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叄拾伍
我看遍了這世間的醜惡,我不想成為被欺壓的一方,所以我選擇黑暗。
世間沒有對錯之別,一切都只是選擇的道路不同罷了。
——《佼佼者》
威斯克第無數次到達那個城池,他仰望著城池邊的戰旗,象徵著極限光明的旗幟在風中佇立。彷彿在凝望莊嚴的歷史。這段歷史不為人知,即便是布萊克的父親,也難以區分其究竟是真實還是傳說,或者又該說,連作為旁觀者清的威斯克,都難以確定真實性。
那段歲月好似近在眼前又遙不可及,只是咫尺天涯罷了。行雲如流水掠過,風聲驚動了樹林,傳出似真似假的沙沙聲在他耳邊纏繞。
天空是鐵青的,不見絲毫光明之兆,只覺如臨疆場。
威斯克沉默著靠在旗杆坐下,深深地長嘆一口氣。有一種說不清也道不明的感受或者預感。
他緩緩閉上雙眸,風將兜帽吹開,任長發在涼風中飛舞,如同坐鎮城池目中無人但所向披靡的守衛者。
但是無人會來,過路人也好敵人也好,無人再會來。他如此想道,睜眸,卻見一女子站在城下,長發飄揚,一雙明眸恰巧與他對視。
是她。
「姐姐…」他見她緩緩走上城池,不禁喃喃道,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對他而言,她就是唯一的家人。
「夠了,威斯克,不要再將我當作你淪入黑暗的理由了…我說過,光明與黑暗混合就是沼澤地,只會越陷越深,墜入深淵。」她站立在威斯克面前,空洞的聲音好似從遙遠的天際傳來。
「只有毀滅了光明才能驅除黑暗,你的一生都太苦了,為什麼,你還要創造出格雷斯星和光明種子,為什麼創造它們的是你?」
「那麼為什麼,毀滅它們的是你?你說是為了我,可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給了我一切,我對善惡的認知,對社會的認知都是你賦予我的,你是我的姐姐,是我的家人。我深知自己只是局外人,但我無法就這樣面對你的命運,我想替你延續下去,只要毀滅了光明,黑暗將不復存在。但是能毀滅光明的,只有黑暗。」
「我什麼時候請求過你做這種事,你只是為了你自己心中對光明的仇視罷了,何必找我作為你的正當理由。」她是如此失望地看著他,眼神里沒有譴責,只有無盡的失落與悔恨。
威斯克一怔,忽的笑了:「是啊,我看遍了這世間的醜惡,我不想成為被欺壓的一方,所以我選擇黑暗。這難道有什麼不對的嗎?」然而他的內心已被自己與她的話語沖跨,已經近乎於崩潰了。
「你說的是。世間沒有對錯之別,一切都只是選擇的道路不同罷了,很可惜,我們的道不同,我們無法成為親人,我們終究只能成為敵人。」她回他一個微笑,緊接著無數白光纏繞其身,迅猛地向威斯克衝去。
戰旗在風中獵獵飄揚,如同以往,沒有任何特別,沒人會在意風向。
天空格外地慘白,流雲重重疊疊,彷彿有什麼擠壓在一起,重重地將天空壓下了大半。
女子靠著旗杆坐下,長發飄動,她抬頭望了望飄揚的旗幟,無神的眼眸中閃過一面銀色的旗,隨即不見。她將雙眸緩緩閉合,臉色極為蒼白,如同此處的天色。
戰旗,為什麼會是城的象徵,明明是為戰所天成。她雖有所顧,但亦作不解。
女子深吸一口氣,又如釋重負地嘆息著,潔白的裙擺微微擺動。
「您是這座城池的守護者嗎?」少年低沉而帶有磁性的聲音傳入她耳中,她睜開左眸,看著面前翩翩白衣的少年。
「不,我不是,這是座死城。」她面無神情地回答道,語氣中帶有隱隱的失落之意。
「怎麼會,戰旗仍在,就代表著這座城仍然是生的。」少年半蹲下來,風吹起他的風衣,如同旗幟一般在獵風中飄揚起來。
