道。

「為什麼會這樣……離開……這裡啊。」威斯克木然地望著女子，不清楚怎麼了完全無從大聲起來。

「要是……能夠強大些多好。這樣就不用為了生存而鬧得自己這麼難堪了……」女子不停地嘆息著，轉過身去，「光明…到達極限的話會不會變得強大？」

「不要……極限的光明是黑暗……」他用最大的力氣嘶聲力竭地喊出這樣的話，在那女子同他擦肩而過時，女子頓了頓腳步。

「錯覺嗎……」她這樣喃喃著，從威斯克身邊繞過，走下了石階。

布萊克回到最初的地方。

他抹掉壁上的塵埃，一切都顯現在那裡——

千年前，對立的光明和黑暗展開一場空前絕無的鬥爭。

決戰前的一場敗仗使得光明的一方所有人都紛紛將責任推到了光明守護者的身上，這位光明的守護者守護著極限的光明。

就是這樣，使得光明對黑暗，成了一種近乎於黑暗對黑暗的狀況。

然而在最後的決戰前，突兀地發生了劇烈的海嘯，這片海下的睡火山由於受到了極強的力量爆發了……

——

「海……難道是剛才那個孩子？他為什麼……」

——

當光明到達極限。

——

這是壁上最後一句話了。

布萊克醒悟過來，極限光明，當光明達到極限，黑暗對黑暗……

極限的光明，就是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