「城是死的,只有旗生。」女子睜開雙眼,緩緩站起身來,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埃,背對著他欲要離開。
「可是,可是,有人對我說,城就是家,我在找我的家,請問我可以留在這裡嗎?」少年重新站直了身,想要喊住她。
「把一座死城當家,真的可以嗎?」女子一怔,突然止住步伐。
「只要旗幟還在飄揚,城就不會死。」
「那麼有沒有人告訴你,這裡是極限光明之域,光明與黑暗混合,因此也叫沼澤地,把這樣的地方當作家也可以嗎?」
「只要你接受我。姐姐。」少年走到她面前,明亮的眸子直直地看著她。
「你叫什麼名字?」女子緩緩走到他面前,蹲下道。
「我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姐姐告訴我吧。」
她沉默一陣,抬起頭對視著他如清水般澄澈的眸子,說道:「光明與黑暗混合叫沼澤,因越陷變越深,無法逃離,墜入深淵,而其域名沼澤地,Wesker,譯西之沼澤地,你的名字就是,威斯克。」
「姐姐,我叫威斯克,今後還請多多指教。」
「嗯,沒問題,我的弟弟。」她緊緊將他抱住。
慘白的天際掠過些些行雲,如同流動的江水般,少年與女子相視而笑,少年望向城內的光景,是從未見過的新世界,整個世界是萬籟俱寂之時,風聲所奏響的,為天籟之音。
愈發鐵青的天空終究是下起了淅瀝的雨。
雨滴毫不留情地刺落地面,宛如女子手中幻化的利刃,迅速而猛烈,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然而威斯克沒有理會,更無所作為,僅僅是站在原地,沉重地低下頭。
他的雙手連同整個身軀都微微冷顫著,這雨淋濕了他的全身,冰冷的涼意滲透心扉。下一瞬間,只覺得腹部與心臟同時的一陣劇痛,威斯克猛然噴出鮮血,血紅的流液浸透了衣衫,滴落在雨水灘中流劃出一道又一道的血跡。
「你還是在可憐我么?」女子稍有驚愕地抬起頭看向他,臉龐上滑落的透明液體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我沒有,從一開始我就沒有。你讓我明白了一切,我們明明可以選擇一起對抗命運,為什麼你一定得離開?我不甘心,我更不願再無能為力地說什麼一切都是命定的,它是命定之歸限我便是捨命之狂徒。
「我憎恨光明,因為它毀了你的一生,毀了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因此我仇視它,我恨光明的命運和命運的光明,我想消滅它,為此我只有成為黑暗,為了抵抗命運,我不願淪陷為光明與黑暗的任何一方,只要抹滅了光明,黑暗自然也就不復存在,那時我便賭贏了。
「可是如名字一樣,我是光明與黑暗的混合,是沼澤地,我最終還是沒有辦法改變這一切,偏偏是由你來親手了結我所做的一切惡行,是我輸了,但我不想承認我是敗給了命運,要承認,我想敗在你的手下,至少這樣,我便也不至於輸得太過慘…」
威斯克笑了,又猛咳出大灘的鮮血,他緩緩地伸手抬起來,想要觸摸眼前的他的姐姐,然而觸碰不到,他也明白,只是帶有力量的虛像而已,赫爾卡星大名鼎鼎的【獄】執刑就是用這樣的方式。
「對不起,謝謝你…」威斯克仰起頭來,望向鐵青的天際,臉龐上無數的淚水交雜著雨水流落,呢喃著,「再見了。」
他緩慢地閉上雙眸,開始回想起他與姐姐第一次見面的時刻,所有的感知只剩下心中一陣又一陣的刺痛,他跪倒在地上,頭亦抬不起來了,耳邊彷彿聽見許多熟悉的聲音。
「老大,我們永遠跟隨你。」
「你的名字就是,威斯克。」